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雪重(上)——文休
文休  发于:2015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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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国孤悬海外,与烽火大陆隔一弯百步之遥的浅浅海峡相望,因为月国毗邻众国的疆界是一面耸立高山,其间又有海峡相阻,因此月国屹立千年未倒,隔海望尽对岸各国争霸,兴衰起落。后来天下逐渐统一,以中原胤国称雄,到梓烨帝荡平狄夷,收服诸国,胤国终于成为了海湾那一方土地的霸主。

月国虽尊儒佛,但却也自成一家,以月神为尊,追求禅境的祥和空明。月国地处胤国南疆,气候温润,举国上下,处处菩提,遍地佛莲,端的一个世外桃源。由于月国孤悬海外,国祚千年,从不参与对岸的离乱纷争,岛上高山巍巍,湖泊明明,传闻月神护佑,才可远离战乱,因此这里也是中原霸主杞天封禅之地。月国皇室以仁爱治民,百姓休养,加之又无战乱,举国上下一片祥和。

由于月国优厚的地势,所以千年来并无战祸,岛上儒佛教化众人,月国百姓也不起非分觊觎之心,本是该幸福平静的生活下去,无奈天灾扰人。月国几近四面环海,每每被飓风侵袭,苦不堪言,狂风骤雨或携滔天大浪而来,所到之处破坏极大,堪比战乱之祸。

由于每到月圆之夜,恶风浪潮都会格外的凶狠,因此不知从何时开始,岛上居民就开始求祈求长空朗月,希望可以得到月神的庇佑。久而久之,国中便出现了专门负责祁月的祭司,为万民所拥戴为国君,后来月国皇室便继承了纯月之血,每辈皆出祭祀。

但祭司虽然为人尊敬推崇,但是却不能是治国君主,因为每到月圆之夜,风携浪至,祭司要登临海岸,祈求月神施恩庇佑。祭司或用歌祭献之,或用舞祭献之,或用乐祭献之,尽管如此,祭司仍多会葬身不幸之中,这也是除病逝以外的祭祀最终的宿命。而若是月隐云闭,祭司又葬身海腹,那则为血祭,每每至此,肆虐的狂风恶浪也就平息下去了,千年如此。

71.颜澜

月国祭司享尽无上尊崇,却也时时背负着被恶浪吞噬的命运,因此千年来月国祭司往往早逝,在最后的祭礼中祭献出生命的热血,以平息月神的愤怒。月国祭司若是年过四十,便会卸下祭司一职传以后人,因为传言月神喜欢纯净青春的祭献,因此祭司必须始终保持着青春和童子之身。

尽管如此,月国活过四十岁的祭司寥寥无几,而在卸任的时候会被封受纯月神子的封号,然后可以成家育儿,在皇宫中过上平静的生活,因为祭司都源自月国皇室血脉。而月国有一位祭司,在卸任前便得到众人肯定,授予纯月神子的封号,并取重宝佩戴,封受的那一年,颜澜年十二岁。

颜澜,纯月神子,被传颂在每一个月国子民的口中,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惊为天人,而那些没有见过他的月国百姓,都称颜澜为月神化身,来庇佑月国。尽管传言神乎其神,其实颜澜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也会死去的凡人而已,虽然颜澜似乎跳出了一个祭司命运的窠臼,但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去实践一个祭司月夜葬海的宿命。

月国国姓,为颜。颜澜是月国清泠皇后最小的一个儿子。颜澜出生的那一夜,正值海上风暴侵袭月国,又加之恰巧是月圆之夜,因此风浪肆虐的无了边际。飓风临岸已经好几日了,近岸处早已是一片狼藉,居民死伤无数,当时月国祭司颜浚,清泠皇后的长子,毅然的去海边悬崖上的登临台祷告,祈求月神庇佑,免去此刻灾难。

颜浚带了一张琴孤身坐在崖边,抚琴祷告,但是琴声却被滔天浪声所掩盖,根本不可闻见。清泠皇后当时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但是像这样的大风暴一时多年未曾遇见,清泠皇后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因为她知道很有可能,颜浚今日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平息月神的愤怒。因此清泠皇后不顾众人劝阻,也跟着来到海边,仰望着那一个孤对滔天恶浪的儿子。

那一夜风很大,夹杂着的密雨吹散了皇后的华盖。天色越来越暗了,天上重云翻滚,不见丝毫月色。崖上的颜浚不断的弹着琴,但是似乎他的祈求得不到月神的任何回应。忽然一阵狂风袭过,卷起的惊涛拍在崖上,溅起千丈霜花,直逼高空,然后退下,众人睁开被风雨迷湿了的眼睛望去,崖上已是空无一人。

清泠皇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巨浪卷走,悲痛万分,此时忽然腹中剧痛,跌坐在地。当时狂风一阵追着一阵扫荡者海岸,随侍的婢女看皇后就要临产,便要去求援,无奈风大雨嫉,难动分毫。正当皇后众人孤立无援的时候,一声婴儿的朗朗笑声,破空而出。

是笑声,清泠皇后就在风暴肆虐的海边,诞下了她第五个孩子,而那孩子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一句声音,竟然不是啼哭,而是笑声。皇后撤下自己的披风环抱住新生的婴孩,那纯净的笑声穿透惊风密雨,响彻海岸。

当时岸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脆若银铃般的笑声,都看到了接下来的发生的神迹。除了祭司颜浚孤身上悬崖献祭琴声以外,在海岸内侧还有很多祈祷的人,包括失了家园的百姓,因祭礼而来的月国官吏,还有陪着清泠皇后而来月国君主。他们在也在海边祈祷,希望月神显灵,收风息雨。

当时大风夹杂着密雨,让人睁不开眼,耳边充斥的都是风卷惊涛拍岸的声音,祭司祭献的琴声也被淹没,几不可闻,然而那婴儿的笑声却响彻云霄。海边的众人慢慢睁开眼,只见一线光亮从层层厚云中透露而出,慢慢的那光亮漫成一片,月华若水,清晖散满海天。

伴随着婴儿的笑声,云开雨霁,风息浪偃,众人先是大惊,然后又复大喜,皆以为月神终于显灵,月国君主颜瑛帅臣民去海滩叩谢神恩,只见皓月当空,映照着清泠皇后手中的初生婴儿。只见那小儿面白发黑,双目炯炯,笑声洪亮,小手遥指,正对长空朗月。肆虐风暴转瞬消止,众人皆称皇后所诞麟儿,乃月神降世。颜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个朗笑的婴孩,抬头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悬崖,长泪纵横。

国君颜瑛看着海面上粼粼月光,静波微澜,便给婴儿取字为名,澜。颜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担负了月国祭司的命运,因为颜瑛已只有这一子。而那一年,梓烨帝尚在总角,年七岁,那一夜朝华风起,北海浪涌,在宫中嬉戏的梓烨失足落水,差点溺死在北海湖中。

清泠皇后生养五个孩子,长子颜浚,二十二岁以身祭月,还有三个女儿,此暂略过,幺子颜澜,才出生便惊动天地,继承了祭司职位。颜澜出生时清泠皇后已经年近四十,她知道颜澜是她唯一的儿子。清泠皇后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子被风浪吞噬,而小儿又不免相同的命运,因此对颜澜格外的宠爱。

颜澜才出生,其名就已传遍月国,月国百姓本来就十分爱戴为国献身的祭司,因此在民间很多寺院都有百姓自发的供奉颜澜的长生排位,为之祈福。生活平静的度过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里,每到月圆,清泠皇后都会带着颜澜到海边驻足,遥望着空无一人的登临台,也算作祭礼。而这十二年来月国风平海顺,月国上下都深信,颜澜祭司乃是月神降世,来保佑月国的子民。

十二年的幸福成长,颜澜开始崭露头角,表现出其非凡的天赋。月国千年与世无争,国民都儒雅好乐,哪怕田间耕作的百姓,也大多会唱经诗,通晓器乐。颜澜身为祭司,自然是逃不过苦学舞乐的命运,因为这些是要用来祭献给月神的,关乎着月国和百姓的福祚,半点马虎不得。

本会是枯燥的成长过程,但是颜澜却不一样,传闻说这位祭司,出生时大笑,还不会说话便已会哼唱乐调;还没有学会走路,便已会翩然舞蹈;第一次去藏乐楼,见到琴便好奇的随手拨弄,虽不成章法,但曲声却悦耳动人;颜澜一头秀发,不着寸缕,顺滑异常,宛如夜空绕月流云,让人不可捉摸。由于当时颜澜是月国国君颜瑛唯一的儿子,因此已逾天命之年的颜瑛已经做好了传为给宗室子侄的准备,所以不再逼迫颜澜学习治国之道。

后来颜澜无忧无虑的慢慢长大,开口说第一句话,叶落无声,鸟寂空闻,众人皆沉醉其间。颜澜习乐,天赋极高,只要稍加点拨,便能领悟技艺精髓,举一反三,勤加练习,不到二十岁,便精通百器。颜澜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切顺遂,直到十二岁。

颜澜十二岁那年,暴风再临月国,而且更为猛烈,带着潮水侵袭上岸,催田毁舍,百姓惊恐。由于之前颜澜祭司太过年幼,所以之前祭礼颜澜祭司不过是象征性的临海观潮而已。但是现在颜澜已经十二岁了,又被众人传为月神降世,天赋非凡,因此这次颜澜再也推脱不了登崖祭献的命运。

然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可以做什么呢?月国国君颜瑛治国可以仁政爱民,唯独对这天灾束手无策,无奈情势逼迫。对于亲子祭月之礼严瑛无可挽回,毕竟千年宗法,只好启封邀月塔,取重宝神奇给颜澜戴上,希望可以保佑他平安。

72.爱护

那一次的风暴端的不寻常,从南面和北面夹击而下,中心风眼重重叠叠。由于月国西岸与胤疆毗邻处是连绵耸立的高山,东岸袭来的风暴遇山即阻,肆虐于月国疆土之上,而南北来势的暴风相对着争先涌入细长的海峡,互相交缠,月胤两国受灾甚重。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暴风不断,月国上下一片恐慌,只好让一个年仅十二岁的祭司上山祁月拜天。

颜澜虽然年幼,但是这几年来自己每月随母祭拜,也明白了自己祭司的身份和与生俱来的责任。从小锦衣玉食,受尽荣宠,颜澜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是月国的祭司的身份,关乎着国家的福祚,那些为他日夜求福的百姓,是他的子民,需要他爱护。

因此过了风平浪静的十二年孩童岁月,颜澜面对这次非同寻常的天灾,显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地接受了额冕宝器,没有欣喜那纯月神子的荣耀,而是镇定地面对恶风巨浪,承担自己的责任。颜澜没有登上月国东岸一贯用于祭礼的临月崖,而是执意来到月国与面朝胤国的海峡边的高山上。

劲风密雨让人袭得人迈不开步子睁不开眼,但是颜澜却遣退随从,独自登上落月台,拜月祈福。落月台是月国开凿出的一处方便与海峡对岸互通之处,沿着海岸的山脉狭长,落月台远远望去就是使削平了一处山峰一样。颜澜用那小小的身躯顶着狂风暴雨,怀抱着素琴攀登台上祈福,颜澜心中坚定,想着若是我真能求得上苍保佑,那么就请月神共同庇护两国受灾的百姓吧。

颜澜来到落月台边,望着满眼的愁风疾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中不免害怕,那张琴在半山腰时颜澜不小心脱手折断了,没有琴又如何祈月?此时颜澜一身素服被重雨浇透,面对风雨,在那空无一人的台上,颜澜脱掉了自己的鞋袜,散开为登山束紧的衣袖,身体力行,祈求月神。

当歌袖舞,犹如鹤度,颜澜赤足踏雨,长袖舞风,在那空寂的山台上,用他仅有的歌舞祭献神灵,愿为保佑受难百姓。绝望的舞蹈,因为颜澜知道若是风暴依旧,自己身为祭司是不可下台去的,而这一场祭月的结局只有飞身下海。虔诚的歌声,颜澜仰天当歌,希望自己祭献的歌舞,能够让月神显灵,庇佑天下此时正在受难的百姓。

或许是颜澜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或许是他本来就是月神降世,纯月神子名副其实,随着颜澜在高台上的祭礼,渐渐的雨霁云收,浪偃风息,云开月现,清晖漫天。两岸的人都惊呆了,月国的子民都想起来颜澜出生时的光景,和今日这般无异,若不是真正的月神之子,又怎会求得神灵的庇佑,救万民与水火,从此颜澜祭司为月国百姓深深爱戴。

隔着那一湾海峡,胤国南疆受尽风暴摧残的百信都记住了那一个不可思议的晚上,从此那一个为两国祈福的颜澜祭司,仁爱之名传遍胤国,而颜澜更是被传为了神人。那一夜,是梓烨帝第一次见到颜澜,隔着凄风冷雨,当着朗月静海,看不清楚高台之人的颜面,但是那惊落九天的旋舞,那清风平浪的歌声,深深的映在梓烨的心上。那一年梓烨尚未称帝,以太子身份游历胤国山川,两个月后,胤国承泰帝驾崩,梓烨登临地位,张扬意气,年仅十八岁,胤国梓烨朝的盛世就此开启。

从那以后,月国风调雨顺,万民安康,那一点翠重宝就一直戴在颜澜的额头,伴随其成长。颜澜感念月神天恩,为人慈和怡然,韵致浑然天成,举国奉为神子。看着自己身为祭司的儿子健康成长,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的父母,国君颜瑛曾失去了两个兄长,而清泠也失去了长子颜浚,因此对颜澜更为爱护。

虽然当时月国平顺,但是颜瑛看着长大的颜澜风华毕现,心中难安,便去无藏寺请教无尘法师,以求解惑。谁知看着亲自求教的国君,无尘法师,笑着摇了摇手,说了这样一番话,纯月神子,他笑迎人生,早已看彻悲喜,祭司的命运本无人知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慧极必伤,心中爱护的人太多,以后必受其累。

一语成谶,看似无关的话语却道出了颜澜最后的命运,童屹虽然不会知道无尘法师的评语,但是颜澜心怀仁德,这一点童屹深知,虽然痛恨他却不会抹杀,不然又怎会衬得上素月?童屹和上拿一把画扇,收入袖中,想这东西见不得光,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带给素月吧。

童屹本想离去,就在此时楼道传来了脚步声,童屹警觉,掩在宝阁之后,看来人是童景瑜,好奇着为何儿子深夜来此。童景瑜忍着伤痛,一时间也没有发现父亲也在房内。方才童景瑜在这里生闷气的时候,把玩着青莲送给他的画扇,可是回房后便发现扇子落在了清韵阁中,青莲送的这一画扇童景瑜一直带在身上,虽然明知道不妥,但是还是舍不得。

童景瑜摸着寻东西的举动尽收童屹眼中,童屹手中握着那温润的扇骨,心中惊凉,因为他知道童景瑜在找什么,他也明白了儿子为什么会如此平静的接受青莲的生世,而知晓这佛前青莲图秘密的如今又剩下几人,童景瑜在宸禧宫当值,这一画扇想来慧敏已经知道了吧。

“景瑜,不要找了,扇子在这里。”童屹转出宝阁,对童景瑜说道,本来就是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悄悄地摸黑过来找东西,刚刚才罚过自己的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着实把童景瑜吓了一跳,手撑着桌沿惊魂甫定,所谓做贼心虚是也,童景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看在童屹眼中自然是心疼的,想想自己年少的时候摸黑翻墙出府的时候也常常被父亲捉现行,想想儿子毕竟年轻,又才罚过,也就不计较了。只是这画扇是绝对不可以再让他带入宫中,可是明天入宫童景瑜又怎能面对精明的皇太后呢?

童屹语重心长的说:“景瑜,这扇子我帮你收着,其中的秘密不说与你知,要知道这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什么都不要问了。明天太后若问起什么,你直接说我请家法打了责罚了你,景瑜,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爹的意思。”

73.知密

看着握在童屹手中的竹扇,听到了父亲充满关爱的一番话语,童景瑜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原本谋定后动做事胸有成竹的父亲,在今日看来是那样的无力与无奈。童景瑜虽然不知道青莲画扇背后掩藏的秘密,但是父亲的深沉的语气中让童景瑜觉得,背后藏得那个父亲背负着的秘密一定关系重大,关系到青莲的安危,童府的荣辱,还有父亲的身家性命。

“爹,请告诉孩儿,我是您的儿子啊,有什么不能父子一起分担的呢?”童景瑜开口道,如今那个莲园父亲深爱着的女人已经送走,祖父在青州垂垂老矣,青莲不谙朝事又深陷阴谋谜团,而童屹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童景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作为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童景瑜觉得他应该站在父亲的身边,共同分担,而不是一直躲在父亲保护的羽翼之下。

“爹,难道我们父子二人还要用猜的吗?父亲您教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局势未明,我又深陷皇家帝王之争。如今我整日伴在皇太后身边,却对此事一无所知,伴君如伴虎,以后难免行差踏错。爹,这样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童景瑜说罢,走到童屹面前撩袍跪下,收起在宫中时的一切城府和伪装,展现出赤子最诚挚的一面。“爹,就让孩儿为您分忧,救青莲之性命,护童家之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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