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默然不语。
杜云贤又问:“小七找到了吗?”
慕容锦摇摇头,心里有些埋怨喻白办事不利,让他看一个人都看不住。他甚至有些怀疑喻白会不会在跟他玩什么花样,好让他故意找不到小七?
喻白跟了他三四年了,彼此还是很了解的。他不是没看出来喻白对于小七有种莫名的嫉妒,但他觉得喻白的这种嫉妒是十分可笑的。别说他跟小七之间的关系不涉及私情,就算他们真有什么,喻白又有什么理由把这种感情混到公事里来呢?
他觉得有必要回去之后敲打敲打喻白。或者是因为跟在自己身边太久的缘故,让他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了一些错误的理解,以至于把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良好带进了公事里去。
杜云贤神色微微有些焦虑,“小七一定要抓紧找。我觉得三岛那边应该不会嚷嚷两句就善罢甘休。”
慕容锦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小六还在滨海呢,小七能跑到哪里去?当初他爷爷不就是用这一招,才让小七在他的掌心里老实了那么多年么?
真要对付小七,慕容锦木然地想,一点儿都不难。
从酒店的窗口望出去,远处的湖泊笼罩着薄薄一层雾气,湖上的小舟、岸边的树木和房屋都在雾气里影影绰绰。
细雨如丝,眼前的景色有种江南特有的清婉柔和之美。
小七靠在窗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嗯嗯啊啊地说话,一边不停地给自己剥糖炒栗子,“嗯,去了,西湖、灵隐寺、还去了好几个小镇子……有,好吃的很多,好多我都叫不出名字……下回婶婶过来,我带你一起过来住几天……”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石头叔,小七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石头叔?”
石头叔在电话里问他,“出来了?”
小七点头,“我最听石头叔的话了,让我躲出来我就躲出来啦。现在在南边呢,小镇子。锦少应该找不到我。”
石头叔说:“老胡他们几个前两天去滨海了。”
小七心头微跳,“怎么样?”
石头叔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锦少爷跟日本人合资建的厂就在那里立着呢,想藏也藏不起来啊。还有古董生意,开始锦少爷不肯承认,后来也都默认了。”
小七稍稍有些紧张,“胡爷爷他们劝少爷了?”
“他们到底怎么谈的,我不清楚。”石头叔说:“老胡他们几个一回来就收拾东西走了,看样子是跟锦少闹得不欢而散。”
小七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愣住了,“走了?”
“老胡他们几个都六十多了,”石头叔说:“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之所以还在操心家族生意,不过是因为之前答应过老爷。锦少爷不领情的话,他们也没必要死守着瓷厂累死累活的。他们只是慕容家的雇工,又不是家主,管的太多了不是惹人烦么。再者说锦少爷说的那些什么‘多元化发展’他们也听不懂,说的多了反而让人误会他们是在拖慕容家的后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自然。”小七心想,简直太是这个道理了。
石头叔又叹了口气说:“我让你躲出来,就是怕老胡他们过去的时候,锦少再把你扯进去。好容易从慕容家出去了,还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小七连忙应和,“石头叔说的对。”
“再躲几天吧。”石头叔想了想说:“老胡回来说锦少爷那边跟日本人好像也开始闹矛盾了,还有人说日本人要报复咱们,要把慕容氏挤出滨海市场什么的……哎呀,反正现在乱着呢,什么说法都有,家里也有人开始闹腾要开祠堂,重新选家主。你那个弟弟,现在也蹦跶的欢着呢。前天还主动跑去找胡老,也不知说了些啥,回来的时候一脸不高兴。”
小七冷笑。石头叔说的弟弟,就是他和小六的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名叫慕容嘉。他父母都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说他们家把儿子当成凤凰蛋来养也不为过。儿子还没出生呢,小六小七兄弟俩就被赶去住佣人房。后来更是宠的没了边,要星星不给月亮,搞得慕容嘉一直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慕容贺临终前,他听到风声说家主之位要传给长房的慕容锦,还缠着他父母大闹了一场。这就是个没事儿也要搅出事来的主儿,现在听说慕容锦出了事,哪里还会善罢甘休。
石头叔叹了口气说:“老了老了,想过两年安生日子了,怎么反而不得清净呢?”
“婶婶不是说了不让你瞎操心吗?”小七也埋怨他,“早说让你带着婶婶来我这里住啦,我这里有个院子,虽然跟老宅没法比,但也挺不错的。还能种菜呢。我师父他只会吃,种菜做菜全都不会的。”
石头叔被他逗笑,“等家里事儿都忙完了,我们就过去。”
“你上次也这么说。”小七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你跟婶婶也退休啦,早该离开那里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石头叔叹了口气,“说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再看看吧。”
人老了,就会变得很固执。小七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石头叔又说:“锦少那边……你自己要留意。对了,小六是在滨海吗?你让他也小心一些。”
小七忙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小七挂了电话,一低头就看见黑糖两只爪子搭在窗台上,正甩着大舌头哈哧哈哧地冲着他手边那个放着栗子的小碟子流口水。鱼头蹲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打盹,蜘蛛侠蹲在它身边,拨拉凌冬至给它的几个糖炒栗子玩。
小七捏了一个剥好的栗子扔给黑糖,“少吃点儿,你晚饭吃了不少鸡腿肉,别撑着。”
“才不会呢。”黑糖甩甩尾巴,哼哼唧唧的表示还要,“我爹地说这叫餐后甜点。”
凌冬至裹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听见黑糖的话,连忙说:“你爹地明明说餐后甜点都要取消,你别以为我没听见!”
黑糖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凌冬至坚决不动摇。
黑糖泱泱的从窗台上把爪子拿了下来,走了两步又问凌冬至,“明天能吃么?”
凌冬至看着它可怜的小眼神,心里一软,点了点头,“明天咱们出门的时候路过那个摊子,我一定给你买一包。”
黑糖想了想,觉得明天再吃也不是不可接受,便又高兴起来了,“你可不能忘了啊。”
凌冬至保证,“不会。”
忘了的话,这货在打电话的时候一定会跟庄洲告状的。虽然庄洲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霸占着电话一直汪呜汪呜的也很烦人好吗。而且每次它这样,庄洲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儿不如他儿子的意,也会追着凌冬至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也很烦人。搞得好像他真是一个心思阴险的后妈,到了亲爹看不见的地方就会虐待家里的孩子一样……
这小告状精!
小七笑着看他扭黑糖的耳朵,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裴戎打来的电话。他这边刚一接起来,就听裴戎说:“放心,搞定。”
小七心头一松。
裴戎又说:“那几个混混把你家小六拦住,拉拉扯扯的时候就被我们的人给抓了个现行。”
小七怒道:“王八蛋,还真去找我哥了!”
“别怕,不是有我呢么?”裴戎安慰他,“虽然不归我们管,但是李队长也不是外人,又听说当事人是你哥哥,也很上心。亲自带着人上慕容锦的办公室去了一趟。”
“慕容锦那个王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裴戎被他的语气逗得想笑,“当然说他们是清白的,跟混混们完全没有关系。李队长就说不能听信他们一面之词,会继续调查。”
小七很不服气,“就这样?”
“要不然呢?“裴戎反问他,“那帮混混也是拿钱办事,根本不认识找上他们的那个男人。慕容锦完全可以是说有人陷害他。”
小七骂道:“王八蛋。”
“是王八蛋。”这一点裴戎完全赞同,“不过有李队长亲自过去给他们敲鼓,慕容锦会老实一阵子的。慕容氏毕竟也是大企业,跟负面新闻沾边的话会很不利。他们最近事情也多,我估计慕容锦应该不会有时间琢磨你们兄弟俩。”
小七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事?”
裴戎想了想,“他们不是跟日本的哪家公司合资么,最近好像两家闹矛盾了,日资那边要撤股还是怎么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闹腾的挺厉害。《晚报》的金融版还有专家跳出来分析合资企业的各种弊端,影响不小呢。”
小七把这个消息跟之前石头叔的话联系到一起,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裴戎又说:“下礼拜有望结案,到时候我去接你吧。”
小七笑了起来,“能请到假?”
“当然啊。”
小七笑着说:“那好,我等着你。”
112.红马甲
慕容锦焦躁的将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头也不抬地问喻白,“他到底怎么说的?”
喻白的神色看着也有些憔悴,眼睛下面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似的。听见他问,便小心翼翼地说:“杜先生就说他正在忙,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具体什么事情他没说。”
慕容锦低声骂道:“妈的。”
喻白端了杯水放在他面前,“要不要给你煮碗面条?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不用,”慕容锦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唠叨,“我还有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总是跑过来打扰我。”
喻白,“……”
慕容锦在办公桌后面又坐了下来,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像是黏在了电脑屏幕上。公司这大半年的财务报表都在这里了,高薪聘请来的老会计也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让人查出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还是不放心?
杜云贤到底去哪里了?
门声轻响,慕容锦满怀希望地抬头,却发现不是杜云贤来了,而是喻白垂着头出去了。
慕容锦皱了皱眉,他之前一直觉得喻白脾气不错,现在却觉得他还是有点儿不懂事。公司和老宅那边都乱糟糟的一摊事儿,他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使小性子。昨天抱怨自己没时间陪他回上海老家,今天又凑在自己身边嘀嘀咕咕地数落老杜——老杜不管怎么说也是公司的副总,是为了公司出头,忙碌奔波的人,喻白又是什么身份?要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被吹了枕头风,那以后还怎么管理公司里的人?
其实不光是爱使小性子的问题。最近事多,慕容锦也渐渐发现喻白办事能力确实不行。最初他让喻白想法子接近小七,跟他套套交情,结果闹到最后小七躲他们像躲瘟疫;让他看着小七,他能把小七看丢了,而且丢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让他想办法找小七,他能奇葩的雇一群小混混去抓小七他哥,结果闹的让警察找到公司里来……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容锦拿起电话拨打杜云贤的电话,居然是关机。再打杜云贤的助理,居然也是关机。
慕容锦皱眉,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正对着电话发呆,手机又响了。慕容锦连忙接通,“王叔?”
电话里的男人唉声叹气地说:“锦少爷,事情闹大了,嘉少爷一直在怂恿族里的老人开祠堂,还把胡老他们几个请回来,让他们证明你在滨海……呃,做了违反家规的事情。总之现在老宅里的人也是吵吵嚷嚷的,有的坚持要开祠堂重新选家主,有的又说让你回来一趟,跟家里老人们解释解释……”
慕容锦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闹到这一步,真要开祠堂的话,他这个家主的位子还能保得住吗?留在老宅的那几个老头子都是慕容家旁支的领头人,手里都是有股份的。虽然分散开来看每一个都不足为奇,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的话……若是他们真的联合起来……
慕容锦头疼地想,这帮人到底是想干嘛?真的以为那个草包慕容嘉能比他做的更好吗?一个被父母宠着长大的窝囊废,读大学的时候还要带着保姆一起去学校,对于慕容家制瓷的所有了解仅限于进过几次瓷厂,真的把慕容家交到他手里又能有什么发展?他们真以为只要固守着慕容家制瓷的那点儿老手艺就万事大吉了?
是不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慕容锦不屑,然而眼下这局势,这些他看不起的人合起伙来真的能把他干掉。所谓蚂蚁多了也能吃掉大象。或者这帮老家伙觉得慕容嘉一直长在老宅,跟家族老人的感情更好,将来上位会比自己更好说话?
老王又说:“中午看见嘉少爷从外面回来,喜气洋洋的,跟着的司机说他又去拜会陈老先生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看嘉少爷的神情,似乎情况对他很有利。锦少爷,要不然你抽空回来一趟?如果由着这些老家伙兴风作浪,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慕容锦喘了几口粗气。他倒是想尽快回去把那些背地里蹦跶的欢的家伙一个个都收拾了。可他眼下是真的走不开啊,三岛一野这个王八蛋最近也上蹿下跳,闹腾的不行,不仅仅是要求慕容锦赔偿他损失的问题了,而是摆出了一副要把两家合资的厂子都吞进自己肚子里的意思。简直不能再无耻了!
杜云贤就是被他打发去处理这件事了,但是这两天却不知怎么回事儿,居然一直联系不上他,这让慕容锦很是烦躁。
简直就是内忧外患。
怎么慕容贺那老东西还活着的时候哪里都消消停停的,换了他就到处都不安分呢?尤其慕容贺死前几年一直缠绵病榻,基本上都是下面的人在做事,他只负责听听汇报——这样都能把家族产业管理好,怎么换成是年富力强的自己,反而力不从心了呢?
慕容锦烦躁地想,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降温,小七印象中温暖湿润的南方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小七哆哆嗦嗦地拖着凌冬至跑到商场去买羽绒服和靴子,还给三只宠物买了大小不一的绒毛马甲。大红福字锦缎的马甲,镶着白绒绒的毛边,一看就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可惜的是穿在蜘蛛侠身上的马甲不到天黑就被扎漏了,里面的丝绵露出来,一缕一缕地飘在空气里,没两天就只剩下了里外两层布,还是破的。而且它个头小,总在地上爬来爬去,白绒绒的毛边也很快就变黑了,看上去简直像丐帮养的宠物。
小七实在看不下去,想给它脱下来却遭到了拒绝。因为黑糖和鱼头都穿着衣服呢,如果只有它自己光着,那不是显得被队伍排除在外了么。小七哭笑不得,只好跟它商量。扒掉了它身上的破衣服,剪巴剪巴弄出一条红带子系在它脖子后面。虽然布料少了点儿,但看起来好歹也跟它的同伴是一个系列的。
凌冬至一边从暖锅里往外夹羊肉,一边感慨地叹气,“真跟哄孩子一个样儿。”
小七也笑。他以前可是不喜欢跟这些小东西走的太近的,总觉得它们鬼鬼祟祟的,走起路来都没有声音,好像随时都在窥伺人类的秘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觉得有些离不开这几个小家伙的陪伴了。
凌冬至又说:“我家也就黑糖比较粘人,那几只猫猫都可有性格了。除非有什么事儿,否则还不怎么爱搭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