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 下+100问——苏亓
苏亓  发于:2015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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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没有声音,亓珃缓缓转过身。苏允恰在此刻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笑,有种自嘲的味道。

“君上想我说什么真心话?苏允一介凡夫俗子,肉眼凡胎,而君上,却是天姿绝世,人间无双,世上的人哪一个见了君上不是神魂颠倒。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亓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知道他会用狠绝来了断这一切,却也未料到会是如此不堪的言语。

“你……再说一遍!”

苏允安静的凝视亓珃,冷冷开口。

“再说一遍,也是如此。那一晚,我只不过是——为色所迷,欲火焚身。”

“啪!”

耳光清脆,喘息沉闷。

亓珃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手又扬起。

苏允微笑着看着他,肉体上的痛苦让人心灵安稳。

亓珃唇色泌血,咬着牙放下手。

“你恨我,侮辱我,都可以,但为什么要侮辱你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怕什么?我答应放你走!”

不高的声音分明带上质问厉色,听入耳中却为何如同绝望的哀求,无助而虚弱。

苏允终于不能再与那双通红的眼睛对视,他垂下脸,口中依旧平静冷漠。

今晚的情形已在他的脑海预演过千百遍,早已熟悉的对白与场景。他太明白他,因此驾轻就熟的对应。

淡淡的,他开口:“君上,不是我不肯承认,而是,你真的误会了。也许有心软,也许有怜惜,那些就如同对绻心和小语一样。”

他逼着自己抬头,重新审视他,目光安然镇静。

“亓珃,我可以不恨你,但绝不会爱上你。我后悔为何会如此心软,做出那么多让你误会的事,很抱歉。也谢谢你,为我,和我的家人做的一切。”

少年的眸子蕴上一层水汽。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苏允问自己。无论做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很自信,能控制住自己。

亓珃眯起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屋内很黑,他身形不稳,被什么绊倒,身子前倾。

苏允自床上跃过去一把扶住他。

亓珃冷冷道:“这又算什么?”

苏允情不自禁的搂紧在手臂下不住轻颤的身子。

“保护君上,是臣下的职责。”

亓珃突然明白了。

这,原来是这个男子最决绝的复仇。

他,这是要让自己的感情做那女子的陪葬。

一瞬间,倔强的泪水决堤而下。

亓珃抱住面前的人,攀住他的脖颈,吻他的唇。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可不可以?

苏允没有推开他,反而更加用力的抱紧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冰冷的身躯。他没有回应他的吻,但垂下的目光温柔怜惜。

“不要离开我,”温柔的眼神让他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轻声的他哀求,“好么?”

苏允的声音亦是柔和:“微臣已是亓宫之人,如果君上需要,随时可以留下。”

亓珃泪如雨下。

他明白了,真真正正的明白了。

他的意思,他的用心。

可以是最忠诚的属臣,甚至也能入后宫为妃为嫔,他都不在乎。

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

他已决定让自己陪葬,将一颗心整个人完全窒息,做一个有血有肉却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拥抱没有意义,每天相对也没有意义。

这,就是他的报复。

人世间最恶毒决绝的那一种。

心被撕裂,血肉模糊,与此前每一次一样,只要是苏允出手,他亓珃毫无招架之力。

除了哀求。

“你真的要我求你么?不要对我,对你自己这么残忍,好么?”

苏允抱着怀里的人,笑了笑:“君上又误会什么了吧?青儿死的那天,我的心已死了,不可能再爱上第二个人。”

“你骗人,”亓珃嘶声,如垂死的挣扎,“你的心没有死!”

“死不死,”苏允一哂,“得由它的主人决定。若它不死,也许也就只有一种感觉——愧疚。我对不起她,毕竟没能实现承诺,不能白首到老,也应同日同穴。”

亓珃阖了阖双眸,眼泪流尽。

他推开苏允的手臂,踉踉跄跄的冲出一步,停住,站稳。

“苏允,你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人。”

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

身后没有回答,或者是他已听不见。深深的吸气,冷的夜风灌入胸膛,心脏的部位空无一物。

亓珃自嘲的笑了笑。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心死,而已。

265.一生一偶

东方鱼肚白,鸡鸣撕开晨雾。

半夜坐到现在,时光只如一瞬,苏允的身子僵硬,感觉到宿醉的头痛依旧如蛆跗骨的阵阵袭来。

离亓珃离开已有两个时辰了吧?应也是一宿无眠?

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公子,帝都有特使来,说想见你。”绻心的声音疲倦而担心。

帝都?特使?

苏允晃了晃头,这些字句听上去非常飘忽虚幻,恍若一梦。

身在何处,亦有些恍惚。

特使的马车停在驿馆外,御林军一字排开,形成拱卫之势,驿馆的帝都官员不知车内何人,只知莲江城中从来未有如此排场,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苏允匆匆而至,宫人打开车帘:“苏大人请进。”

苏允看到里面的人,愣住。

“公主……是来找君上的吧?”

云丹拥着一只雪羽红顶的丹鹤,头深深埋入鹤翅之下,一动不动的坐着。

“苏大人请进。”宫人在后催促。

苏允无奈,跨入车中。

帘子放下,车轮启动。

御用的八乘马车十分平稳,在城中宁谧的大道上缓缓行进。车内车外不闻一丝声响。

苏允忍着头痛,看车外风景,没有说话。

云丹终于抬起了头。

“是你。”她的声音是哭后的嘶哑,颤抖不已,“是你让小亓哥哥不要娶我的,对么?”

苏允移回目光,温柔的眼神看着少女悲戚的脸。

“公主为何要为君上跳火鹤舞?”

云丹愣了一下,怔怔答道:“火鹤舞流传已久,失传更久。传说中的丹鹤,生百年,一生一偶,从一而终。”

苏允笑了笑:“公主原来知道。”

“知道什么?”云丹怔怔的看着他,目中泛起泪光。

“一生一偶。”苏允答道,“火鹤如此,人更是如此。公主,苏允此生已有一偶,她已离世。所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云丹呆呆看着他,不觉收住了眼泪。这男子四周似乎有无形的雾霭笼罩,悲戚沉重,她感受到了什么,似乎明白又更觉难懂,只觉心里比刚刚知道亓珃拒婚的消息时更加难受,悲凉而绝望。

“我祝福你们。”苏允道,“停车吧。”

云丹怔怔的点头。车停下,男子掀帘跃下后回头微笑:“他是喜欢你的,再劝劝他。”

云丹仍是失神的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掀帘而入。

云丹愣愣的看着来人,目中滑下泪来:“小亓哥哥。”她俯下身去,抱紧了怀中的丹鹤。

亓珃轻道:“小丹,从前你不开心就抱着火鹤躲起来,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云丹低声啜泣,半晌才道:“小亓哥哥,你看我的衣裳。你若喜欢男子,小丹也可以变成男子。”

亓珃怔了一下笑出来,“说什么傻话。”

少不经事的单纯,孩子气的柔弱,总让人心底涌起无限爱怜,他从小就能被她傻兮兮的模样和话语逗笑,并非不喜欢的。

伸手将少女拥入怀中,云丹终于松开丹鹤,偎到亓珃胸前,流泪道:“小亓哥哥,你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看流星么?我从那时起,就向星星许愿,长大后要做你的王后。”

亓珃点头,安慰道:“我知道。别哭了,我娶你做我的王后。”

云丹听见这话,不知怎的心里竟完全不觉开心,反而更加难过无比。回想方才与苏允的对话,她突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泪流不止。

“小亓哥哥,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亓珃一愣。如何想得到,一向懵懂无知的少女也有如此敏锐的时候?笑了笑,“我没事,小丹。”

云丹哭出声来。

“忘了他好不好,小亓哥哥?他心里没你。他总是伤害你对不对?不要再为他伤心了。”

亓珃疲惫的点头:“好,我试试看。”

心里却知道,这只能是个善意的谎言。

尝试过多少次?连自己都不记得了。结局只有一个。这一次,更不会例外。

昨夜的对话,算不得意外,他早知会是如此。

他们心里的那个结,迟早会用决绝的方式血淋淋的撕裂开。

太了解这个男子,也知道他行事的方式,却仍是这么的把自己交出去。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旧伤疤上裂开新口。

痛苦得麻木不仁。却仍不知回头是岸。

那个男人,他是这世界上最吝啬,最狠心的人。

他说过人世间最残忍,最恶毒的话。

——为色所迷,欲火焚身。

——只是怜惜,不该心软。

——一生一偶,心死灰灭。

他在撒谎,他在报复。

他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他。

可为什么,他仍心心念念想着他,看不到他,空洞的心更加空洞,无法自抑的思念。

他没救了。他知道。自己把自己推进深渊,烈焰焚身,丢心断魂,万劫不覆。

266.变故(上)

苏允在林间漫无目的的走,从清晨走到黄昏,不觉疲倦亦不觉饥饿,直到鼻中传来一阵酒香。

不知不觉已出城十里,鬼使神差又来到了酿酒圣地冬野镇。

找了原先相熟的酒馆坐下,店伙计二话不说,上来一坛冽唇。苏允对着酒坛苦笑了一下,“给我一碗面吧,这酒就不用了。”

酒能消愁,亦能壮胆。

该做的该说的都做了说了,他并非嗜酒放荡之人,这酒已帮不了什么了。

入城已夜幕降临,莲江城外多了士兵守门,来往行人全被拦截搜查。苏允拿出驿馆手符,那兵看了他一眼,放行。

苏允脚步沉重,越近驿馆走得越慢。从南门走回西坊,来回巡逻的城卫已过了三拨,苏允心事沉重此刻也觉出异样,脚步快了些,到驿馆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院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苏允吃了一惊,快步上阶,连芳远远瞧见了他,几步奔到面前,满面焦急问道:“苏大人,君上没有和你一起么?”

苏允心下一沉,摇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亓国随驾官员以礼部尚书易容山为首,包括御医冯乙,连芳等内侍,二十多人此刻全部在前厅之中,纷纷围过来问道:“苏大人,你去了哪里?不是和君上一起么?”

苏允脸色已变,沉声道:“我今早被帝都来使接出南关,便没有回来。到底出了何事?”

众人相顾失色,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俱都面无人色。易容山勉强还说得出话来,答道:“今晨帝使来后,有个女子自称帝国郡主求见君上,而后两人离开。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回来。”

苏允皱眉道:“可是云青郡主?也许君上随她入都了?”

云青必是来找公主云丹的,两人离开应是追着马车寻去,这样说来,亓珃或许已跟着云丹回了帝都。

易容山摇了摇头道:“我们等到中午未见君上回来,便询问接驾官员,官员通报帝都,等至下午,说郡主跟随帝都来使回都,但并未见到君上!君上出门时,身边只带了帝宫亲卫数人,莲江城在下午已封锁搜查,到现在依旧毫无音讯!”

苏允定了下心神,道:“应该已不在城内,连公公,君上今早离开时留下什么话么?”

连芳脸色惨白,看着苏允喃喃道:“不曾说什么。君上昨夜归来,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苏允深深吸口气,缓缓的无声的呼出。转身道:“我出城去找。”

冯乙自后拉住他,“苏大人别急,帝都已得消息,莲江城的两万城卫一半在城内彻夜搜车,一半出城寻找。让我们在此静候消息。”

苏允点了点头,走回厅内坐下。绻心沏上热茶,小声道:“公子,君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喝口茶吧。”

苏允点点头,接过他手中茶碗,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笑了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绻心早已熟悉公子脾气,旁人大概只能看出他的镇定如常,他却知道这笑容难看无比。

厅中无人说话,静坐等候,时间过得缓慢,人人心中忐忑不安。

院外传来马蹄,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苏允一步冲出门外,愣了一下:“大皇子,青郡主。”

云英与云青风尘仆仆,一见厅中亓国众人表情便知情形,云青道:“我听了消息,陛下也知道了,不放心让大哥与我过来看看。”

苏允向众人介绍:“这位大皇子殿下,这位是云青郡主。”

众人慌忙要行礼,云英平易近人,摆手道:“诸位不必多礼。”

云青接道:“你们君上是我请出去的,如今下落不明,我自会给你们交代。”

她说这话时声线委婉温和,眉宇间亦柔和可亲。只那一股坚决之气让人折服。众人不禁都有些安心。

云英道:“莲江城与帝都两城属京畿要地,驻军过万,一向太平安稳,盗贼不生,百姓乐居。亓主必不至为歹人所害。”

众人前先是急得疯了,听他如此说,觉得十分有理,都点了点头。连芳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定了一定,甚至在想,君上或许只是出城散心?深夜未归,大概是心情糟到了极致,也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英未多做停留,领随身禁卫营自去州府主持寻人之事。云青慢他一步,回身向苏允示意。

苏允跟她出来,云青屏退从人,才问道:“苏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小丹找你……我和小亓追去看到你离开。小亓送了我们一段路,他走后,小丹一直在哭,但却要我告诉陛下取消婚约。小亓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苏允唇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

云青见苏允面色有异,心中多少话也就问不出口,叹了口气道:“苏大哥,你也不必太担心,即便到了晚上,帝都城三百里的安全绝无问题。等小亓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苏允摇了摇头。

亓珃任性,妄为,也许所有人都看不懂,但他却知道,那个少年不是不计后果的人,他有他的分寸,知进退,明事理。

无论昨夜伤得如何深重,夜宿不归,惊动所有人,他不会做出如此欠考虑的事。

但,他人在哪里?为何不见?

267.变故(下)

天将明时云英派人传来消息,亓国众人都在厅中假寐,得知讯息人人呆若木鸡。

苏允最为镇定,向易容山道:“我跟去看看,易大人,事情还未确定,让大家不要惊慌。”

云青的马车停在北城门,苏允自后追上,云青掀开车帘:“苏大哥怎么来了?大哥已领人去查看,让我们在此等候消息。”

苏允摇头:“我也去看看。”

云青知劝不住他,便道:“既如此,我们一起过去。”

北郊五里是玉龙山脉入口,登山处一片河沼,终年浓雾弥漫,普通人不能跨越,因此虽然是玉龙山的入口,并未派兵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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