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呀,老秦我可真是服了你了,皇帝都还没说要逃呢,你就急着‘休夫’了啊?”秦连横苦笑着望向若妍,说:“驸马爷都没你着急啊,他是要我们在皇帝下定决心之后再行动,可不是叫我们直接就把你们几位大人物给‘挟持’走了,‘师出无名’可不成啊。”
“哼,等皇帝下定决心?他什么时候会自己‘下定决心’了,他总是让别人来替他下决心!”若妍冷然一笑,双手叉腰道:“现如今,就连纪家的大老爷都跟姓徐的一起高呼着要逃了,皇帝哪里有反对的可能?所以喽,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呀,既不肯跟我说个清楚,也不麻利地开始行动,还要等什么确切消息……那根本毫无悬念哎!真是的,你们再磨磨唧唧的,我干脆就跟着陈家的队伍走了算了,懒得管你们!”
陈家的队伍,指的自然就是陈淑瑶等人了。
话说齐靖安让秦连横来接走太上皇和若妍母子俩,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陈淑瑶,因为他心下清明:陈家的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要往哪里去,根本就轮不到他来做决定。不过,出于“闺蜜的默契”,齐靖安相信陈淑瑶应是不会南逃的。
果不其然,就在几天之前,眼见着京城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越来越乱,皇帝的态度也越发摇摆,陈淑瑶立时就有了想法。就她自己而言,她是巴不得跑到永定关打仗去的,可家里人的安危也不能不顾啊,所以她就跑到驸马府来找人商议了。却是正好碰上秦连横在跟许胜和若妍解说驸马爷的打算,陈淑瑶一听,心里顿时就安定了,蹬蹬蹬地跑回家去,招呼祖母和母亲赶紧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好了,就一起“投奔”霸气的驸马爷去!
——陈大小姐这是一时间热血上涌就做出了决定吗?当然不是,此时的陈淑瑶早就不是个任性的大小姐了,她做下这个决定,虽可算是把祖母、母亲等一家子人的性命都押在了“闺蜜”的身上,可别忘了,陈长清还在征西军中呢,老侯爷的遗骸也在镇北军中,他们陈家人哪有南逃的道理?
说实在的,在危急关头,大部分的人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那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也有那么一些人,始终有勇气坚守一些原则、扛下一些责任,说是赌徒心理也好、英雄情结也罢,总之陈淑瑶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她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支持她的决定,用她祖母的话来说,那就是:陈家上下没有一个孬种,我老太婆的拐杖也可以敲死几个燕贼!
所以陈家人的动作很快,他们甚至不需要等到确切的消息再动身,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太上皇、贵妃之类的敏感身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捐躯赴国难”,就根本不需要犹豫——而今天,就是他们举家出发的日子。
“能跟上陈家的队伍,那当然是最好的。可他们若是捎带上贵妃娘娘和小皇子,只怕也走不了了。”许胜淡淡道:“所以娘娘你还是稍安勿躁,静候时机吧。我们也都准备好了,一旦消息准了,就绝不会拖延。”
“就是就是,”秦连横附和道:“再说了,皇帝到底逃不逃,现在还真是说不准嘞,坚决反对南逃的,那可是太后娘娘啊!”
听到“太后娘娘”这四个字,若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神情不变,依旧冷笑着,说:“太后娘娘啊,她可总算是落到了今天这个众叛亲离的地步,就连纪家都跟她站在了对立面……没了纪家的支持,她的意见,能管什么用?终究是后宫里的女人,一旦没了依靠,就什么都不是了。”
“咳,”秦连横摸了摸鼻子,“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看来贵妃娘娘你对后宫还是很有体会的嘛……”
若妍瞥了秦连横一眼,再看看若有所思的许胜,无声一笑:她对后宫有没有体会,那不好说;可对纪太后这个人,她就真是很有体会了。十几年来,若妍先是跟在夏侯宣的身边,后来又成了夏侯卓的女人,可以想见,她对纪氏这个“亲娘”的体会能不深么?比后娘还后娘,这就是她对纪氏的印象了。
不过,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纪太后可算是体会了一把“被亲人背叛”的感觉了。
话说纪太后为什么不愿南逃,那还用得着问么?她深知自己的小儿子不简单,“小儿媳妇”也很有本事,甭看现在的形势像是“风急雨大”的样子,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出彩虹了呢?那他们还逃逃逃、逃个鬼啊?而且她还想到,大儿子一旦南逃,简直就相当于把江北的万里沃土送给了她的小儿子夫夫俩,搞到最后,整出个“划江而治”都大有可能!
至于燕贼什么的,很厉害么?纪太后虽不懂军略战局,却对她的小儿子夫夫俩颇有信心,所以她当然不愿意南逃啊。
可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巧,纪家的老太爷、纪太后的老爹最近病倒了,病得人事不知,而他老人家又是纪家唯一知道“偷龙转凤”内幕的人,他这一倒,换了纪太后的大哥、也就是若妍口中的“纪家大老爷”来做纪家的主——分歧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驸马爷手中的兵力和燕贼相差那么大,京城还乱成这样,出于稳妥起见,纪家大老爷便决意南逃了,这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虽说纪彦平还在镇北军中,可纪家大老爷又不止那一个儿子,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纪彦平而让更多的儿子、甚至整个家族的前程都陷于危险之中了。再者说来,纪家大老爷可不像纪太后那样、对公主驸马深具信心,在他看来,江北被燕贼横扫的可能性很大,即使大家都不逃走,最后也不过是一起为国都陪葬而已,那又何必呢?不值当啊!
由此可见,纪家大老爷既是存在这样的心思,纵使纪太后把好话歹话都给说尽了,那也是没用的。纪太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大哥在朝堂上大力支持南逃,直把她气得胃疼肝疼浑身都疼,但终究就是没辙。
而且纪太后也不可能把偷龙转凤的秘密告诉她大哥,一来那是肯定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人家对江北的形势不看好、对公主和驸马没信心,跟公主是男是女有关系么?二来,真相一曝,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公主是个男人,可纪太后还曾经打算把他嫁给纪彦平呢,这让她大哥怎么想?合着亲妹子以前还打算耍他这个大哥一下狠的呢,幸好没有成事,要不然他肯定会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以后才被告知真相,那该有多憋屈?
所以说了,纪太后是真的拿她大哥没辙了,这回轮到她憋屈了。而且更憋屈的是,她的皇帝儿子也是指望不上的,即使她说服了夏侯卓又有什么用呢?夏侯卓本身就是个没主见的,管屁用!
这不,正和若妍说着话呢,秦连横就收到了手下探子的消息——皇帝已经正式下旨,即时举朝南迁至嘉宁府,暂避来犯之敌,并聚江南之兵,以图后策……
“他娘的!”秦连横一拍大腿,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高兴,总之心情复杂得很,“走,依计行事,这下子咱们是真的可以赶上陈家的队伍了!”
毫无疑问,皇帝的这道旨意立时就在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此之前,京里确实已人心浮动,甚至已有一些人拖家带口地趁早逃了,可总有一些人是不想逃的,还有更多的人是一边收拾细软一边观望着风向……当真正听到连皇帝都要逃了,心里受到的冲击、那种特别剧烈情感波动,不身临其境真是很难体会的。
不管怎么说,当皇帝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他在万千子民们心目中的形象便也一落千丈了。
更何况,便在皇帝的旨意刚刚传开没多久时,另一个大消息也随即传扬开来:太上皇让侍卫们护送他到皇陵去了!他老人家要亲自去向列祖列宗请罪!
哗——什么叫雪上加霜?这就是雪上加霜,或者还可以说是“会心一击”——皇帝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完蛋了。
至于那群带着太上皇冲破城门、扬长而去的家伙究竟要把太上皇他老人家带往哪里去……谁还会去查证呢?朝野上下都已乱成一锅粥了!
尤其是,最最在意太上皇去向的纪太后,此时竟已被她的儿媳妇徐皇后用一杯蒙汗药给放倒了,并抬上了凤驾,往南边去了。
而若妍和小皇子的去向,徐皇后会在意么?她早就盼望着那母子俩消失不见了,现在这样,岂不正好?她说不得还要在皇帝面前“帮忙”遮掩一二呢。
不过,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坐上銮驾、离京而去的夏侯卓……还能不能想得起若妍母子俩都是个问题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究竟有多乱,心情究竟是多么的茫然无措,旁人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要知道,今时今日,或许会被记载在史书之上,成为一个值得一提的大日子。
便是在这一天,有两个“分量很重”的队伍几乎是前后脚地离开了京城,方向是一南一北,而他们两拨人的未来……也将大相径庭。
第九十章:信物
太上皇怀着复杂又激动的心情,在永定关的南面城楼下与他的好女婿重逢。
他老人家的脑子是越来越好用了,所以他非常清楚: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被女婿给挟持了。
但太上皇却并不生气,曾几何时,大儿子造反、二儿子背叛、三儿子懦弱无能见死不救,都让他气得要命,可此时此刻,女婿也“大逆不道”了,他老人家却只觉得欣慰:女婿真是厉害啊,不仅才能出众,而且当断则断、敢作敢为,跟他那霸气勇武的女儿妥妥是天生一对,而且看这情形,他们夫妻联手迟早横扫天下啊!真到了那一天,他老人家在地下见了列祖列宗,非但用不着惭愧,反而还能使劲得瑟,想想都觉得棒极了!
“父皇,”当太上皇的车架距离城门口还有好几百步远时,齐靖安便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太上皇的手,关切道:“您老人家远来劳累,且先歇一会儿,待小婿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立马就来相陪。”
“不用,不用陪我,你忙着呢,若好不容易得了闲,更要好好休息,再费神来陪我就太没必要了。”太上皇笑眯眯地打量着小半个月没见的好女婿,只见对方披甲执剑、威势凛然,像个年轻的将军,英气勃勃,比身穿朝服时更添几分男儿气概,真让太上皇觉得自己要是女孩子也要嫁这样的好儿郎。
于是他老人家的语气便更和蔼了几分,接着说道:“再者说来,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靖安啊,你非但不需要顾虑我,相反,我这把老骨头任你差遣,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齐靖安眨了眨眼,隐约觉得岳父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儿过于火热了,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说话居然这么顺溜了、一点都不结巴了哎!
前来迎接太上皇的并不止齐靖安一人,京郊大营的将领们以及部分士兵们也都在场,太上皇的表现着实令他们吃惊,却也给他们吃了半颗定心丸:老人家中风之后竟能恢复得这么好,简直都可以重新掌权理政了,难怪驸马爷在举朝南迁之后还能镇定如初。
而更让大家稍稍安心的是,驸马爷和太上皇的关系看起来真是很融洽的样子……
“多谢父皇体谅,不过‘差遣’二字真是说重了,哪能劳动您老人家呢?只要您坐镇在此,便是定海神针了,大家伙儿的心里有底了,砍杀燕贼的时候手上也更有劲了,那便足矣!”说到这里,齐靖安朗然一笑,伸手往城门一指,“走,咱们进城罢。”
驸马爷对太上皇的表现真是满意极了,老人家在历经几场“大劫”之后,越发的开明而洒脱了,这将会给他和他的心上人带来多少好处,那还用得着说么?
车轮辚辚,驶入城门。在太上皇的车架后面,还有另一辆车,若妍怀抱着自己软软小小的儿子,撩开车帘一角,看了亲自为太上皇的车架牵马的齐靖安一眼,感慨一叹,旋即由衷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驸马爷得到了太上皇这张王牌,还附带着两张小王牌,更兼陈淑瑶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永定关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秦连横虽已圆满完成了任务,“王牌”们也都入了驸马之手,可并不代表永定关的十万将士就完全被摆平了。
——皇帝举朝南迁,对将士们的影响毕竟是太大了。
尤其是皇帝在临走之前还委派了枢密院“对永定关守军做出妥善调配”,而枢密院则是一如驸马所料地下达了“且战且退”的指令,这让许多将士都很纠结,真不是一般的纠结。
要知道,京郊大营的这批人,本就是枢密院的嫡系,将领们甚至大多都跟枢密院的那群人沾亲带故的,士兵们也有不少是出身于那群人名下的佃户家庭,所以即便是齐靖安仗着太上皇在手,把他们统统强留了下来,也无法留住原先的士气了。
“这群人真是他娘的麻烦!”
这天傍晚,打扫完战场、清点了损失之后,秦连横暴躁跳脚道:“话都跟他们说得那么明白了,弃城而逃就是个死,连太上皇都给抬到高台上鼓舞士气了,可他们还是不安分、不专心听你的号令……看看这两天,才两天就死了三万人!都赶得上之前五六七八天的折损了!真堵心啊!”
“好了老秦,消消火。”齐靖安的涵养真是没得说的,在这样的情境下还能安慰旁人,“他们已经算安分的了,要不然,光是逃兵都能让我们杀到手软。若是骚乱起来,更是不得了。”
没有出现骚乱,也没有几个逃兵,全是得益于齐靖安在先前的那段时间里的优秀表现,将士们对驸马爷已颇有认同感了,否则当前的状况绝对会让他们更加头痛,甚至导致城关被破、一败涂地!
事实上,对于士气不振的这码事,齐靖安也是有心理准备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想想吧,他们的家人,很可能都已经跟着朝廷南下了,而且枢密院的命令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肯定比太上皇要重得多……我玩这一手,他们肯捏着鼻子认了,已算是很给我面子了。若是还要强求他们心甘情愿、斗志昂扬,换了老秦你,你能做到吗?”
秦连横憋红了脸,“我确实做不到,那可怎么办呢?且不说这两天瞅着姓郑的那得瑟的小样儿直恨得我想要吐血,就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顶不住了啊!”
“顶得住,当然顶得住,”齐靖安笑笑道:“老秦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壮丁都陆陆续续来了近二十万了,再训个一两天就能上城墙了,只要在这两天内,正规军的人数不至于跌到五万以下,问题就还不算太严重。”
士气跌落了,想要再涨回来,总是要花点工夫、费点时间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折损肯定是难以避免的,作为统帅,如果齐靖安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他早就不用混了!
再者说来,守城一方的优势本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趋渐小,伤亡也会越来越大,这不仅仅是士气的问题,而是必然……
“驸马,老秦,好消息——你们快猜猜看,是谁来了?”
便在气氛比较低迷的这个时候,陈淑瑶清脆的声音乍然响起,随后她的人就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这个设立在永定关内的“临时指挥部”,而后飒爽回身一指门口,只见跟在她身后跨进门里来的,赫然正是——
纪彦平!
“表哥?”齐靖安讶然唤了一声,心念一转,便算清了对方在路上耗费的时间,从而推算出了纪彦平从镇北大军出发的时间点,却还是对他的来意感到有些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