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下——朱砂
朱砂  发于:2015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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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地一声桥上就乱了。锁着齐峻的鬼差已经端了一碗汤来要让齐峻喝下,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汤碗打翻,随即伸手就拉住了他新锁来的那个鬼魂:“齐峻!”

“什么人在此捣乱!”鬼差举起哭丧棒就要打下去,谁知将将打到那魂灵身上,却是金光一迸,震得他哭丧棒都弹了起来,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这哪里来的修炼之生魂?”

知白根本顾不上理他,扯着齐峻大声喊了几句,齐峻才从浑浑噩噩中大梦初醒一般:“知白?这,这是何处?”

“是冥间。”知白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有几十名鬼差将两人团团围住,“什么人来此捣乱!”

知白横身挡在齐峻身前,反问:“你们为何乱勾人?”

“胡说。”锁拿齐峻的鬼差方才被他身上金光震得魂魄都有些散乱,不敢随意动手,只喝道,“我是按生死簿所注来勾魂,什么叫做乱勾人?”

“我不信!”知白也提高了嗓门,“我要看生死簿!”

“什么?”鬼差眉毛快要掀到了脑门上去,“生死簿也是随意能看的?你虽有些道行,却也不是判官天使,岂能看生死簿?还不快快退开,否则搅扰阴间,这罪你担不起。”伸手就来揪齐峻。

知白双指一骈,冲他一划,指尖一道金光,仿佛快刀斩肉一般,竟将一条哭丧棒从中切断,冷冷道:“我要看生死簿,否则我就带他走!”

“你,你简直大胆!”鬼差们都怒了,“若不是看你是有功德之人,早就将你魂魄打散了!”

知白却是半步不退:“打散我的魂魄?你们好大口气!拿生死簿来,否则别怪我将阴间搅个天翻地覆,到时纵然我得天谴,你们冥间却也脱不了麻烦!”

这一席无赖话气得鬼差们个个瞪眼,却又无话可说。眼前这生魂浑身裹着金光,显然已是修行到元婴将成,且周身上下还有淡淡龙气,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这些鬼差根本不是对手,只怕要惊动十殿阎王才行。

“什么事在这里喧哗?”远处传来声音,鬼差顿时如见了救命稻草,高声喊起来:“灵尘判官,您快来看看,有一修行之魂在此闹事!”

“灵尘?”知白猛听这个名字,却是一震,抬头看去,只见黑雾之中慢悠悠走出个人来,知白目光一触及那人,顿时失声,“师父!”

75.命数

知白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见老不修的师父灵尘!一时之间他连齐峻都没顾上,只管震惊万分地问:“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尘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圆:“知白小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你生魂离体?哎,元婴将成了?不对劲不对劲,你小子这进益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哎呀师父!”知白快被他的不着调气死了,“你先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尸解了吗?”

尸解,至少也能成地仙,即使不能上天,也应该在人间悠游,或是去海上仙山呆着,怎么也不会跑到冥间来当什么判官,这判官正经都是鬼才做的。

“嗨——那什么……”灵尘的老脸居然难得一见地红了,支吾起来,“这事说来话长——倒是你,怎么来了这儿?生魂离体入冥,你小子进益够快的啊。不知道阴剥阳吗?你个生魂怎么敢随便过奈何桥?”

“我来查他的生死簿!”知白一手抓住齐峻的手,理直气壮,“既然师父你在这里当判官,那就行个方便吧?”

“这,这说的什么话,生死簿哪是乱看的……”灵尘面有难色。

“师父真的不肯行方便?”知白语带威胁,“那,我可要讲讲师父的故事啦?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师父你——”

“哎哎哎!”灵尘无可奈何,“你这小兔崽子,居然敢威胁师父,你不孝!”

“师父你别扯这些大道理,就说让不让看吧?”

灵尘举手在他头上狠狠凿了一下:“看!让你看!看完了你也带不回人去!小兔崽子,走!”

判官大人都说让看了,鬼差们自然无话可说。其实灵尘出现倒是解了他们的围,不然怎么办呢?让人看生死簿,他们没有这个权力;不让看,势必得打起来。这个生魂,就算没有灵尘判官的徒弟这层因缘,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修行高,还有龙气护身,要是真打起来,他们未必打得过呢。更要紧的是此人身上有功德,真把他魂魄打散了,这功德无处去,他们也难交待啊。

因此,鬼差们全都识相地散了,只有勾齐峻的那名鬼差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毕竟他还没去交差呢。

放生死簿的地方阴森冰冷,墙壁上闪着幽绿的光亮,照得所有魂魄脸上都绿油油的。灵尘边走,边有些窘迫地回答着徒弟的问题:“来这儿怎么了,做个判官不是也不错么?”

“师父你不说实话。那年冬天……”

“好啦好啦我说就是,混蛋小子!不孝的东西!你师父我——唉,打落地我就被扔在道观门口,十二岁就离观入深山修行,五百年都不曾入红尘,原以为这样尘心不动,修炼必快,谁知道快是快了,可是少了历劫,终究难以成仙。”

“师父你不是历过天劫了吗?”知白莫名其妙。

“咳——”灵尘老脸又是一红,“可是师父,没,没历过情劫。”他这辈子都没近过女色,不,就连尘世中人都很少接触,哪会有什么情劫呢?

知白更莫名其妙了:“没历情劫,怎么就不能成仙呢?”

“咳,这好比一把宝剑,先是在炉中炼为铁水,再铸打成形,又要淬火,最后还要开刃。这情劫就好比开刃,宝剑不开刃,难成大用。自然了,也少不了有那种大拙无锋的神品,可那毕竟是少之又少。你师父我啊,就是那千锤百炼却没开刃的宝剑,终究不顶用,所以虽然尸解了都只能做个鬼仙,就给发到这儿做判官来了。”

灵尘说完,一脸哀怨地看看知白:“倒是你这小混蛋,灵性既好,又不知得了什么奇遇,居然几年就要结元婴了!哎哎,不对劲儿啊,你小子身上的龙气哪里来的?还有这些功德光,嘿嘿,你究竟是遇了什么好运道啊?”

“龙气……”知白稍加思索就指了一下齐峻,“应该是从他身上来的。”至于功德是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弄死好多人了,哪里来的功德?

“他?”灵尘斜着眼往齐峻身上看了看,“胡说!这小子身上根本没有龙气。”

“他本来有的,后来为了我度天劫,被雷击散了。”知白随口回答,又催促,“他的生死簿在哪里啊?”耽搁时间太久,万一侍卫们忍不住进了屋里,挪动了符阵上的蜡烛怎么办。

灵尘瞠目结舌:“什么?他能替你挡天劫?这小子,这小子是什么身份?”

“人间帝王。”

“嗬!你居然遇见个帝王?不对不对,纵然是帝王,他身上龙气若是会被击散,那便是不够浓厚纯粹,你就是在他身边呆上十年八年,也染不上这身龙气的。”

“哦,我们双修来着。”知白随口就抛出个天雷。

扑通!灵尘脚下一绊,一头扑在地上,顾不得爬起来就叫:“你说什么?双,双修?这小子是男子!”

“我知道啊。”知白一只手就把师父拖了起来,“龙阳房中术,难道不是你给我看的书里的么?”

“胡说!我怎么可能给你看那些!”灵尘瞪着眼睛。

“就是我拜师那年你扔给我的那些书里的。”

“什么,有,有吗?”灵尘明显地心虚了,“我,我也没全看,难道你都读过了?”

“是啊。”

灵尘一脸要死的模样:“那么多书,你这小混蛋才多大年纪就全读过了?这样的天赋我怎么就没有呢?”他捶胸顿足,“难怪你如今这样进益——且慢,那你的情劫,就是这个小子?”

这个问题让知白怔了一下,一时回答不出了。

情劫,那是什么?是了,灵尘扔给他的书里确实有提到过,但是放到他和齐峻身上,仿佛也不那么对啊。他们不是一直只是双修么?房中术与情劫,仿佛是两回事啊。

灵尘却眯着眼睛把知白和齐峻来回地看,忽然扯起知白的手,在他的小指上捋了一把。这一瞬间,知白觉得仿佛有根线系在自己指根上,灵尘这一捋,扯动了那根线勒了他一下。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灵尘咦了一声,又开始在他手上乱扒乱摸。

“师父你找什么呢?”知白被他扒得回过神来,用力抽回手,“生死簿呢?”

“明明刚才摸到了你手上系的红线,怎么这一下又没了?”灵尘还想摸,被知白大吼了一声:“生死簿!”

“行了行了,到了。”灵尘揉揉耳朵,又骂了一句兔崽子,才走到一面墙壁前面,随手往里抓了一下,扯出薄薄一本簿子来,摊开,“看吧。只许看,不许动。”

知白低头看去,簿子上头一行写着齐峻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第二行就是四个大字:寿十七岁。

知白吓了一跳,回想当初在西南山中见到齐峻,确实像是寿数将近的模样,但是那个时候……他回想一下,齐峻当时已经十八岁了吧?

再往下看,下面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救御医一名,增寿一年。原来如此……

接着下面一行行的小字,写的都是某事某事增寿,某事某事减寿,譬如斩杀蛇怪,以免愚民丧生,增寿一年,诛灭妖道,增寿一年,平治河水,增寿三年,西北雨灾,减寿三年……知白掰着手指加加减减,直到最后一行写的是:雪灾,杀生灵六万,减寿一纪。

一纪就是十二年,知白木然把十个手指全部屈起来,于是什么也没有了,齐峻的阳寿确实就到此日为止,因为他弄出了一场雪灾,死了六万原本不该死的生灵。

齐峻还浑浑噩噩地站在一边。他是死后被勾魂,身上缠着无常锁,神智都不怎么清楚。知白转头看着他,齐峻脸上少了做帝王的冷峻和飞扬,反而有几分少年人的天真无害。这表情别人没看见过,但是知白看见过——每次他们双修之后,齐峻睡着了就是这副模样。

仿佛有把钝刀在心里慢慢地划来划去,开始是钝钝的疼,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划下去,每下都划在同一个地方,那里就渐渐地破了,流血,最后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长,整颗心都在渐渐地裂开。知白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疼得要弯下腰去。

灵尘摇摇头,在他背上拍了拍:“行了,你小子有福气,过了情劫,以你的修为至少是个地仙。挥慧剑,斩情丝,这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

“师父!”知白狠狠瞪着他,几乎声嘶力竭,“别说了!”

灵尘被他吼得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不吭声了。旁边的鬼差左右瞧瞧,悄没声地上前来扯着齐峻身上的铁链要把他拉走。齐峻自然毫无抵抗能力,被他扯着往后退去,然而退出三步,知白就觉得小指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扯,似乎是一根丝线,先是那么轻轻的一扯,随即就像刀子一样深深割进了皮肉里。

十指连心,知白脱口痛叫了一声,飞快地转身,一把拉住了齐峻:“做什么!”

鬼差看他两眼发红,看起来也像个厉鬼了,不由得有些发毛:“自然是带他去喝孟婆汤……”说完了才发觉自己有些低声下气,又有些恼怒,赶紧把胸膛挺了挺。

“我不准。”知白沉声说了三个字,转头看着灵尘,“他求雪灾是为了避免半壁江山陷于战火,到时死的百姓会更多!”

灵尘摇摇头:“六万生灵,减寿不可更改。”

“可是雪灾是我求的!”知白大声吼了出来,“减我的寿就是!”

“你求的?”灵尘噌地蹿到他跟前,上下左右地看,好像要趴到他身上去闻一闻似的,“难怪你身上有功德光。一场雪灾损了修为,可是能救下二十万生灵,这是大功德!”

知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雪灾是我求的,为什么他减寿,我反而是功德?是不是搞错了?”

灵尘摸了摸鼻子:“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人为恶,虽恶不罚。他求雪,固然是为了避免半壁江山起战火,可究其本心,却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而你造雪,却是一心为了救更多生灵,明知有损修为,明知有损功德——徒儿,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真正的大善之心。”

知白觉得糊涂了:“这么说,这么说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不会造这罪业?”

灵尘咳嗽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你们二人命数相克相生,他若不遇你,则西南山中之厄便未必能度过,更不能得继大宝;你若不遇他,不会情缘纠缠,亦不会得建此大功德——”他又咳嗽了一声,劝道,“情劫误人,无数人便坏在此劫上。你天份极好,这情劫虽难度,却偏偏他阳寿已尽,正是你斩情的大好机会。说来说去,还是你这功德积得好啊。趁此机会,快些断了吧,你元婴将成,只要冲破情劫,便可立成正果。”

知白脑袋里嗡嗡的,只听见相克相生四个字,后头什么也没听见,茫然问道:“那他无子,是因为我吗?”

灵尘在簿子里翻了翻,点点头:“他本无龙气,是你强扶其继位。有得必有失,他命中本有二子,却是因此失去了。”他习惯性地单手打了个问讯,“无量寿佛,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因果相生,无计可破,知白——”

“无计可破?”知白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无计可破?人定胜天,我不信就无计可破!我能强扶他登基,难道就不能为他延寿?”

灵尘看他像看个傻子:“徒儿,你莫非疯了不成?延寿,那也要有寿可延,你想将谁的寿延给他?”

“我的。”知白冷冷地说,“我是修行之人,寿数该有多少?”

“你——”灵尘拿手指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我们修行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寿数岂可估量?更不可借了!”

“那就拿我的修行换。”知白仍旧冷冷地回答,“破我元婴,延他之寿,能延多少?”

“这不成!”灵尘也恼了,“都像你这般胡闹,地府早就乱了。快快,将他带走!”

“谁敢动他!”知白猛地横身过去,挡在齐峻身前,双手结印置于胸前,顿时浑身上下金光大盛,隐隐能见一个小小婴儿在他天灵处手舞足蹈,并有一条赤龙环绕周身,不时振鬣抬爪,仿佛随时能冲出来择人而噬。

鬼差嗷的一声冲进了石壁之中,不敢让那金光沾到一点。就连灵尘这样身为鬼仙的,也不敢直撄其锋,连连后退了几步才道:“你,你真是疯了。你可知道,这是逆天而为?你现在带他走,便有天谴,到时你元婴已破,拿什么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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