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顾客一听,突然也就觉得手里的花,怎么看怎么病态,一点都没有君子兰该有的挺立风骨,就打算把手里的花盆放下。
林安夏本想上前阻止一番,刚动身,就被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秦睿和给拦下了。
开玩笑!外公除了书画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这个了,如果不能让他说个尽兴,还指不定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呢。他外公年纪大了,性格有时候也就像个小孩子,惹不得,得顺着来。他第一次陪外公来花鸟市场的时候,年纪还小,当真是年少无知,不懂这个道理,阻止了自家外公的长篇大论,回去后,他就尝到了苦头,未能在花鸟市场上过个尽兴的宋施源居然让他把《嘉佑集》抄了一遍,还用的是毛笔!
从那时候起,秦睿和突然就对他的外公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如今照拂一下还不知世的小孩也是应该的。
林安夏小声说:“再不阻止师公,那个小贩的眼睛就要喷出火了。”
秦睿和淡定的安抚道:“你就放宽心好了,外公自有分寸。”
果然,就在那位顾客放弃了原本选择的那盆花后,宋施源又举起了另一盆放在角落,但没开花的,说:“如果这位先生真的喜欢养花,不妨选这一盆。如果我没看错,那一盆是少有的复色君子兰,若能好生培养,一旦开花,必定为人赞叹。”
那位顾客还真接受了宋施源的说法,转而从那位商贩手里,买下了角落里的那盆花。
因为所有的花都是明码标价,那个商贩也不是个懂花的,看那盆复色君子兰没开花,也不见有什么特色,怕卖不出去,标价的时候便标低了。
听了宋施源的一番说辞,他只得忍痛将那盆花贱卖给了那位顾客。
林安夏注意到,虽然小商贩的脸色并未完全明朗,但比之先前倒是好看不少。
他问秦睿和:“师公让他亏钱了,但是他好像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
秦睿和解释说:“因为他之前差点因为外公而赚不到钱!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提,如今这般光景,虽然也不甚理想,但有了比较,人就知道知足了。”
林安夏好笑:“这么点小事,你都能说出那么多道理。”
秦睿和得意的扬了扬下巴:“绘画的理论你在行,但人心这种理论……你还得跟着我学。”
林安夏敷衍的说:“是啊,你真了不起。”
这时,原本正安静的呆在一旁的雪松,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拽着林安夏往前走去。
在这条路的左前方二三十米处,有一个相较于其他摊位而言,较不起眼的小摊,摊主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的摊子显得有些简陋,只有一张薄薄的塑料纸,上边摆着几盆讨喜的太阳花,红色黄色的笑话挨挨挤挤地开在一起,灿烂的很。
雪松便拉着林安夏来到了这个摊子前,十分兴奋地在这几盆太阳花里嗅来嗅去。
“你的狗长得真可爱。”林安夏听见那个小姑娘那么说。
这时,一旁的秦睿和接话道:“你要夸它英俊他才会高兴!”
雪松像是非常同意秦睿和的话一样,瞪着黑黝黝的圆眼睛,歪着脑袋,直愣愣的看着摊主小姑娘。
小姑娘被它可爱的模样迷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怯怯的抬起手,摸了摸雪松的脑袋:“你长得真英俊。”
“汪!”
“雪松真的很高兴你那么夸它。”林安夏说。
小姑娘抬头看着林安夏,发现和他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少年,突然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正低着头害羞,就看见原本还在太阳花跟前嗅来嗅去的雪松,竟然辣嘴摧花,把好好的太阳花咬下了一大朵。
“啊!它吃了我的花。”小姑娘惊叫。
林安夏赶忙斥道:“雪松!停下!”
很显然,已经晚了。原本长得饱满的太阳花,中间生生被咬出了一个大洞……
秦睿和看了看已经呆愣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林安夏,笑了:“看来雪松真的很喜欢这些花,要不然我们就把它们全都买下来好了,剩下的当作是给小姑娘的补偿?”
小姑娘听了,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挺喜欢它的,不介意它吃了我的花。”
“要的!”回过神来的林安夏斩钉截铁的说:“我的狗吃了你的花,我把花全部买下来是应该的。”
林安夏作势要掏钱包,却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心下一惊。
“我的钱包不见了?!”
林安夏惊慌失措地看向秦睿和:“我的钱包不见了……明明就放在口袋里,但是现在没有了,怎么办?”
秦睿和严肃的说:“所以,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不要把钱包放在口袋里,来人多的地方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财务,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
林安夏苦恼的低下头,有些无措的揪着衣角,看着蹲在地上望着他的雪松。
“那怎么办?”
秦睿和气定神闲的说:“让你听话你不听,下次还敢不敢了?”
林安夏巴巴的说:“不敢了。但是,现在要怎么办呢?我的钱都丢了。”
秦睿和似是看够了林安夏逗趣的小模样,才“扑哧”笑出声,从背后拿出了一个钱包,很显然就是林安夏那个。
第十七章
林安夏瞪圆了眼睛,看着秦睿和手里的钱包,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秦睿和!你有毛病啊!”林安夏愤怒的喊道。
秦睿和掏了掏耳朵:“哎哟,还会骂人了!”
林安夏一把抢过自己的钱包,打开来看了看,确定一分钱没少后,才继续摆出愤怒的表情和秦睿和理论:“你干什么把我的钱包拿走!无不无聊啊!”
秦睿和双手插兜,把脸凑到林安夏跟前:“首先,是要让你明白,不听话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再来嘛……”
林安夏气哼哼的问:“怎样?”
秦睿和笑眯眯的捏了捏林安夏鼓鼓的脸蛋:“你生气的样子也蛮有趣的啊,哈哈哈哈。”
林安夏一脸黑线的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秦睿和,是啊,他早该认识到了,就算秦睿和平日里再怎么人模狗样,他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讨厌鬼,时不时就爱跑出来膈应人。
林安夏翻了一个白眼,从里头掏出了钱,递给摊位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的花我都要了。”
小姑娘被俩人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傻呆呆的接过钱,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林安夏气呼呼地把地上的五盆小花,一把抱了起来,又一把丢给了秦睿和,就拽着雪松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并没有看到,秦睿和投在他身后的那道透着温柔的目光。
旁边,把钱收好的小姑娘突然说:“哥哥其实,很喜欢那个小哥哥吧?”
秦睿和转过头,朝小姑娘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是啊!你不觉得他实在可爱的紧么?”
小姑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回答说:“其实哥哥也和小哥哥一样可爱。”
说完,小姑娘收拾了地上的塑料纸,跟秦睿和说了声再见,就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
秦睿和因为小姑娘的回答,而愣了半响,有些失笑。难不成他是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给调戏了?
这个认知,让秦睿和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一个小姑娘都可以看出秦睿和的心思,那么把刚才那一幕完全看在眼里宋施源自然也有所意会。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他外孙身后,幽幽地说:“原来睿和那么喜欢花鸟市场,到底是哪朵娇花把你迷得,连七十岁的外公,都给完全忘在脑后了?”
秦睿和下意识地浑身一抖,这才想起了,被他们扔在一边的外公。
但是,向来就厚脸皮的秦睿和并不介意自家外公的调侃,正儿八经的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太阳花,十分无赖的说:“诺,不就是这些娇花么。”
宋施源被他这副油条样给气笑了。
不一会儿,俩人就看见,刚才自顾自往前走的林安夏又牵着雪松急急忙忙的走回来,边走还边朝秦睿和喊:“睿哥,我们把师公给忘了……”
见着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施源,林安夏脚步一顿,讪讪道:“师公……你看完前面的花了?”
宋施源的目光在秦睿和与林安夏之间遛了一个来回,笑说:“是啊。还是夏夏可心些,能想起我这个师公还被落在了后面,自个儿的亲外孙哦,真是指望不上了……”
宋施源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
秦睿和颠了颠怀里的五个小花盆,讨饶的说:“外公我错了,我们保证等你去品鸟的时候,肯定跟会跟在您身后形影不离的。”
一旁的林安夏赶忙点头:“就是,就是,再不乱走了,肯定陪着师公。”
宋施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往里边的百鸟市场走去,身边跟着亦步亦趋的林安夏。
落在后头的秦睿和,看着前方一老一少的背影,眼里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逛一趟花鸟市场,最开心的莫过于雪松了。
从小姑娘的摊位上买回来的5盆太阳花,现在全成了雪松的宝贝。
秦睿和在他家阳台上搭了一个小台子,来摆放这5盆花,高度正好是雪松可以够到的位置。因为雪松年纪大了,跳跃的能力不如从前敏捷,秦睿和搭台子的时候,还特意把高度调矮了。
所以,每天早晨,都可以看见雪松兴匆匆的跑去阳台,前爪一抬,扒着那5盆花深情对视,还时不时的凑上前去嗅嗅,珍惜爱护的很,倒是再没有咬下任何一朵花了。
娇娇嫩嫩的小花们,被雪松的鼻息吹得害羞的躲躲闪闪,模样好不生动。
秦睿和倒是奇怪:“狗都喜欢花吗?”
林安夏也不知所以:“不知道,以前没发现雪松有这个爱好。”
秦睿和耸耸肩:“算了,雪松也算是为它的老年生活找到了一份乐趣。”
林安夏得意道:“我的雪松,果然是一条气质独特的狗,就算是爱好都显得那么高雅。”
秦睿和看着林安夏眯着眼睛偷着乐的模样,都快在心里笑死了。他从前只知道小孩儿偶尔会有一点自恋,但没想到他不仅自恋,还恋狗!
“是啊是啊,雪松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气质的狗了。”秦睿和顺着林安夏的话说。
林安夏同意的使劲点头:“不仅气质高雅,而且心肠柔软,外表英俊。我的雪松啊……真是了不起的老帅哥。”
因为林安夏时常喊雪松作老帅哥,所以,在他话一说完,就见还趴在台子上嗅花的雪松立马就扭过头,朝林安夏的方向叫了一声:“汪!”
秦睿和被彻底逗笑了,用胳膊肘顶了顶林安夏:“雪松那家伙,可跟你一样自恋啊。”
林安夏翻了一个白眼:“谁自恋了。这本来就是事实。”
林安夏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总算把所有参展作品堪堪删选了一轮。并在所有的画稿中,选出了他最喜欢的前三名。
虽然,他的选择并一定是最终结果,但总归是在心里对那三个孩子上了心,而这份热切,也在画稿进行第二轮的删选讨论中得到了表现。
在林安夏最喜欢的三张画稿中,有两张都顺利通过了第二轮的删选,只有一张作者名为谢子琪的作品,引起了其他评委的争议。
这位谢子琪,在舒棠美院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学生。
很少有老师说谢子琪有绘画天分,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空间感不强,抓型不准。在舒棠美院已经有三年的谢子琪,素描课从来没有及格过。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学生是会被劝退的。
毕竟,舒棠美院严谨的校风和严格的淘汰制度,是众所周知的,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因为功课不合格或者违反学校规定而被劝退,不够优秀的学生是无法在残酷的竞争中继续保有一席之地的。
但这个谢子琪却是个例外。
谢子琪连续三年素描课不及格,可是,他对于色彩确有绝对的敏感度。与素描课相反的是,谢子琪的色彩课却是年年满分。
谢子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对线条的把握上存在缺陷,他便开始尝试一种新的绘画方式,仅用色彩来表现他的绘画内容,而这幅送来评选的作品,则是他走出桎梏的第一步。
如今,呈现在评审面前的,便是一幅完全由色彩拼接而成却没有任何具体形态的画作。
教研四组的老先生,李怀德说道:“这个谢子琪,我倒是听说过,他是个搭色天才,就他对色彩的敏锐度来说,的确无可挑剔,而他的素描课却是一塌糊涂。这幅画要我老头子来说,很显然不符合画展的评选要求。”
李怀德在学校里的声望极高,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其他评委就知道,谢子琪是没有参展希望了。
但林安夏很显然不那么想。
“这次画展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出只有色彩的画作不能作为参展作品吧?原本线条与色彩就是相辅相成共同作为一幅画的灵魂所存在的,作画者自然可以根据自己所擅长的部分,取长补短,使作品的深意得到展现。这个学生很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选择用他擅长的色彩来掩盖他在抓型上的缺陷,这也的确是很聪明的做法不是吗?”
坐在右手边的钱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林老师还是太年轻,年轻人就是喜欢把所谓的‘投机取巧’称作是‘聪明’,为了凸显自己的特色,而过分的去追求与众不同,继而将最为本质的东西忘却了。一幅连基本形状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叫作绘画呢。”
这时,坐在左边的孙老师也附和道:“说的对!如果随便涂上几笔颜色,就能绘画的话,岂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成为画家了?那又何必让学生们去日夜苦练素描呢。”
“谁说这幅画没有形状?!谁说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画出来的东西?!”林安夏被气得脸都红了,“老师们的想法,是不是太过狭义了!”
第十八章
林安夏话刚出口,就是一阵懊恼。评审的四位老师中,他是辈分最轻,资历最浅的一位,在林安夏的认知里,知道不多的他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多嘴。
在决定做评审之前,他也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一定要谦虚,不要和别人起争执,尽量多听听前辈们的说法,不要自以为是……
但很显然,他还是冲动了。
右边的钱老师,很显然认为林安夏的话太过傲慢,厉声道:“林老师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
林安夏呐呐的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左边的孙老师继续为难:“那你是什么意思?所以我说年轻人啊,自以为有了些成就,就开始得意自满。林西辞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林安夏的心骤然冷了一下。
林西辞对于林安夏来说,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可以说林安夏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林西辞。对于林西辞,林安夏维护得有些偏执,他不允许任何人说一句林西辞的坏话,甚至连用不好语气谈论林西辞,都会令林安夏怒火中烧。更遑论是因为他自身的缘故,才给了别人一个抹黑林西辞的机会……
林安夏垂着眼帘,手开始不自觉的发抖,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头凶兽正在咆哮。他在心中埋怨自己的无能,同时对出言不逊的那个人,起了憎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