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号——初行
初行  发于:2015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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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一口咬定:「能。」

「不能吧!」

「能。犯人比一般人更有能力展露真实情感。」

「我不是犯人吧!」

第十七章

「说一说家庭事,对你来讲这么困难?」

「不想讲家庭事不代表我不想回家。老大你也说过啊,搞不好你以前的人生是一团糟,但你仍然会努力把失去的记忆全数追回来。」军戈叹息了半秒钟,然后将焦点移到对方身上,「现在轮到老大你回答我了:为什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老大要么不说话,一说话便是直言不讳,真性情流露,绝不伪装:「我怀疑你跟偷船贼是一伙人。是你破坏了控制室的安全装置。」

这下军戈真是又愕然又无奈,苦笑,摇头,再摇头。他深深吐气,呵气白雾散到脸上。他仰天举起三根手指朗声道:「我发誓,我没做过这种事。我们刚上船就嗅到控制室的臭烟了,这个希可以替我作证。再讲啊,老大,我哪来这么大能耐找来四个贼?我们昨晚下船,吃饭洗澡睡觉全程你都看着,我有时间跟贼匪洽商吗!」

「我猜测,你和健一直有联系,偷船的事是你和健共同安排的。」

「……我和健?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你跟健有着相同的气味。你们都不想回家。」

军戈像嚼口香糖般挪动嘴唇,两眉打结。老大是老大,整艘船的老大,他们这群人里唯一的大人,从哪个角度去算都是应当尊重的。但刚才的连串问话,无疑已触抵这少年的底线。

他没有展露出怒意,只是摆出深思熟虑状猛点头。

「用体味判断人的真实面貌?这么我也可以说:老大你有跟贼人一样的气味啊,我嗅得到!真希望老大跟恶贼搂着一起死……」说完后他又摇头了,下一秒摇出一张金黄色阳光笑脸来,「开玩笑的!请问老大,希和白小姐又是什么味道?」

老大仅花了一秒钟思考:「都是想回家的味道。」

老大就此背过身,夹着机械参考书走下通往船舱的楼梯,步伐声不带迟疑,走了。军戈斜睨着对方的背影,直至甲板上全无动静,他依然紧盯楼梯口,出了神。

两人的谈话隐约带着火药味,活像随时会爆炸、大骂、动粗;但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己的过去是什么,决定回家抑或留下,并不是对方为自己设定的。根本不需要在乎对方的话。但心中已经冒出的芥蒂,实在难以消除。

「回家啊回家,老大好讨厌。不想见老大。老大快点滚,快点滚……」少年往净色的天空胡乱哼唱,然后又软趴在木箱上,失了魂魄。

伸出五指,再一次摸了摸录音机的键,不消片刻,祈洛希的童年故事再度播送,他一边玩弄着雪花,一边重新聆听。

******

白天转眼间过去了,黑幕渐临,地面却透出一层薄薄的雪光,不刺眼。这场细雪已经在乔斯顿里飘散了整个下午。

祈洛希离开图书馆时,气温已经比中午下降了一倍,穿着毛衣也觉得冷。他不禁把下巴缩进围巾内,没想到军戈随手抛给他的围巾会大派用场。那人看似不拘小节,实情每个小节都顾好了。

刚步下楼梯,恰巧又遇上老大。老大早上借的其中两本机械书细阅过后发现没有参考价值,所以决定即日交还,免得将书滑进海里就赔不起了。待老大还书后,这一大一小便一起回去健夫妇的家准备填肚子。

显然,这一天的时间不足以修理「回家号」,不然老大便会高高兴兴地归还整座山的参考书吧。

在路上,祈洛希没有过问修理进度,开了别的话题:「老大,『回家号』的平均时速是多少?」

「无风无浪的日子,25节。」

「25节?」

「一小时46公里。」老大的几根指头轻动,又补充道,「睡觉时间会调慢,再算上天气因素,一天平均下来大概一小时30公里。」

祈洛希碌圆了蓝眼睛:「这么快吗?『回家号』一天跑720公里?」

「大概这个数。」

「那……那……你记得六国38座城市的位置吗?」

「23个在南半球,15个在北半球。」

「它们的详细分布?能不能画出来?」

老大郁闷地答:「不记得。你问这些是为什么?」

祈洛希抓住围巾,低头说:「刚才我想,这里会下雪,即是0度以下,所以这里不是热带领域。什么地方会下雪?我想查证一下。」

修船所需的物理机械知识他不懂,但是学习地球四季变化这种简单事情他还是办得到的。

出版于世界大战前的地理书是不怎么堪用,地图里所谓的四大洋、七大洲早已经四分五裂,但除非战争后地球连自转公转的轨道都变了,不然某些资讯还能参考的──例如热带、亚热带、温带与寒带的气温分布。

第十八章

祈洛希在图书馆里,就是不断翻阅百科全书,埋头抄写这堆天气地理情报。途中他瞥见一则资料。

赤道,地球最长的圆周线,全长40075公里。

人类步行每小时约3公里,即是用一万三千小时、五百多天,毋须两年也能绕地球一圈。

「回家号」每小时航行30公里,两个月已能绕地球一圈了。即使他们总会在陆地停留一阵子,时间还是足够叫「回家号」绕八、九个圈吧?

可是,到了两年后的今日,他们才首次回到相同的地方,乔斯顿。

「『回家号』一直向东走,但不是直线。它可能是螺旋形、蛇形兜着地球走……『回家号』应该走了一条曲折的路线,经过许多地方,最后才回到乔斯顿。」

什么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或是南半球北半球的,恐怕他们早已逛遍了。而世界大战的复兴进度再慢,那些最时尚先进的建筑物可都是炫目得闪闪发亮,夜里在大海上肯定会注意到的。

为什么他们一直都发现不到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

「老大,你有什么想法?」

「唔。」

老大低头沉思,却是想不出个所然。过去这些日子,大家以为船一直走,终有一天能回家。地球一周的距离,这等冷门知识,他们没兴趣。他们真的是怀抱着「绕地球一圈花费两年很正常」的想法探访各地,这次重临乔斯顿,也只打算换个方向重新出发,没有想太多。

原来,错了,大错特错。

但知道这个又如何。老大咽下满腔闷气,反问:「你的想法?」

「嗯……我是有些想法。」

祈洛希微垂眼睑,嘴唇轻轻嚅动着,牙齿组织着文字,这显然是难以启齿的想法。

现实却不容他启齿。

一记重击猛然从后脑砸过来,祈洛希所有想法都飞走了。转瞬间,他眼白上翻,人已往前倒下,连呼喊求救的几秒时间都没有。

紧接着,老大察觉到背后有阵迥异于冬日的寒风扫至,他反应够快,弯腰作了前滚翻。回头,大路上不知何时冒出了额头系着黑布带的男人,双手的厚掌都握着半个手臂长的利刀。

祈洛希就在男人脚边,昏迷了,只怕一时三刻都醒不来。

那家伙是谁,为什么要攻击他俩?不知道。他没机会问,对方根本不予以任何机会。

神秘男人偷袭失败,立即提着双刀追上,往头颅一划,往腰腹二划,直插,横刺,幸亏老大身手敏捷,眼睛紧盯着那两枚闪烁的刀刃,身体便反射性地闪退。刀手没料到老大竟有点儿能耐,侧身横斩,老大往右边跳开,不知不觉便被迫至已关门的面包工房铁闸上。

刀手处于上风,十指紧握,挥刀的速度骤然变快。

夜色间,银芒如残叶飘舞,老大手无寸铁,后无退路,仅凭着过人的身手回避,刀刃在脖子边滑过,血丝飞逸,他却未曾惧怕。十招过后,他的全身上下冒出了多处刀伤,但都是小伤,他能忍,不妨碍行动。老大已经捕捉到敌人的攻击模式。

在攻击与攻击的那微小的停顿位置,他猛然伸出右手,扭松对方的手腕,右腿同时勾住对方的小腿,旋转翻身,持刀男人霎时间使不上力气,整个人撞到铁闸,再被推倒。他狼狈地在地面滚了两圈,复又弹起。老大的连击单纯迅速,黑布男的左手已废,唯有单刀迎击。

老大当然不愿恋战,瞄了瞄仍躺在路中央的同伴,环视四方想呼叫救兵,但附近的店铺全关门了,哪有人?

不,还是有人的。就是暴徒,另外一位头绑黑带的男人,从小巷冒出来!

一柄长刀如箭直飞,老大始料不及,只觉肩膀湿成了一大片,痛楚泊泊涌出。如斯劣势,游走在生存线上,他的野兽本能全开,五官比平时敏锐了数倍,后方的刀,他顺利闪开了;另一侧的先佯攻,后偷袭,他全数料中。刀片彷如在耳膜上震动,让他无须双眼,也能够判断对手的距离、手臂的力道与连串攻击动作。

不过,单纯的感官增幅并未预告了胜利。下一刻,又一个持刀男人如影出现,朝他的正面挥出新月的弧度。这招老大早已预见,但他躲不开,因为他几乎被包围了。

两边肩膀都渗血不止,胸膛的力气都喘掉了大半,唯独双脚完好无缺。

老大只能逃。

他一边逃,一边高声吼叫,然而附近都是已关门的商店和休憩公园,他的嗓门再洪亮还是没人来瞧一眼。幸好从这里到健家的路程不算远,沿着大街直跑就能抵达,他跑在最前方,放弃了思考,只管跑、跑、跑!

第十九章

他并非赛跑高手,但追杀者同样不是。脚下踩到一滩软雪,身姿霎时歪了,差点绊倒,后面的脚步声又响亮了点。老大灵机一动,当即提起脚尖往后方用力踢,积雪溅飞,简单地将对方的步伐打乱了。

临近住宅区,遥远地见到提着木头的伯伯经过。老大缓下双脚,喘着气回头察看,那一头的街道已经没有那些刀客的足迹了。

他未敢安心,再次拔足狂奔,没一分钟已来到健与其妻子的家,鞋都未脱便冲入屋内大叫:「出事了!」

军戈本来还坐在客厅愉快地大赞西莉亚弄的猪排香气浓郁,帮忙排列碗盘等吃晚饭,可现在往玄关一看,老大上半身都是血!他的脑海产生了一秒钟的空白,紧接着往二楼房间叫道:「健!快、快拿急救箱出来,老大出事了!」

「我没事,我们快去找祈洛希,别管我!」

这样都叫没事?军戈瞪圆了双眼,乾着喉咙追问,老大用三两句交待刚才的遭遇,接着走出门外,指着街道再详道各种细节。

晚饭终止,健再次大敲锣鼓请求城里的人们帮忙,连白天雪都被吵醒,拖着尚有点儿虚弱的身体跟随大家去寻人。但祈洛希被袭击的位置搜过了,附近的街道找遍了,能藏人的工厂或野林都检查完了,各个店主都特地返回自家铺内,目光扫过每个角落,既没发现祈洛希,亦瞧不见可疑人物。

天色越来越暗,雪下得大了。一朵朵白雪花瓣被吹到街灯上,柔软融化,陆地上的万物犹如被雾气黏住,表层添上了一幕朦胧,搜索工作更加困难。

两个小时后,一无所获。军戈仰望越来越大的风与雪,朝手掌呵出几口暖气,还是冷。

居民都返回自己家休歇了。热心帮忙的,也只是说早上会再帮忙打探,有消息必会第一时间通知。

昏黄街灯下,白天雪直冲到健的前方,气得几乎要揪起健的衣领教训一顿:「你想清楚!这个烂地方真的没有警察?没有专业搜索队伍?」

健显得十分窘迫:「……没有。」

「邻近地区呢?乔斯顿外面的城市政府呢?叫他们来救援!叫国际组织来救!」

「没有……乔斯顿附近没有别的地方。乔斯顿只是乔斯顿。」

健回答道,双目迷茫地注视白茫茫的雪。不止他,这里的市民都不可置信的模样,乔斯顿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罪案了。

但是,让军戈他们最恐惧的,是掳走祈洛希的凶手跟昨晚偷船的似乎是两批人。这次的绑架犯都是20、30出头,体格精壮,身手不凡的成年男性。老大自问,给他一柄大刀也难以应付那几名使刀好手。

这时,一名戴着帽子的妇人半跑过来,通知他们西莉亚刚收到一封可疑的信,是属于老大他们的,不知道是否跟祈洛希失踪之事有关。几人连忙赶回家里,几乎是用身体撞的推开大门,「轰隆」一声,连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西莉亚正呆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封未拆开的信,她得知大家回来,立即顶着那怀孕的大肚子,忧心忡忡地嚼着唇,将信件递到他们手里。

「大家,这个……刚才听到门铃声,但我去开门的时候,没有人,只有这封信……」

雪白的信封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致船的主人们」。

这个节骨眼凭空冒出的神秘信件肯定有跷蹊,性急的白天雪立即从健手里抢走信,撕开,摊开给她的两位「回家号」同伴看。

「亲爱的船的主人们:

你们最弱小的同伴在我们手里。想将他领回来,明天清晨6时正去海滩,交出你们的船和动力匙。

执行者」

简短的数十字,已然道出现在让人头大的局面。

「放屁!我们不会将船送给他们的,绝对不会!」白天雪气得捏皱了信纸,指甲几乎要把纸张戳破,最后忍着怒火将信乱塞进军戈胸前,自己傍墙而立,咬着牙关,紧盯天花板。

老大沉吟片刻,道:「现在只怕得交出『回家号』。」

「不、可、以!」白天雪用双手挥出交叉手势,猛地踏地,「你以为我们交出船,他们就会交出祈洛希?绑架犯哪有这么好忽悠的!」

「我们最大的财产是『回家号』,没有别的。留着祈洛希,他们换不到更多。」

「好,所以就要将我们的唯一财产双手奉上?将我们的未来献出去?可笑!军戈,你说呢?哼,我问得太多馀了,你肯定是本着人间大爱,放弃『回家号』也誓要把好同伴救回来吧?」

少女的骂声贯穿全屋,军戈却没有回应。

他仍然用双手轻轻捧着信,把上面的文字反覆细嚼,迳自沉思。

第二十章

老大拍了拍军戈的背脊,问:「你有想法吗?」

「咦?想法?……啊……」

军戈眨了眨眼,环视客厅,健和西莉亚有意站到较远处,默不作声,他们并非船主人,更不是警察那种专业人士,不适宜发表意见;老大眼睁睁看着祈洛希被拐走,满心罪疚,自然会不惜一切拯救祈洛希;白天雪嘴上倔强,坚持不肯交出「回家号」,可心里还是十分挂心祈洛希的,因为祈洛希跟她同样渴望回家。

所有人都将焦点放到军戈身上,船主人里只有他未发表意见。

「这……不妨取个中间?」军戈双手合拢,将信纸摺成一半,「救人,不送船。」

白天雪冷言质问:「怎么做?跟他们打?」

军戈解开大衣最顶端的钮扣,摸了摸发热的喉咙:「这些自称『执行者』的家伙叫我们交出『回家号』和动力匙,目的当然是开船,离开乔斯顿。但『回家号』刚好坏了,对嘛?我们就把动不了的东西给他们,把希换回来。」

「然后呢?」

「然后希平安回来,我们立即联合乔斯顿所有人力去逮捕绑架犯,大打一场,我们会获胜,『回家号』也回来了。」

「你以为世事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轻松,绑架犯会遵照你的预想行动喔?他们知道动力匙,代表他们知道怎样做才能启动船!」

「我也明白。不过我们不听他们的话,船不会走;乖乖听他们的话,船还是不会动,都一样。老大,安全装置要修多久?」

老大耸肩:「不清楚,没一时半刻都修不了。安全装置有几个部份,现在连哪个部份出问题都未查出。」

「所以啊,绑架犯不可能拿到动力匙就成功逃跑的,除非他们知道我们的船出了什么问题,还带着修理工人,用几分钟修好。」军戈硬拗出一线微笑,放慢速度继续说,「他想修也得一段时间,这是我们反击的机会。」

白天雪摇头:「我要是绑架犯,一定会先试试船能不能动,我才会归还人质哦──喜欢的话,直接把你们连同人质杀精光,耳根清静。」少女的口气没有最初那么火爆,但依然犀利地指出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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