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怎么舍得真的疏远小四！不记得多少个夜晚，自己站在小四住处树丛的阴影里，看着小四房间里的灯光熄灭才离开；也不记得多少个佟皇后的祭日，自己躲在一边，看着小四强忍伤心板着一张小脸不知疲倦地抄写经文却对奴才说是练字，心中犹如被几千根细细密密的绣花针刺着，缠缠绵绵地疼……
可是，皇父很快就交给自己一大堆功课和国事，偶尔有点空闲时间，想去看小四，却又总是被叫去陪皇父吃饭、打猎、品诗……当时以为是恩宠，现在看来，只是不想自己有时间接近小四吧……
是啊，皇父最宠爱自己，也看重大哥，还常常表现出欣赏老三……还有后来受宠的一众兄弟……独独对小四，皇父总是很吝啬地偶尔给予一点点关爱。可是正因为如此，小四对父爱渴望到一种盲目的程度！想想老大说的废太子时的事情，恐怕就算小四知道了皇父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还是会舍不得那点父爱的温暖的吧？所以，后来皇父病重，小四还是尽心尽力侍疾……
印礽苦笑——他的小四啊，在他没有保护到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慕容祉被印礽的喝声又吓一跳，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二哥，去换件衣服吧，虽然是春暮，井水还是很冷的，别着凉了。”
印礽摇头：“没事。刚刚我不是恼火你，只是……想到一些往事。”
慕容祉微笑：“没关系。你我是兄弟，有了气不朝自家兄弟发还能朝谁发啊！”
印礽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你稍坐，我去换个衣服。”
慕容祉点头，目送印礽进屋去后，在院子里找了个石墩坐下，开始想一个问题——刚刚在理国公府，尹缜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态度大变？
这个问题，貌似颜矢知道，可是慕容祉想到那个连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莽夫，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他在理国公府门外那是个什么态度！不说太子上辈子是他的主子，就算这辈子，大祭司也是他的上司好不好！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
不过，慕容祉想到印礽现在的身份，也是一阵头疼——自己目前是大雍贵族，而且考中探花，已经授职，马上就要上任了，好像没办法跟着印礽偷渡到南苗去啊！再说就算去了南苗，自己能干什么呢？南苗难道会相信自己这样在大雍背景深厚的异族人吗？！一个不小心，连累了印礽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留在大雍的话……想想传胪时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再想想本朝对豪族门阀的打压，慕容祉觉得自己前途无亮啊！
第三十六章：水镜溯疑
印礽沐浴了一下，再换好衣服出来，叫那个临时买来伺候的丫头送上了出门的时候带的南苗名茶“湖水青”，便把这个小院打上了结界禁制。
慕容祉一怔，看着一道道光环从印礽手中扩散到整个小院，不但震惊，而且不解：“二哥，这是干嘛呢？”
印礽气定神闲地表示：“有些事不适合让外人看到。”
慕容祉听得一头雾水，只好看着。就见印礽又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可把慕容祉惊得够呛——怎么着？这位爷洗冷水澡还上瘾了不成？！那好歹也要脱了衣裳再洗啊！难道今天被老四从他家里赶出来这件事把这位爷气昏头了？！
印礽当然不是想再给自己当头来一桶冷水。他把那桶水望空一泼，然后扔下水桶双手急速画咒。随着印礽咒印成形，慕容祉的眼睛慢慢瞪大了——那桶水不但没有洒落在地上，反而就那么违反常理地停留在半空，并逐渐形成了一面圆圆的水镜！
慕容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忍不住问：“二哥，您这是要做什么？”
印礽微微一笑：“找出禛儿态度忽然变化的原因啊！”
听到印礽用一种宠溺+无奈的语气把尹缜上辈子的名字说得那么亲昵，慕容祉心里就不由得有点酸——还真是兄弟情深啊！这偏心还真是和当初只看得见一个太子的汗阿玛一脉相承！合着就只有老四是您的弟弟是吧！
话说三爷啊，你们爱新觉罗家爷们不都是这样子的吗？你自己还不是只拿太子爷当兄弟！
印礽一手在水镜镜面上拂过，水镜慢慢发出乳白色的微光，镜面上浮现出哥几个从进理国公府到被人“送客”的全过程。
连看了三遍，不但印礽，就连不怎么在意的慕容祉也已经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难怪了，老四心眼本来就小，性子又敏感，二哥您还表现出怀疑他的样子，他不直接给您呛回去已经算是比上辈子脾气好多了！”
印礽却是有点哭笑不得：“天地良心，我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他呀！”
慕容祉就算是铁杆太子党也忍不住报以怀疑的眼神：“二哥既然不怀疑他，那怎么听到被兄弟陷害的时候就看他那一眼？”
印礽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哪：“当时我是有点怀疑老十三，想说出来，又怕禛儿听了不高兴，就忍不住看了禛儿一眼……谁知道他会误会啊！”
慕容祉脸上只有一个“囧”字——这乌龙闹得……老十三果然就是太子一党的克星有木有！上辈子害得自己被雍正不待见，这辈子又害得印礽被尹缜不待见！你说皇父当年干嘛要让敏妃生出这么个祸害来呢？！
呃……三爷啊，我相信你汗阿玛也在后悔这件事呢，真的！
印礽拍拍自己的额头：“这回麻烦了，禛儿脾气一向决绝，而且还固执……老十三就是个祸害！我当时干嘛要想到他啊！”
慕容祉默默看印礽——二哥啊，没想到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啊！
印礽看了慕容祉一眼，打了个冷战：“老三，你那是什么目光？看得爷篸得慌！”
慕容祉赶紧调回正常状态：“二哥，如果您想跟老四解释清楚，总得能见到他吧？就老四那跟大家闺秀一样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性子，见他怕是不容易！”
印礽白眼：“读了两辈子书，读傻了吧？爷不会翻墙进理国公府吗？！”
慕容祉再度无语——二哥，您的形象啊！
印礽无所谓——形象这东西，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那就是个渣！只要小四听自己解释，让自己把“形象”这玩意儿放地上踩都没问题！
太子爷的狂热NC粉三爷好像听到了偶像破碎的声音……
第三十七章：郁闷质子
“哗啦！”第三十七个精美绝伦的青州玉瓷杯粉身碎骨。
坐在桌边的谋士青若云微微皱眉，端着自己的那杯南苗贡品好茶“石云髓”，淡淡道：“王子殿下，沉住气。”
殷镇目光冷厉地扫过来：“雍国欺人太甚！本世子来了已经有二十来天了，居然还未获得召见！”殷镇心里的小人儿各种炸毛——爷果然和“雍”字犯冲！碰到这个字就没好事！
如果尹缜在此的话，应该会回答他：“爷也一样，和你犯冲！”
青若云稳稳放下杯子，还注意放在离某炸毛世子远一点的地方：“越是如此，越要沉住气。要知道，这只是大雍的一次试探，也是给我们北越使团的一个下马威。以后世子还要在这里当质子的，万万不可给人留下话柄！”
殷镇恨恨坐下：“迟早有一天，爷要领兵踏平雍国，让我大越入主中原！”殷镇心里的小人儿霸气睥睨——就像前世大清席卷明朝千万里江山一样！
叹气！十四爷，那好像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功劳，没你什么事儿吧？！
青若云再度皱眉，最后却只笑笑：“世子，雄心壮志放在心里就好，我们慢慢实现它。但是最好不要说出来，尤其是在敌国帝都！”
殷镇只觉憋屈：“知道了，爷这不是一口气没处出么！下次不会了。”殷镇心里的小人儿继续炸毛——想当年，爷可是紫禁城一霸啊！连四哥都不敢得罪自己……呸呸呸！爷怎么又想到那个棺材脸晦气星了！
青若云眉头一皱又舒——还好，还是个肯听取意见的，否则，自己真要怀疑是不是辅佐错了人！
殷镇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已经没有杯子了——除了青若云手里那个。这下他更憋屈了，满脸不高兴地叫人进来收拾。
还好，这个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两名仆役进来，什么也没问，默默收拾好一地狼藉，一声不出地退下。
青若云暗暗点头——从训练出来的手下看，这位左贤王世子也算北越难得的才俊了，倒也值得自己辅佐。只是，比起干才济济、士子如云的大雍来，北越毕竟还是少了一点底蕴啊！说来大雍也是拣了个便宜，前朝辛辛苦苦折腾出一个良好的人才培养与选拔机制，直接就被大雍接收了。雍太祖果然是非凡人物啊！
看看殷镇已经控制住了情绪，青若云淡淡道：“世子，前些日子因为大雍忙着春闱及新科进士授职之事，所以青某不赞同主动去找雍人朝廷要求接见。不过现在雍朝大事已完，给我们的下马威也该够了，此时我们上表，应该会很快得到接见——毕竟雍越互派质子也是一件大事。”
殷镇点头：“本世子信得过先生，一切就交给先生安排吧！”
青若云满意度又增加了不少——一个信任下属、舍得放权的主上比一个聪明绝顶的主上更值得人效命。更何况，自己这位主上两者皆有！
殷镇见事情有了结论，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准备传膳——话说，发脾气可是很消耗能量的！所以虽然离中午还有一个时辰，殷镇却已经觉得很饿了。
只可惜老天爷好像看不得他日子好过，命令还没传下去，就见有人来报：“禀世子，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故人！”
殷镇一愕，迅速与青若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自己在雍都，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故人”！这其中绝对有蹊跷，搞不好就是敌人的诡计！
殷镇沉着脸问：“故人？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什么打扮？长什么样子？”
来报的人倒是个人才，这么多问题，有条不紊地一一答来：“两个男子，都是十多岁，一个公子服色，一个武士服色，公子温雅，武士英武，都十分俊美。”
第三十八章：盟友？暗敌？
殷镇一挑眉：“这倒是奇了，本世子居然还有两个这么年轻的‘故人’在大雍？！去，叫他们进来，让本世子见识见识，究竟是何方神圣！”
来报的人应声：“诺！”急急去了。
青若云微微凝思，然后抬头看向殷镇：“世子，求见的两人来历不明，还是要小心才好。”
殷镇冷笑：“管他什么来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殷镇心里的小人儿黑化——哼，爷上辈子阴谋诡计还见得少了不成！光是自己亲身领教过的和亲手对别人用过的就可以出一本阴谋类教材了！爷是大将军王爷怕谁！
囧！十四爷，大将军王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值得这辈子还得意洋洋挂在嘴边么！
青若云对殷镇的托大虽有些不赞同，但殷镇的话他还是认同的：“也好。可要属下回避？”
殷镇唯一沉吟，想到青若云既不会武功，也没有巫力，若来的人其实是刺客，自己可不一定护得住这个心腹谋士。一念及此，殷镇点头道：“你回避一下也好。今天本世子莽撞，想必先生品茗的雅兴也没有了，先生不如把这一盒茶叶带回去慢慢品，也算是本世子的赔礼了。”
青若云道谢，拿了茶叶离开，走出一段后回头，正见方才那侍卫带着两个少年男子匆匆而来。春暮强烈的阳光下，那两人身上的光华刺得青若云眯了眯眼，心中不由得就多了点担心——这两人……绝非凡人！
这两人当然不是凡人。殷镇一看到他们俩，立马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就把下人都斥了下去，并叫人守住了院子。
容颜绝丽如女子的贵公子浅笑如月下一朵白莲徐徐开放，仿佛还带了水的凉意与月的芬芳：“怎么，十四弟，不认识哥哥们了？”
殷镇方才只认出那英武中带点憨厚的武士居然是上辈子的十哥，倒是没注意十哥身边这个生面孔（话说，九爷的确对十爷不错啊，内宅爱妾都只让十爷见到，所以十爷才会把八爷当成完颜阿图啊！）。此时见这人居然还在十哥之前开口，而且这做派……殷镇有点不敢相信地试探着问了一声：“八哥？”
罗敦大笑：“行啊！十四弟不错！爷一开始可是还没认出八哥，十四弟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殷镇笑容马上变得十分热情：“八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那身风仪气韵弟弟都忘不了啊！这些年可想死小弟了！”
罗敦撇嘴，胤禩却是笑得亲切温柔：“就是知道十四弟一定不会忘了哥哥们，所以前些时在城门那里看到十四弟来了，今儿我们就来见十四弟了。”
殷镇笑容一滞，马上更加热情了：“咦，八哥十哥既是当时就看到了小弟，怎么今天才来相认？莫非对小弟有何芥蒂？”
胤禩笑容温润如玉，十分诚恳：“十四弟多虑了。只是前些时候你们才到雍都，想来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们怎么好来打扰呢！这不，今儿觉得十四弟的事情可能忙完了，我们不就主动上门了！”
殷镇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见外！”殷镇心里的小人儿各种抓狂——爷能说爷希望你们永永远远不要上门么？能么能么？！爷宁可上门的是四哥那个棺材脸啊魂淡！
罗敦一听殷镇叫他们“何必见外”，马上毫不见外、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十四弟，哥哥还没吃饭呢，这肚子实在饿了，赶快传膳哪！对了，你们北越的名酒，那个什么‘醉御风’的，多来几坛！”
殷镇几乎没一口老血喷他一脸——尼玛！老十！你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八哥，你就不能管管他吗？！堂堂熙朝皇子，这副德行太丢人了有木有！
八爷当然不会管——他老人家一向都是只负责微笑和说体面话的！
第三十九章：心思难明
“嗯？老八老十老十四这几个见面了？老八老十还在老十四那里住下了？”尹缜冷笑，将手中的字条扔进了正燃着炭火准备煮茶的红泥小火炉。
自打那天从印礽那里知道那几个前世冤家的下落后，尹缜就已经派了人专门盯着这几个不省心的家伙——这几个家伙也的确不省心，这不，没几天就又勾搭上了，啧，老八这是想重组康雍年间的八爷党吗？哼，如果他这辈子还是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大雍这位皇帝可没有当年的自己好说话！
冷汗！四爷，您好说话……还真看不出来……
尹缜微一沉吟，出了后花园，直接往书房而来。进得书房，尹缜从书案上的纸篓里拎出胤禟蛇，劈头就问：“老八、老十、老十四都已经聚在一块儿了，想必他们也已经相认了，与其让你九爷委屈在这儿和爷相看两相厌，不如你去他们那边，如何？”
胤禟蛇这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没办法，那天印礽他们来访，胤禟蛇太吃惊了，一不留神，在客厅里就来了一嗓子，结果当天晚上尹夫人就从下人那里知道了尹缜养妖怪的事。其实养妖、养鬼、养灵在南苗和北越倒是比较常见，近些年来，大雍也有不少好新鲜、求刺激的少年人养着一些没什么威胁性的异类玩，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好吧，凡事就怕这个“但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