素也 下——花木羊
花木羊  发于:2015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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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又低头看了那随从一眼:“带他下去换件衣服,到时候和我一起出发。”

大胡子领命,上前扶起那名随从,一起出了营帐。

贞厉驿站。

青山相衔,绿水如黛,碧瓦飞檐于满山青绿中露出一角,胜似雏鸟扑翅,意欲高飞。

离奚若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中真是颇有感触。

身边作商贾打扮的人恭恭敬敬地领着他进了主楼。

楼下的桌椅依旧和数日前一般模样,昔日的情景不禁浮上了脑海,想起当日封宸站在此处,为了脸上的伤而躲躲闪闪的模样,离奚若不禁笑了起来。

“国师大人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楼梯口处站了一人,墨黑长发在头上挽成一个精巧的髻,一根银色凤凰步摇歇歇地插于髻上,两耳各缀以小巧的银色珥珰,白藕似的左臂上则带了一个白银云纹腕钏。

那名女子朝离奚若欠了欠身,笑语殷殷:“妾身瑶婕妤,拜见国师大人。”

离奚若点头回礼:“婕妤有礼了。”

珧婕妤掩嘴一笑,然后伸出青葱玉指,朝着一间房摇摇一指,道:“国君已久候多时,烦请国师快些过去吧。妾身先去准备些茶点,随后就到。”

“劳烦婕妤了。”

瑶婕妤欠身行礼:“国师客气了。”

一众侍从将离奚若引至房门外,门口的侍卫行礼后,并未再通传就缓缓推开了房门。

素幔轻扬,清幽香气顿时自房内四散而出。

如雾纱帐随风起伏,划出道道水波云纹,满室金光挟清风,吹得人如临江望月又如驭风遨游,只觉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房内正中一张方桌,桌边一人逆光而坐,一身暗金华服在和煦晨光中华贵夺目,衣裳上以黑线绣出繁复麒麟纹,又饰以金翠珠宝,如此迤逦穿着,难免显得庸俗,但那人的眉眼比之这华丽衣饰却丝毫不显逊色,反倒更为雍容华贵,器宇不凡,与这一身华服颇为相衬。

离奚若躬身行礼:“外臣拜见君上。”

玖兰王抬起眼,双目深邃似星辰,他看了离奚若一眼,淡然一笑,道:“坐吧。”他的声音虽淡泊温和,却似是暗藏了迫人之力,声音一出,满楼的清风都停住了脚步,不再敢恣意流窜。

“谢君上。”离奚若轻声应诺,清风再起,吹得瑞兽青烟袅娜生姿。

房内再无其它桌椅,离奚若只得举步上前,坐在了玖兰身旁,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了棋盘,黑白棋子铺了满盘,显然玖兰王确实已等候多时。

下人奉了茶,离奚若接过却只放于桌上,并未饮下。

玖兰王端起手边茶盏,捻起杯盖轻轻拨了拨水中的茶叶梗,呷了一口茶后,才徐徐道:“国师,你与寡人有十余年未见了吧。”

“十三年了。”

“真是岁月催人老。”玖兰王缓缓放下茶盏,看着前方的窗户,窗外莺飞燕舞,绿色山峦连绵叠嶂,湖光山色尽数倒映于他的眼瞳中,宛若一幅幻境中的画卷。

“当年寡人以太子身份出使离国时,不过与你如今一般大,而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一转眼,寡人已过而立之年,而你也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离国国师。”

离奚若捻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上:“君上乃一国之君,怎可如凡夫俗子般做这些悲春伤秋的感叹。”

玖兰王回头,闲闲捻起黑子,应了棋,深邃的眼睛却瞟向了离奚若,眼中带着些许玩味:“你一向谦和,今日说话怎得如此刻薄,不高兴吗?”

离奚若直言不讳:“君上要见外臣,理应事先知会一声,怎能不言不语地就做出今日这般荒诞之事。”

玖兰王朗声笑道:“国师,数年不见,你到是越来越像你师父了,说话都这般不客气。”

“君上过誉了。”

第81章

“你这脾气……”玖兰王笑着摇头“寡人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

正说话间,突然传来敲门声,玖兰王看了那房门一眼,笑得促狭“想必是瑶儿。她喜欢你喜欢的紧,所以一知道寡人此行会见你,就非要一同前来,还特意做了些玖兰国的茶食,你待会儿一定得试试。”说罢便朝门外道“进来吧。”

暗红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瑶婕妤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朝房内二人嫣然一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然后带着侍婢进了房。

两名侍婢手中各捧一个精致食案,案上的碟子里盛着数样糕点,瑶婕妤拿了一个小碗,挑出几样放于碗中,端到玖兰王面前,玖兰王朝离奚若抬了抬下巴:“先给国师吧。”

瑶婕妤柔声应道:“是。”

瑶婕妤刚转身,玖兰王又忽道:“寡人既有意与国师结盟,此后自当与国师同舟共济,分甘同味。这碟糕点寡人就与国师平分了吧。”

瑶婕妤心领神会,差人取了匕首,亲自将碗中茶点依次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放于另一个碗中。

分完茶食,瑶婕妤将两个碗平放于离奚若面前,任他挑选,离奚若选了其中一个,她又将剩下的那碗端到玖兰王面前,口中说道:“妾身不知国师喜欢吃什么,所以只能依国君的喜好做了这几样粗陋小食,还望国师不要嫌弃。”

玖兰王夹了一块髓饼放入口中,然后又夹起一块枣糕喂给瑶婕妤。

离奚若也不好再推辞,与瑶婕妤客气了几句后,便也夹了一块核桃糕。

几人闲聊了一阵,瑶婕妤收拾了东西退出房间。

玖兰王喝了口茶,施施然道:“寡人三日前已与封王订下盟约,此时若再贸然见你,必然会为封王所疑,所以只得用这个法子——现在在封王看来,寡人不过是行经孤鹜城,且不知孤鹜城以为你所有,便派人装成商贾前去买些粮食衣物,正巧又在城外遇见了你,被你识穿身份后便将你抓了来。”

“君上今朝遣人送来的书信中,只让外臣前去城郊,却并未言明要见外臣。”

“本来打算过几日再见你,不过寡人后来又突然改了主意。”

离奚若静了片刻,喃喃道:“罢了。”然后便不再与他争执,抬手落下一颗棋子,眼中的神色却依旧颇为无奈。

玖兰王也不再多说,笑着捻起棋子,手举棋落。

两人对弈片刻,棋局陷入僵局,玖兰王一边捻着黑子苦思,一边道:“国师,寡人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你和封宸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这问题问得实在突兀,离奚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一下后,答道:“两情相悦,自然会在一起。”

玖兰王落下一子:“寡人当初虽然知道你们在燕寒山相遇,其后你又曾与他一同离开燕寒山,但寡人一直都只道你们是兄弟情义,毕竟封宸他身边的女人不少,且一直对男风一事敬谢不敏,而你又几乎从不沾染情爱之事。寡人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们竟然走到了一起。”

离奚若沉默了片刻:“君上,这些都是外臣的私事,多说无益。”

“寡人没有其它意思。”玖兰王思索片刻,道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若是不愿说,寡人也不会勉强。”

“不过有一事寡人一定要弄明白——封宸与你在一起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当真钟情于你。毕竟此次征讨封国是因你而起,但真正掌控兵权之人却是封宸而不是你,若封宸在危难之时突然退缩或者再次倒向封国,你必将会受牵连,而寡人与玖兰国也难以全身而退。”

离奚若看着他,眼神异常坚定,一字一句道:“即使所有人都背叛外臣,封宸也会站在外臣这边。”

玖兰王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颇感讶异,一直平稳无波的双目里也不禁溢起些许涟漪,两人对视半晌,玖兰王方开口道:“寡人素来知道,封宸他虽善于揣摩别人心思,但却始终不懂‘情’,无论是老封王,还是容昭仪,甚至是封爻也好,都与他只有亲缘而无亲情,他无法憎恨任何人,也同样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玖兰王唏嘘道:“我相信这天下间没有几人能想到,他会如此钟情于一人。”

“其实他……”离奚若欲言又止,垂眼望着棋盘,脸上的神色满是说不出的感慨。

“寡人与你师父相识多年,亲如兄弟,如此说来你也算是寡人的半个徒儿,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吧。”

“也并非什么要紧事,只是……”离奚若停下动作,看着棋盘上零零落落的白子与满盘的黑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不知君上能否帮外臣一个忙?”

玖兰王再落一子,然后自棋盘上提起数枚白子,口中悠然道:“你想让寡人帮你做什么?”

“外臣不想再让封宸插手此事,不知君上能否将他带离封国?”

玖兰王略微诧异地抬起头,他用手指夹住棋子翻转了数下,突然笑了出来:“难怪你当初会答应让他留下。寡人听到这消息时还颇为惊讶,原来你行的是缓兵之计。”

“国师。”玖兰王放下手中所执棋子,转而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子,望向离奚若:“你觉得,寡人能就这样轻易拿走它吗?”

离奚若看着那颗棋子,沉默不语。

玖兰王笑道:“不能,它既已被放下,就成为了这棋局中的一子,不再如棋盒中的棋子一般,没有特殊的模样,也没有特殊身份。它现在是独一无二的,一旦它被移走,整个棋局都将改变。”

玖兰王将棋子放回原位,端了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其实这场博弈早已经开始,自老封王想要除去他的时候起,第一个子就已经被落下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退守,但他与封国的恩怨终究需要有个了断,一味固守也未必是好事。他既以身在局中,你再强行护着他,最后可能反而会害了他。”

第82章

离奚若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外臣知道了。”

“想通了就好。”玖兰王捻着一枚棋子,轻轻敲击着棋盘,随意地应了棋后,脸上挂上了一抹狡黠笑意:“你原本想说的并非此事吧?”

离奚若执棋的手僵在半空。

玖兰王手指转着棋子,怡然自得地看着他,似是有无限的耐心等他开口。

片刻后,离奚若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棋子落下时的“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突兀,又像一记敲击,震碎了厚厚冰层。

离奚若说道:“我知道,他从未想过能我与我白头偕老。”

玖兰王挑了一下眉,显得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他一直认为我总有一天会为了离国而放弃他,甚至……杀了他。”

“是嘛……”玖兰王一手抵住下巴,另一手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良久,他问道:“封宸亲自对你说过这些话吗?”

“没有。”离奚若眼望地面,轻轻摇了摇头,纤长睫毛掩住了眼瞳,只留下眼睑下那被遮挡出的一小片阴影:“有些话不用他说我也知道。”

玖兰王看了看他,又看着窗外,沉思良久后,道:“寡人听过这样一个趣闻——在封宸还是皇子时,他曾宠幸过一名女子,后来他奉命常年镇守偃月城,在他启程离开百舸的前一晚,那名女子质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离奚若点了点头,接道:“他问‘什么是真心?’”

玖兰王笑道:“是啊,当年的四皇子可是连什么是‘真心’也不知道,而如今,他不仅付出了真心,还付出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国师。”玖兰王很是感概地叹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心,就会知悲喜,懂爱恨,曾经无所畏惧的人,也会开始患得患失,特别是像他这样曾经失去过很多东西的人,如今他越是珍惜你,就越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他或许认为,与其在付出一切之后依然无法留住你,不如一开始就将你当做水中月镜中花。”

“至于你应该怎样做……”玖兰王看着离奚若:“国师,试想,若今日不是你问寡人,而是寡人对你说——有一位寡人挚爱之人,不相信寡人对他情深至此,而总是认为寡人会以玖兰国为重,以天下为重,最后甚至会离他而去,你会有何感想?”

棋子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翻转,像翩翩起舞的玉蝴蝶,他的眼睛也如玉般温润透亮,似是能看透世间万物:“你觉得,错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寡人?”

离奚若抬起头,两人对视片刻,离奚若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分外恭敬地欠了欠身,说到:“外臣明白了。”

玖兰王嗯了一声,似乎是觉得私事也探听的差不多,是时候说正事了,于是理了理衣袖,神情也略微严肃了些:“你在信中说有人向林清延透露了你和封宸七年前的事,但你却一直查不出泄密者是谁,寡人想,或许问题并非出自你这边。”

离奚若看着他。

“林清延曾派人去过燕寒山。他派去的人到了燕寒山后只要以寻访名医为由四处查问,一定能问出些什么。毕竟狄族人隐居多年,根本不知世事,自然也不会发觉这其中的蹊跷,加之离琦的医术如此精湛,他们或许当真以为离琦是云游四海的名医,然后他们会告诉那些人,你们和一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一起离开了。封宸的样貌如此特别,而他出现在燕寒山的时间又如此巧合,凭藉这些以及军队的服饰、武器,林清延不难猜出,那支军队就是西征覃国被困的封国军队,而带你们离开的人,就是封宸。”

“林清延如何得知我们曾去过燕寒山?”

“这并不难查。当年离帧送你们离开时颇为仓促,所以安排的并非滴水不漏。当年姝姬以为你们已死,没有再大费周章地追查,才让你们逃过一劫。但林清延不同,他知道你们没死,所以他知道你们当年一定是藏在了某处,而那个地方没有遍布姝姬的眼线,也没有人能轻易辨认出你们是离国人。符合这些要求的只有北境四国——封、虞、覃、寻。然后他只要再查一查,离帧与哪一国的关系最为密切,就自然能猜出你们当初被送去了哪里,以此为线索,一步步查下去的话,总会查到燕寒山。”

离奚若低头看着桌上的棋盘,显得若有所思。

玖兰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继续说:“至于林清延为什么会知道封宸的行踪,寡人尚未有头绪,不过寡人对你这边的人倒是颇为放心,反倒是对肃幽王的人……”玖兰王欲言又止,沉默半响后,叹了口气道:“姝姬死后,肃幽王就越来越无心政事。”玖兰王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或许于他而言,整个离国都早在五年前就死去了。”

离奚若抬头和玖兰王对视了一眼,玖兰王轻声叹气:“这件事寡人会尽量帮你,肃幽王那边,寡人也会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谢君上。”

“过几天寡人会派人去你那,你若是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让他们帮你做些事,他们都是聪慧之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

离奚若话音刚落,屋外就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还夹杂着阵阵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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