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道人浅笑中添了点苦涩:“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无用,连自己的弟子都护不住……”
身后之人白衣如雪,淡蓝眸子凛冽如冰,嘴角笑容却含暖意:“师尊啊,不要再这么说了,您明明知道,只要您剑锋所指,我截教上下——虽九死而无悔!”
青衣道人回头,目注身形有几分虚幻的弟子,长叹:“你现在的状况比真儿当初还……若非为师无能,何至于此!”
白衣蓝眸的淡薄男子恬然微笑:“能为师尊和云师兄挡劫,弟子荣幸之至!”
青衣道人苦笑:“圣人……呵呵,什么圣人啊……”
下界,相对于尹缜的思虑,胤禟则是整个人都混乱了——从罗敦那里听来的一切,完完全全颠覆了自己上辈子相信过的一切!
汗阿玛不是端方严正的明君,太子不是昏庸狂妄的逆子,八哥不是温润如玉的贤王,十三弟不是坦荡光明的侠王,四哥……不是刻薄寡恩的暴君……
是啊,别人也罢了,四哥怎么可能刻薄寡恩呢?自己不是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对待老十三的,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就认准了四哥残忍暴戾,一定容不下自己这些兄弟呢?
到底是谁,蒙蔽了自己在商场运筹中练就的精明眼光?
第一百二十三章:胤禩之恨
胤禩在喝酒。
他一向很有自制力,爱茶多于爱酒,在上辈子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像江南名士多过像满洲贵胄。可是,现在,他忽然很想喝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上辈子他虽然是失败者,可是兄弟、美名、钱财、势力……他全都有了,而胤禛虽然是胜利者,可是到头来却是两袖清风、满身苍凉,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个老十三,最后也离他而去、天人永隔。所以,他一直觉得,胤禛是比不上自己的,如果自己上位,一定可以比胤禛做得更好,至少,不会落得满身骂名……甚至,在圈禁中咽气的那一刻,他仍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就算胤禛将他圈禁至死,他临死也已经摆了胤禛甚至是整个爱新觉罗家一道!整个皇族为他陪葬,他一点也不亏!
至于……为什么要对整个爱新觉罗家痛下辣手?呵呵,没有人知道,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八佛爷”心里的黑暗有多深;也没有人想得到,一心夺嫡、步步为营的“八贤王”心里有多么痛恨自己出身的皇族!
爱的不能爱,恨的不能恨,寄人篱下,逼得他不得不戴上那副浸满血泪的温雅面具,甚至,连自己的生母都护不住!
胤禛!四哥!雍正!你一出生就被当时的皇贵妃、后来的孝懿皇后抚养,孝懿死后,虽然你生母不肯接收你,却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道太子将你护得死死的!后来你与太子虽然疏远,却有个更强力的皇父将你护得滴水不漏!好不容易,额娘趁皇父忙于出巡,一时疏忽,暗算你得手,一向国事为重的皇父居然快马回京,亲自过问此事,还导致额娘从此被厌弃,若非她还诞下了皇子,暴怒的皇父绝对不会饶她性命!饶是如此,皇父和太子居然同时向额娘下药,以致她缠绵病榻,最终在皇父刻毒言辞的打击下终于支持不住,撒手人寰!
胤禛!你何德何能,以太子的狂傲邪肆、皇父的帝王无情,居然都这么护着你!如今,连九弟和十弟也被你迷惑了去!
胤禛、胤禛、胤禛!胤禩在心里含恨重复,却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把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叫出了口。一步踏进来的殷镇正好听到胤禩的醉语,不由得一怔——胤禩叫着四哥的名字的时候明明语气满含恨意与毒意,为什么……听来却别有一种缠绵入骨的味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管怎么样,殷镇一点也不喜欢胤禩这么叫自家四哥的名字(喂喂,十四爷,现在不是你家四哥了!明白?!),因此,他故作轻松地打断了胤禩的思绪:“八哥,听说十哥已经回宗派,不在理国公府了。”
胤禩根本不关心罗敦,前世今生,他在兄弟里唯一还有点关心的只有胤禟了:“那九弟呢?还在胤禛那里?”
殷镇挑眉:“八哥对九哥果然很关心啊!不过九哥好像准备赖在四哥身边不走了!”
胤禩呼吸忽然一滞——九弟,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负我至此!
蹲在一旁看热闹的殷镇暗地里表示,八哥这副模样怎么看起来好像怨妇?!该不会他暗恋九哥吧?!
呃,殷镇被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惊悚了——花妖配蛇妖什么的,真有种群魔乱舞、天作之合的感觉啊!
喂喂!十四爷,不要随便拉郎配!小心九爷咬你!
三十三天外,雪衣蓝眸的男子皱眉:“师尊,还是尽快传令钟师弟点醒云师兄吧!阐教弟子一向手段无耻,西方教更是不要面皮兼阴狠毒辣,这俩凑在一起,弟子怕云师兄尚且只是凡体,若在这俩人的算计之下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青衣道人笑得意味深长:“放心,他们会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的!”
番外:初见(白泽篇)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云真。他是天地间第一道紫霄神雷化形,因此,他随意地把自己的名号定为“紫霄”。那个时候,紫霄宫尚未现世,紫霄神剑更是还未完全成形,因此,这两个字,也算独一无二。
那时候,天地间虽已开辟,但是生灵却还是一片淳厚懵懂,只会凭借本能行事,看来看去,不过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还完全没有后来那些人心鬼蜮、算计阴谋。
紫霄游荡在这样的天地间,倒是交了几个谈得来的道友,其中,包括了称霸洪荒大地的龙、凤两族皇子,还隐居在太阳星上没有出山的帝俊、太一两兄弟,还有住在不周山的伏羲、女娲两兄妹。
那一天,他刚好去拜访帝俊回来。帝俊说起洪荒越来越乱的局势,生存不易的妖族,话里已经透出想整合妖族,为大家求个安乐无忧日子的意思。对此,紫霄也很感兴趣,因此,两妖神坐在太一闭关的宫室门前足足谈了四十九年。
没有人知道,后来威凌整个洪荒,连圣人都忌惮不已的妖族天庭就是在这个时候奠基的。
议定了这件造福妖族的大事,紫霄心神大爽,于是他从太阳星下来的时候就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洞府去,而是降落在了昆仑山上。
他一落下来,就看到了一个妖——当然是妖,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天下生灵,除了动物和植物,就是巫和妖。
那个妖看上去是人形,不知道本体是什么,但是一身如雪白衣,在昆仑亘古以来的积雪映衬下仿佛天然的掩饰,所以,紫霄落地之前才会没有注意到。
那妖是背对紫霄的,一头长发也是雪白,与正在飘落的细雪难分彼此。
大约是听到身后有动静,白衣的妖徐徐回头。
仪容清俊如峻峭雪峰,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凛冽如雪山冰湖。
看到那双眸子的一瞬间,紫霄想起了自己练剑的昆仑瑶池——此时的瑶池,还在昆仑山上,紫霄当然不知道这个通灵的寒泉之池在第二次巫妖大战之后会被后来的王母从破碎的洪荒大地上搬走,挪到天界去。
紫霄一向是个很任性的修士,一点都没有别的修士的淡漠自制,因此,见着这双和瑶池相似的眼睛,他觉得很是亲切顺眼,于是对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生物就莫名其妙地有了好感。
紫霄对着那妖露出爽朗自然的笑容:“道友,打扰了!贫道紫霄!”这个时候,他还是很爱笑的,也笑得很开朗。此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很多年后,就连最亲近的人都已很难看到他这样爽快的笑容。
那妖一双凛冽的眸子看了紫霄半响,终于在紫霄几乎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的时候才开口:“白泽。我不当坐骑。”
紫霄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本来都已经打算拂袖而去了,此时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忍不住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事后想来,他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肯定傻透了!所以,后来天庭建立以后,他非常努力地压榨让他露出这等表情的白泽,以作报复。
此时的白泽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因为某个人而忙到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固执地表示:“如果你是和那些所谓‘大能’一样想收我当坐骑或者守山神兽的话,我会让你后悔的!”
紫霄哭笑不得,也明白了——这白泽本体当是很珍稀有用的神兽,所以在一切靠实力说话的洪荒中没少被修士打主意,搞得他现在看见谁都警惕。
不过……紫霄看着白泽单薄文弱的模样,周身最多只有太乙金仙修为的法力波动,不由得感到好奇——对着自己这个大罗金仙顶峰的修士,这家伙的自信心究竟打哪儿来的?!
这个时候,紫霄当然还不知道白泽是个什么样的恐怖神兽,更不知道,白泽虽然不以武力和法力见长,但是他的智慧却足以让圣人也要重视!
紫霄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叫做“紫霄”,白泽,也已经在与圣人的博弈中身殒……
第一百二十四章:圣人之忧
八宝功德池波光荡漾,极乐世界永远是如此风和日丽。迦陵频迦妙音啼鸣,微风过处,优昙钵华与金波罗华瑞香四散。九色鹿悠闲地徘徊林下,偶尔低头啃食脚下芝草。时或有五彩孔雀飞来,啄食智慧树上嘉实。时而不知何处有甘霖洒落,方才被动物采食的草木即尔复生。羽衣华美的天人三三两两来来往往,安详平和得如在梦中。
功德池边,准提目注池心被数片莲叶围护,洁白无瑕、恍然似玉的斗大白莲花,眼底有担忧之色。
接引来到他身后,询问:“师弟可是担心莲华?”
准提苦笑:“师兄,您注意到莲华本体的莲心了吗?”
接引举目望去,只见那朵洁白莲花本来宛如翡翠般碧绿剔透的莲心竟然有灰黑气流缠绕,甚至隐隐透出血色!
准提长叹:“前阵子,下界历劫的莲华住到了理国公府,与云真和紫霄剑距离较近,雷霆本为辟邪去恶的首选,紫霄剑更是驱除心魔的先天至宝,因此,莲心的恶气本来已经淡了些的……可是,现在,恶气不但又在转浓,甚至还添了血煞之气……”
接引屈指一算,不由苦笑:“这却是你我之过。当日凤族长离太子的侍卫朱凰言语不敬圣人,你我打算以此为借口将她引渡到我西方来,结果却惹怒了始凤初凰两位……朱凰在随长离太子离开之前,悄悄在莲华心底种下了一丝恶念,引发了他从上辈子带来的心魔种子和巫咒血煞之气……”
准提眉宇间隐隐透出怒色:“好胆!端的不当人子!难道始凤认为冒犯圣人不需要受到惩罚吗?!”
接引脸上是无数元会都不变的苦笑:“师弟啊,你别忘了,始凤、祖龙两位虽未成圣,法力修为却比圣人更胜一筹,他们所差的,不过是真灵没有寄托天道而已!要不是当年只有七道鸿蒙紫气,还全都被老师分给了我们这六名弟子,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得成圣!”
准提脸色冰冷:“不成圣皆为蝼蚁!这可是老师亲口说的!”
“蝼蚁也可以伤人的。”接引长叹,“师弟难道忘了当年的云真和白泽了吗?”
准提脸色一僵:“哼!白泽明明与我西方有缘!”话音未落,一道剑气自三十三天外跨越时空飞来,准提狼狈地挡下,剑气消散时,八宝功德池已是花摧叶折。那朵斗大白莲幸得接引出手护住,要不估计起码也要掉几片花瓣。
接引苦笑:“真是失算啊,当年居然没有算到白泽为了追随云真也拜在了截教门下,要不是他修为只到大罗金仙,被我及时击杀,封神之战败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啊……就算他看在通天的面上对同属三清的阐教手下留情,对我们西方他可是恨不得赶尽杀绝啊!”
两位圣人身后有人(?)冷笑:“要不是你们做得太绝,以白泽之通明天道,何至如此!当年他为妖族丞相,结果你们算计妖族;后来他是截教教主亲传弟子,结果你们又算计截教!就算白泽脾气再好,他也忍不下去吧!”
接引准提无语——白泽脾气好?!孔宣你这话说得亏不亏心啊!好吧,如果是跟雷霆剑君比的话,白泽的确算得上“脾气好”……
准提不理孔宣,徐徐道:“不过按照我等当初的算计布局,云真转世之后应该是一生孤苦,不得善终,死后魂飞魄散才对。为什么……他不但没事,修为元神都还在恢复当中?”
接引皱眉:“你怀疑谁?”
准提透过功德池清澈透明的池水看向九幽之下:“明瑕那孩子会不会……”
孔宣嗤笑一声:“切!一个太乙金仙而已,用得着那么高看他吗?!”
接引也不理孔宣,两道长眉微舒又蹙:“我却认为……是白泽死前为云真布下了后手应付我们的算计!”
准提一怔,然后也苦笑:“东方才俊何其多也……为什么,我西方就没有……天道不公!”
第一百二十五章:长兄之怒
“天道不公?”颜矢对着找上门来的胤禩嗤笑,“胤禩,你不觉得……老二或者老四来讲这种话更有说服力一点?”
胤禩淡淡微笑:“大哥,当年你明明是长子,最后却落得个终身圈禁的下场,难道你真的不觉得不甘?”
颜矢冷笑:“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点来游说我?我说你是当我傻子呢还是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你不会以为上辈子真正陷害我的人我会不知道吧?!”
胤禩脸色微微一青:“是否老十说了什么?”
“老十?”颜矢玩味地笑了,“胤禩,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上辈子你是辛者库贱婢之子,胤俄却是贵妃所出;这辈子你就是一个小小花妖,罗敦却是修真大派少宗主——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让你觉得自己可以称呼他做‘老十’的?!”
胤禩脸色煞白,脸上再也不见如沐春风的笑容——颜矢的一字一句,都正正好好戳在他心上最痛最难堪的地方,可是,他偏偏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一时间,他竟然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最难堪的时候——居高临下的雍正皇帝眉目冷厉,表情里的愤恨逐渐转变成不屑,薄薄的唇间迸落冰珠子般的话语:“爱新觉罗胤禩!好、好、好!既然你都上书了,朕就成全你!阿、奇、那!”
阿奇那啊……明明只是试探,明明只是威胁,胤禛他居然真的准了!胤禛他居然不怕史书上留下骂名,真的将他除籍改名!
有时候胤禩也会忍不住想,当年他之所以会败给胤禛,是不是正是缺了胤禛的这种狠厉?尤其是……胤禛竟舍得对他自己也那么狠!名声、身体、亲情……甚至包括胤禛最宝贝的十三弟!为了大清江山,胤禛简直就是没有任何事物是舍弃不了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胤禛如此狠心冷酷,偏偏,十三弟对其不离不弃,废太子对其念兹在兹,皇父对其重视培养……而一向秉持君子之风的自己却是节节败退,终至圈禁至死!这辈子,更是连前世生死相随的九弟都疏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