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番外——桃墨小姐
桃墨小姐  发于:2015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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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香槟色的眼睛忽然不笑了。“我没有糊弄你,”提雅提斯若有所思地说,“我说的是真的。”看着似乎突然认真起来的银发青年伊里亚希又感觉接不上话了,不过提雅提斯很快替他消除了这个难题,他伸出手揉乱了伊里亚希的头发:“好了殿下该回去上课啦,今天的份就到此为止了哦。有空再来吧。”说着在伊里亚希左边脸颊上捏了一下,然后快速抽回手转身离开了。留下伊里亚希站在原地,整理好头发又摸了摸左边的脸颊,不甘心地“切”了一声然后也离开。

之后伊里亚希越发勤快地去找提雅提斯。见面的时间不一定,但是伊里亚希每次往那边走都能看见提雅提斯在他第一次看见伊里亚希的花园长廊上优哉游哉地喝茶或者看书。他一定非常闲,伊里亚希这么推测着。见到他来以后,提雅提斯就合上书,给伊里亚希说一点少得抠门的事情,然后在伊里亚希离开以后继续喝茶看书。一个月过去了,伊里亚希的行动一次都没被发现,他也很好地遵守着和提雅提斯的约定,没把他们相识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9月中旬,天气开始不再像盛夏那么温暖舒适,而是热得吓人,颇有晒干地上一切水分的意味。然而提雅提斯照旧在伊里亚希来找他的时候喝茶看书,他身后那片明明暗暗的绿色似乎也受了他的影响,显得恬淡而清爽,伊里亚希感觉这里的时间似乎根本就没有流逝过。

“夏加殿下的剑术很好。”提雅提斯这次说。

伊里亚希忽然把茶杯放到两个人中间的茶盘上,用力似乎有些大导致茶洒了一点出来。“哎呀,小王子,这就是你的礼仪修养呀。”提雅提斯做出责备的样子,然而话里话外仍然带着笑意。

伊里亚希靠在椅背上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是啊,相貌、学识、修养、武艺,你瞧瞧你还有什么没夸过的?我不想再听这些无意义的东西。”说完这些他感到一瞬间的解气,但是提雅提斯半天默不作声,让他心里在最初的舒畅过后开始惴惴不安起来,越发不敢抬头看对面的银发青年。又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了很轻的响声,似乎是茶杯放在茶盘上的声响。和自己刚才的不同,这一声很轻,可以听出做这动作的人很平静。

“生气了?”话音响起,口气跟往常没什么区别。接着伊里亚希就看到提雅提斯蹲了下来,脸移到了自己视线范围内。他抬着头看着伊里亚希,伊里亚希咬了咬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看他。“我周围的人都在说这些,”当伊里亚希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发瓮,“那些侍女们,她们总在说‘夏加殿下最完美了’‘如果他做国王一定会是个明君’,很讨厌。”

然而提雅提斯的声音依旧冷静:“那只是些下人而已,她们的话很重要吗?”

“也许不重要,”伊里亚希咬住嘴唇,似乎要压制住什么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可是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哪怕是父亲,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夏加没有死是不是我就不会出现?”他眨了眨眼睛,越发地不去看提雅提斯的方向,“我也希望有人能肯定我的努力,不要总是重复夏加,他已经死了啊。”伊里亚希几乎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失态,然而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是干的。最后,他十分小声地自言自语,“但是没有,连一个侍女都没有。”

心里的情绪不再像刚才那么强烈的时候,他才把视线移回提雅提斯脸上,勉强地笑了笑:“啊,我也不想和你发这些牢骚,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强调他的完美了?我已经很充分地知道了,也许我们可以说一些……别的东西?”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住了他的手。伊里亚希知道那是提雅提斯的双手,它们从来就一点都不冰冷。

“非常抱歉,殿下,我不知道您的真实想法原来是这样的。是的,您说得对,夏加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没有必要为死人而念念不忘。”不知道是不是伊里亚希的错觉,他觉得那双香槟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可这不意味着应该否定已死之人的一切,事实上,我比您更清楚地知道他的不完美,但是您也必须知道他究竟能有多优秀,因为了解对手才能更好地应对,不是吗?”提雅提斯停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如果您希望知道原因,那么我告诉您,在您和夏加之间我选择相信您。”

提雅提斯说他是夏加的对手,而他选择相信他。伊里亚希怔住了,他感觉周围有一丝温暖的东西,是他所熟悉而又不熟悉的。但对于他来说那已经不重要,生活在没有温度的地方太久的人需要一些特别的东西。因此他抓住了那丝温暖。“……这是真的吗?”迟疑了一下,伊里亚希才问。

银发青年熟悉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伊里亚希的眼中,提雅提斯并没有放开他的手:“当然是真的。”

事后伊里亚希有点得意,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泪。

然而,三天之后伊里亚希再去找提雅提斯的时候,一直见面的老地方没有人。伊里亚希觉得他已经不习惯空荡荡的花园长廊了,这让他觉得异常燥热。他又想也许提雅提斯也会有事,毕竟他们没有约定时间,而提雅提斯不可能什么时候都闲着的。等了一阵以后,却被一个途径的女巫师告知,提雅提斯已经离开塞浦路斯了。“为什么?”伊里亚希不解又有些责难地皱了皱眉头,“他还能去哪儿?”

“是外出修行,殿下。”那个女人耐心地回答,“大概三年左右就会回来了。”

三年吗。伊里亚希点了点头,向那位女士道了谢,便独自一人回去了加索兰宫。花园走廊里太热了,他在那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路两旁庭院里的植物被晒得打蔫,阳光给它们照出斑斑驳驳的颜色,令人眼花。

这点时间并不长,进入凉爽的宫殿内部,伊里亚希站在自己书房的书桌前把一些纸整理好,他想,但愿那家伙回来以后——那应该是425年了——还能记得他讲了什么。不过,伊里亚希看了看手头的纸,那上面是伊里亚希从提雅提斯那里回来以后整理的他讲过的内容,他把它们塞入了抽屉的最底层。他讲的这些东西一点都不精彩,不记得也没什么不好。

******

后来的日子仍然像认识提雅提斯之前一样过。伊里亚希没对任何人说他和提雅提斯相识的事情,提雅提斯离开王宫后,伊里亚希就表现得如同没认识过提雅提斯一样。叶奈仍然在给他授课,但所学的东西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深奥许多。

伊里亚希快速地成长着,不仅是身体还有心智。他所处的位置要求他这样做,他别无办法,于是便接受且努力做到最好。但即使如此,仍然没有什么人会去过问他,不过他已经懒得去为每一次的漠视感到愤愤不平,一律假装不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想。

他仍然没有放下自己的执念,虽然提雅提斯不在身边,但伊里亚希知道他不能凡事都依靠提雅提斯,他试图效仿前代一些当权者在年轻的时候所做的,从低处入手在一些地位不很高的议员中间寻找合适的对象展开培养。任何力量都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构造完整的权力体系需要时间,伊里亚希这样说服自己,让自己尽量谨慎且耐心。这些微小的力量不仅是伊里亚希在金宫中为自己站稳脚跟寻找的最初的奠基,也在王宫外捎带着履行他的执念。市井总是谣言最丰富的地方,从这些鱼龙混杂的阴沟里他得到了一些虽然不干净、但比起提雅提斯之前的话更加有意义的东西。然而也因为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市井间也最容易走漏风声。

一次,在他用点燃的蜡烛烧掉一张薄薄的纸条的时候正好有人推门进来。伊里亚希不着痕迹地让那张纤维品化成了灰烬,却也感觉到指尖受到了轻微的一烫。这让他的手抖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撑着下巴,问道:“怎么了吗,叶奈?”

“不,没什么。”叶奈把门在身后掩上,他的目光望进伊里亚希的眼睛,伊里亚希神情自若地承受着对方的注视,那双夜空蓝色的眼睛与提雅提斯的截然不同,一点也不清澈温和,“我只是想建议您稍收敛您的好奇心,金宫里陈年旧事太多,每一件都能让人窒息而死。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您早该知道。”

伊里亚希淡然的神情冷了下来,指尖上刚才的灼烧感忽然强烈了起来:“你在警告我?你以为你是谁?”

叶奈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却有点苦:“我只是个下人这点我很清楚,但是您没有必要过早地将自己卷入纠纷,有的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进去的越早受伤的几率越高。”

伊里亚希觉得叶奈的话似乎有些不连贯,像是一段完整的话被删掉了中间的某一部分一样。可即便如此,他说话的腔调仍然让伊里亚希很不舒服。金发少年沉默了一阵,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他相信叶奈看出了自己的敷衍和不耐烦,但后者未作评价行了个礼就离开了屋子。

出来?那故事太吸引人,早就出不来了。伊里亚希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22、月弥(四)

很快就到了423年的冬天。这一年的冬天寒冷来得比往年都更早,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424年的新年到来了。按照惯例,新年仍然要到伊斯诺举行庆典,这是无论多么寒冷都不能忽略的事情。

新年当天下了一天雪,幸而到晚上庆典准备开始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冻硬,使地面湿滑而天气干冷。伊里亚希穿着节日的正装,深蓝色的双排扣长外套及至膝盖,银制的扣子上有鸢尾绶带图案的王室徽章,下身的白色裤子被放进及膝的长靴里,靴子的鞋跟处有铆钉作为装饰。外套的肩胛处有两个金属搭扣,两个搭扣之间相连的细银链向下垂在胸前,搭扣固定着拖至地面的长披风,披风上用丝线绣了同色的暗花,底端是一圈银色绲边。头上是与外套同色的帽子,华丽的翎毛代表着它们主人的尊贵身份。为了御寒他在外套外面加披了一件白色的大氅,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出大氅外,拄着漆成深色的木质手杖,手杖顶端有繁式花体的伊里亚希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他在众多的侍从簇拥下坐上了夹在中间的马车,载着巫师的马车已经在早些时候先行出发,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车辙。伊里亚希的马车就在冷硬的空气中,碾着残雪驶往已经酝酿着祭典的伊斯诺。

等到伊里亚希到达伊斯诺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其他地方的一些贵族们在这时也已经纷纷到来。赛亚提斯人很看重每一年的开始,所以新年祭典是除了新王登基以外最隆重的祭典,法典规定各地的伯爵以上的大贵族在这一祭典举行的时候都务必要到陪都和宗教之城伊斯诺参加典礼。

前面的塞缪尔三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伊里亚希很精准地和他保持了同一节拍。塞缪尔三世的装束也十分隆重,虽然已经不算年轻,但相反地岁月的痕迹更给他增添了国王的威仪之气。前面有两名侍从开道,塞缪尔三世携王后克列缇娜从神庙前长长的甬道上走过,笔直地走到白色的石阶前,器宇轩昂地走上了石阶。此时在神庙附近的人并不多,平民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典礼在室外进行的后半部分。当他们走进神殿的时候,已经在神殿里的贵族们纷纷向他们致敬,国王也用威严而仁慈的得体态度回应。服饰华美妆容精致的王后则既没有表现出该有的仪态万方和雍容高贵,也没有让大家眼前一亮,相比之下她更像自己丈夫身边的一个富有装饰性的陪衬。而伊里亚希则同他母亲一样忠诚地履行了这一职责,他走在自己父母的身后一段距离处,目视前方,步伐庄重,没有向任何一个地方投去目光,因为没有人需要他的目光回应。

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处境,更准确地说是对这种处境没有任何感觉。他现在已经明白要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向注目这种示意性的东西,在取得一定地位以后必然会得到。因此他一点也不在乎。

钟声敲响的时候典礼开始了。

如同伊里亚希梦中曾经出现过的的一样,庄严的祷告在燃着长明灯的神殿巍峨的穹顶下进行,在这之后是高级巫师们走到广场上,向所有人祝福。伊里亚希站在神殿中央的长条形地毯旁边,最靠近高台台阶的位置,他看着一个个穿着法衣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冷红色的衣袂拂过都带着一丝冷冽的香料气息。

真可惜,那个人不在这。伊里亚希出神地想,发觉以后他赶忙挥散了这样的想法:即使提雅提斯在这里他也不可能见到他,非皇室非高级巫师的人是不能进入神殿的;况且提雅提斯还有一年才回来呢。

是啊,说起来他都已经离开两年了。为什么感觉没有多久呢。

走出神殿伊里亚希才发现广场上又下起了雪。新年第一天就下雪在赛亚提斯是吉祥的征兆,在这样的日子里进行的祝福无疑又增加了人民对新一年的信心。伊里亚希站在距离那些巫师们几米远的地方看他们站好阵型,金色的纹路从每个人的脚下展开,渐渐连接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光阵。夜晚加上下雪已经让天气非常寒冷,但人们还是固执地抖抖索索地也要留在广场上,看完整个祝福的过程。伊里亚希裹紧了点大氅,却仍然感到寒意逼人。

在巫师们念诵那些发音奇特的古语的时候,他们脚下的光轮就像会随着他们的念诵而呼吸一样,光芒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不过到了后来它不再变暗,而是越来越亮,终于在最亮的时候一点一点脱离了地面穿过巫师的冷红色法衣升上了高空。广场上的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篝火时不时的噼啪声和持续的祷词声。雪花落满了人们的头肩,也在法衣的衣褶中堆积了厚厚一层,不过那些红衣的人们非但没因此显得狼狈,反倒更有一种清冷的美感。

金色的光轮在夜空上扩大,人群开始骚动,这骚动终于在光轮覆盖到整个广场然后炸裂的时候达到顶峰。伊里亚希看见自己头顶上空的一个复杂的图像碎裂开来,变成细细的粉末落到了他的头上、身上、眼睛里。广场上的人们都在欢呼,很多人伸出手接那些小小的粉末,夜晚的广场连气温都好像升高了一些。而进行祝福的巫师们似乎完全没有被欢乐的气氛感染,拖曳着法衣的后摆穿过雪地离开了广场。

伊里亚希在广场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也跟在离开的贵族末尾离开了。一些雪水已经开始渗透进大氅的毛料里,脚下也感到冰冷了,他加快步伐离开广场。忽然他感到有人朝这边快速移动过来,接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脖子,眼前也陷入了一片黑。他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杖打过去,不过权衡了一下还是没有这样做,毕竟他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用以代替地,他沉着声音说了一句:“放开。”

背后一时没传来声音。伊里亚希本就没有和陌生人纠缠的耐性,加上此时雪天冷得不行,更是大幅度缩减了他的耐心。正当他准备挣脱开的时候,后面略高一点的地方传来的说话声让他僵在了原地:

“小鬼头,你不希望我回来呀?”

那人口中的小鬼头先是后背僵硬了一下,然后用力挣脱开了他的手,而不理会一阵“咦你不会真生气了吧”的聒噪声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然而伊里亚希并没一个人走太久,没走出多远他就听见了身后薄雪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人追上前拉住了他:“喂,我是闹着玩的,我的殿下,你是怎么了?”

金发少年不看说话的人,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停下脚步正眼看向苦苦追了半天的人:“你为什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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