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羽华仍旧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嗯，起来吧。”

原来，艾羽华曾要过小雾的身子，而这叫作艾逸的孩子就是两人的骨肉。但小雾虽然已是艾羽华的女人，名义上仍只是艾羽华的贴身丫环，艾羽华从未给过、将来也不打算给她任何名分。

“逸儿，过来！”小雾冲儿子招了招手。

“娘！”艾逸一改方才对父亲说话时怯生生的样子，本有几分紧张的脸上顿时露出天真的笑容，快步跑到母亲旁边，亲热地抱住了母亲的大腿。

“教主，”小雾搂过儿子，对艾羽华道，“我前些日子教了逸儿一套变法，让他比划给你看看，好不好？”

“……鞭法？”艾羽华一愣。

“是啊是啊~”小雾对艾羽华的惊愕反应很是得意，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咱们的儿子很厉害是不是？那么小就会使鞭法了呢~”她一边说，一边便掏出了一根随身的软鞭子，递到儿子受伤，“来！雾儿，让你爹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嗯！”艾逸接过比自己身体还长的鞭子，就开始卖力地舞动起来。

“……”看着小小的儿子少年老成的模样，艾羽华心中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艾羽华的母亲去世得早，而他父亲身为一教之主，也和现在的他一样，终日忙于教务，几乎没有时间多看儿子一眼。

只有在看到艾羽华的武功谋略都远胜于同龄人的时候，父亲脸上才会偶尔露出些笑意。

所以，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或者说，哪怕是为了能吸引父亲那么一丁点的注意力，艾羽华幼时总是拼了命地努力——努力练功、努力读书……努力一切能努力的。

结果到头来，父亲直到临终前，心心念念的仍是凤凰教的将来。“……华儿，一定要让凤凰教……一统武林……”这就是他留给儿子的最后一句话。仿佛他没有丝毫担心过，那时仅仅还是个少年的艾羽华，要如何孑然一身地在世间孤独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对吧？身为一个男人，就应该胸怀天下，而不该被个人感情羁绊。

艾羽华一直是这么跟自己说的。所以他也在有意无意之间一直走着父亲当年的路。

只是此时此刻，当看着幼小的儿子重复着和自己当年一样毫无意义的努力，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烦乱。

“够了！！”艾羽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吼。

“……！！”小艾逸万万没想到父亲非但并未丝毫地嘉奖自己，还头一次在自己面前生那么大的气，委屈的眼泪顿时充盈了小小的眼眶，结结巴巴、胆战心寒地道歉，“……对……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还练得不够好……”

“……不是你的错。”艾羽华把愤怒的目光转向小雾，“他才5岁多，你教他鞭法做什么？！这根本就是拔苗助长！！”

“奴婢知错了！！”小雾惊惶地往地上一跪，“请教主息怒！！努力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时，小艾逸也哭着跪到了母亲的旁边，抽泣道：“请父亲不要怪罪娘！都是逸儿不好！”

“……逸儿……”小雾泪流满面地将懂事的儿子一把搂在怀里，“……你没有不好……都是娘不好……是娘为了让你爹多看你几眼才出此下策……没想到弄巧成拙……害你受累了……娘对不起你……”

艾逸在母亲怀里哭道：“可是这也是逸儿自己的愿望啊！怎么会是娘对不起我呢？！”

“……”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艾羽华一瞬间涌起一种走上去温柔地安抚儿子的冲动。

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温柔。他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年幼的孩童亲近。

确切地说，除了无论自己如何冷漠都非要紧紧粘着自己的杨亚龙，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任何人亲近。

同时，他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去亲近任何人。

就这样一直和所有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难道就不好吗？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吧？他艾羽华不是注定了是个这样孤傲冷漠、亲缘淡薄的人吗？

在千头万绪之间，艾羽华终究还是默默地站在了原地。

然而，却忽然有另一个男人走了上去，拍了拍孩子的肩，柔声道：“乖乖乖，别哭了。”

“……？！”艾逸听出这是个十分陌生的声音，惊诧地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面带着温柔笑容的男人，把一个精致的泥人递到他的手上，“小弟弟乖~~这是叔叔送给你的见面礼哟~~”

“……”向来怕生的艾逸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母亲。

“……呃……”面对这个不速之客，小雾一时也不知所措，只得去看艾羽华。

“哎呀呀，小弟弟不喜欢我呀？”男人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吐了吐舌头，作了个夸张的鬼脸。

“……噗！”艾逸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终于忍不住破涕而笑。

“叶灵商？！”艾羽华却是一声厉喝，“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呵呵~”叶灵商笑嘻嘻地道，“艾教主，你我既然已经建立了合作关系，那我也算是咱凤凰教的一份子了，对不对？既然如此，我就该随意些，不用进进出出都找人通报，是吧~”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艾羽华当然知道，终日严密守卫着凤凰教的侍卫们是绝不会听信这番歪理邪说的。

“哎呀，这个不重要啦~”叶灵商笑着将小艾逸抱了起来，递到艾羽华的面前，“重要的是，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可以不和儿子多亲近亲近呢~”

“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艾羽华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冷冷道，“阁下今日登门，是已经想出如何合作的方法了吗？”

“不不不，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合作，而是……”叶灵商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道，“而是培养感情！”

“……”若不是艾羽华已经习惯了冷冰冰的表情，就真的忍不住要嗤笑出声了。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轻浮的话？！“……叶公子可真会说笑。”

“这怎么是说笑呢？”叶灵商意味深长地一笑，“艾教主，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根本就没打算要帮我登上叶家堡堡主之位，而是打算在我成功除掉我大哥之后把我也送上死路，这样爹一定会心烦意乱，叶家堡也就群龙无首，可以让魔教有机可趁了，是不是？”

“……！！”艾羽华赫然一惊。叶灵商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虽重新带上了微微的笑意，但他的心里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原来，这个叶灵商的心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这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对手！

“所以啊~”叶灵商微笑着续道，“我才说我们之间的当务之急是建立对彼此的信赖啊~”

“……”平日里也是言辞犀利的艾羽华，一时间竟找不到词来反驳这句话。

第9章

“既然艾教主你不反对，那我就当你同意啦！咱们就来好好地互相了解了解、培养培养感情吧~”叶灵商自顾自地得出了最后结论，把话题转移回了还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艾逸身上，“你看，你儿子那么可爱，比我儿子还可爱，你忍心不多和他亲近亲近吗？”

艾羽华“哼”了一声，“我为何一定要听你的？他是我的儿子，和他亲近与否，是我的自由吧。”

“这不是听不听我的问题~而是你要聆听自己的心声啊~”叶灵商笑道，“为何你们一定要亲近，这个答案很简单啊——因为如果你们那么疏远，你不开心，你儿子也不开心，是么？”

“……谁说我不开心了？！”艾羽华虽然矢口否认，但心中却因叶灵商的话而猛地一颤。

“好吧好吧，就算你很开心吧……”叶灵商也不坚持，笑着再次把艾逸递到艾羽华跟前，“那你要是抱抱这软软暖暖的小身体，一定会更开心的~”

“……好吧。”艾羽华不想再作唇舌之争，也只得从叶灵商手中接过儿子。

“……！！！”这是艾逸第一次和父亲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一时间不由得受宠若惊。他忍不住略带腼腆地轻轻叫了声，“父亲……”

“不对不对！”叶灵商却皱着眉头连连摇头，“这叫得也太生疏了吧？！应该叫爹爹才对！”

“称呼而已，计较那么多作甚？”艾羽华淡淡地道，“我当年也是这么称呼我父亲的，有什么不好吗？”

“哦~~”叶灵商直直地盯着艾羽华看了半晌，然后忽然一声大叫，“……我明白啦！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不肯和你儿子亲近的吗？因为这样就相当于承认了你对你父亲当年的教育方式的不满，也就承认了你在渴望亲情……”

“……你说什么？！”艾羽华骤然间沉下脸来，厉声打断了叶灵商的话。

叶灵商并未被他的气势吓倒，认真地凝视着艾羽华，道：“我认为，真正的勇气，不是指能面对最凶悍的敌人，而是指能面对自己内心的软弱……艾教主你一个人面对过那么多，应该是个很勇敢的人吧？”

“……”艾羽华只觉得叶灵商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戳中了自己的软肋一刀。原来是这样的么？原来这就是自己刚才异常焦躁的原因？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疏远儿子的原因？难道，真的被这个男人给轻易说中了吗？！

看着艾羽华黯然神伤的模样，想到他过往一直以来的孤寂生活，叶灵商忽然竟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心痛的感觉，忍不住柔声道：“没关系，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啊？！”艾羽华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相当的莫名其妙。

“……呃，我的意思是……”叶灵商话一出口，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十分不对劲，脸上再次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呵~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名字里的‘羽’字和我心目中的小弟弟一样……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是二十又四吧？我比你虚长两岁，干脆以后就把你当亲弟弟好了！你可以叫我一声叶大哥~你要不肯叫叶大哥的话，叫叶二哥也行啊~反正我排行老二~~”

“……”艾羽华忍无可忍地冷笑了一声，“当阁下的弟弟？在下可不敢当！！”

“不当算啦，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叶灵商笑了笑，也没强求，转回了原来的话题，“总而言之，我觉得那么小的孩子还是叫爹爹比较好啦，你觉得呢？”

“……”这下艾羽华可真是有点进退两难了——若是就此依了，有点不甘心；但如果再拒绝，不就显得不能面对内心的软弱了吗？！……哎呀，不对不对，自己怎么好像已经完全被叶灵商给牵着鼻子走了？！

叶灵商倒也不再相逼，开始继续逗怀中的艾逸，“我可爱的小逸儿，你就收下叶叔叔送你的礼物，好不好呀？”

“……唔……”艾逸望着叶灵商手中的泥人，十分心动，但也不敢贸然应允，用求恳的眼神看了艾羽华一眼。

“……哎~”叶灵商苦笑着叹了口气，“还是小逸儿懂事啊，要是换了我家那小子，别人送的东西他绝对立刻欢天喜地的一把抢过来……哪里还会管我同不同意？”

“……”艾羽华听了这番夸奖的话语，却觉得心中一酸——那样才是孩子的天性啊！为何一个小小年龄的孩童要步步都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道，“逸儿，你就收下吧。”

“嗯！！”艾逸闻言自然大是欢喜，连忙接过了泥人，“谢谢叶叔叔！谢谢爹爹！……啊！那个，不是……是谢谢父亲……”他可没艾羽华那么能坚持立场，不自觉地就被叶灵商刚才的话给影响了。

“……呵呵，无妨。”艾羽华看着儿子极少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灿烂的笑脸，忽然感觉被一阵温暖所环绕，一时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儿子从叶灵商手中抱了过来，淡淡一笑，道，“以后就叫爹爹吧。”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以后都叫你……爹爹？！”艾逸这下更是惊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艾羽华。

“小傻瓜，一个称呼而已，用得着那么兴奋吗？”艾羽华笑着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

“嘻嘻！！因为逸儿最喜欢爹爹了！！！”艾逸紧紧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爹爹的身上好温暖呀……以后爹爹多抱抱逸儿，好不好？”

“……好。”艾羽华听着儿子提出这样可怜兮兮的要求，心中又是一酸，也不由自主地将艾逸抱得更紧了。

“……”一旁的叶灵商对这一幕看得有些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艾羽华露出如此温柔，也如此美丽的笑容。原来，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似乎比自己那总是郁郁寡欢的大哥笑起来的时候还要好看？……呃！！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

“……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艾羽华这时也注意到了叶灵商的异样。

“……啊，没有没有……”叶灵商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只是羽华你长得太好看了……嘿嘿，你虽然不想把我当哥哥，但我已经把你当弟弟了，你应该不会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嗯。随便吧。”比起那个惊世骇俗的“羽羽”，这种称呼方式艾羽华就很容易接受了。

“太好了！！我终于有弟弟啦！！”叶灵商和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欢呼了一句。

“……天色不早了，叶兄今日就请回吧。”艾羽华总觉得绝不能再和这男人相处下去了。

“是哦，都这么晚了……”叶灵商笑着点了点头，“‘叶兄’这称呼虽然比不上‘叶大哥’亲热，但至少说明羽华你终于肯把我当兄长了啊~那反正今天培养感情的目的也圆满达成了，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吧，哈哈！再见！”说着，他笑着挥了挥手，就大踏步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