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耶真君瞥了君迟一眼,道,“那本就是师尊的。我只是收回去而已。”
君迟哼了一声,不说了。
两人在阁楼上盘腿坐着用神识偷偷摸摸地观察尹家的情况,昌耶真君则开始寻找目标人物尹流景。
在他探到尹流景的时候,君迟也探到了。
在内院的东北角,距离他们所在的这个院落不远,有一个小院,里面只有三间房,一个小姑娘正在伺候一个少年洗澡,说,“流景少爷,您先自己洗着,奴婢去给您拿衣裳。”
君迟的神识触到昌耶真君的,说,“师兄,咱们过去吧。”
昌耶真君想了想,道,“师尊在这一家,并不受看重,那院落也太破败了些。咱们先过去看看。”
两人从阁楼里闪了出去,已经到了尹流景所在的院落,在这没有高阶修士的地界儿,两人隐匿了身形,就穿墙而入了。
看来尹流景的确不受看重,他的院落里根本没有设置任何禁制,和凡人的院落并无区别。之前那个伺候他的小姑娘,嘴里说着去为他拿衣服,但之后人却跑出了院落。
君迟看过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坐在浴桶里,他的长相和宁封并不像,但是君迟看到他,就觉得能够找出一点宁封的感觉,就是那种飘渺的,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玄奥之感。
他的皮肤莹白,眉睫乌黑,嘴唇嫩红,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少年,只是有两点很不搭,第一是他的神色过于肃穆,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其二是他的眼瞳是全白色的,他是个瞎子。
那个女仆出去了,他自己坐在浴桶里,摸索着又洗了一阵,发现女仆很久都没回来,浴桶里的水又在冷了,他就只好自己摸索着从桶里出来了。
他光着脚站在地上,一身骨肉,就像浸着月光,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还显得有些单薄,君迟无法想象,按照宁封的推算,他就要在这几天死亡。
他应该是瞎了很久了,所以并不受眼盲的限制,他在房间里能够自如走动,还摸了一张毛巾,把身上擦了擦,又摸着自己之前的衣裳穿上了,然后又穿上了鞋子,从这间净房里往外走去。
他往外走的时候,行动自如,根本无法看出他是瞎子。
君迟跟了过去,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君迟的方向,呵斥了一句,“谁在那里!”
君迟很诧异,因为他现在既敛了气息,也隐匿了身形,他不应该察觉才对。
尹流景站着判断了一会儿,然后就蹙了一下眉头,大约是打消了怀疑,继续往外走了。
外面一间就是他的卧室,里面还真是简单得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挺大,上面摆着不少东西,都是手工制品。
他并不叫之前伺候他的那个女仆,自己去衣柜里翻出了一套干净衣裳来,然后就站在当地换了,这就回到了桌子边上去,在椅子上坐下后,就摸着上面的一把凿子,开始用凿子凿一截木头,他的动作灵活,很快就凿出了一个形状来,乃是几朵花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君迟觉得很诧异,昌耶真君已经站在了君迟的身边,用神识和他说道,“这的确是师尊的那一分神混无疑了。”
君迟说,“你怎么判断的?”
昌耶真君道,“刚才探了一下,师尊留在我这里的一缕神识认了主。”
君迟说,“宁封怎么让自己成了一个瞎子,这太受罪了。”
昌耶真君道,“我现在可参不透师尊在想什么?”
两人在尹流景的房间里待了下来,又不时用神识探查尹家其他的情况。
君迟在此时还不确定这个少年到底会怎么死。
他们没待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有些杂乱的声音,乃是不少人在往这个院子里来。
君迟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说,“大公子的丹药里混入了夺葵草,炼丹的冯道长乃是高霞宗的炼丹宗师,既然答应了族长要为大公子炼制固元丹,难道会在其中动这种手脚?那装固元丹的灵瓶乃是出自三公子的手,冯道长说,问题出在瓶子上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下三公子怕是要糟糕了。”
另一人说,“三公子从来就是那副板着脸的样子,又是个瞎子,用那白眼珠看人,就让人觉得怪吓人的。我晚上都不敢看他。”
“再说,只是一个丫头生的庶子,又是五灵根,这么多年,连引气入体都没办到,也不要怪他不受看重。”
“不受看重也就罢了,他对夫人又不尊重,即使族长问他话,他也半天不应一句的。这样子,在这家里能立足才怪了。”
“不过他也怪可怜的吧,生下来就是瞎子,他生母又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
“可怜也没用,要是这次真是他在大公子的丹药里动了手脚,恐怕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就是夫人,只怕只想把他抽筋剔骨了。”
这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也就到了尹流景的院落门口,带头的管事是个面孔很黑的高壮修士,已经是炼气四层的修为,他手一抬,院落大门无风自开,大家就涌了进来。
那高壮黑面修士道,“尹流景!”
尹流景是瞎子,听力肯定不错,他听到了这些人进院落,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已经在用另一块木头雕刻一个球体。
那些人就这么冲了进来,管事看了看他,又让人在他的房间里开始搜查起来,他说道,“三公子。恕在下得罪了。”
尹流景那白眼球转向了管事的方向,说道,“什么事?”
这时候,一个下人已经从尹流景的床铺里搜出了几个小瓶子,他拿过来给管事看,“您看看,这里面有夺葵草吗?”
那管事将每个瓶子都看了看,看到其中一瓶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一变,道,“这就是夺葵草的粉末。”
然后他就一挥手,说,“将三公子捉拿了。”
尹流景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己站起了身来,道,“到底是什么事?夺葵草怎么了?”
已经有人架住了他,把他往院子外带,那管事说,“大公子的固元丹里混入了夺葵草,大公子吃了含有夺葵草的固元丹,经脉受阻,差点爆体而亡。大公子乃是族里顶梁柱,你做出这种事情来,还假装不知?”
尹流景之后没有再辩解,就那么被拖走了。
君迟赶紧跟了上去,昌耶真君也跟了上去。
君迟目光追随着尹流景,心里很是气愤这些把他拖走的人,心想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们还真是舍得这么对待他。
他是不相信尹流景会做坏事的。
第三章
君迟和昌耶真君跟着这些人一起到了主院之中。
这里的主院,并不是君迟和昌耶真君发现的禁制最强之处。
禁制最强之处还要再往北的地方,在那里,和周围还隔着一潭死水样的湖。
君迟和昌耶真君已经确定,在禁制最强处,应该有着尹家的一个秘密。
不过两人对尹家的秘密,并没有兴趣。
两人的目的是带走宁封仙君的那一部分神混之体尹流景。
尹家主院,大院之中。
此时这个大院落里灯火通明,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最前方的一块地方,那里摆放着几把椅子,正中间便是坐着尹家的家主尹志山,一边是他的夫人,一边是尹家大公子尹川,除此,还有那位被请来炼丹的炼丹师冯道长。
周围则是一些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几个管事。
那高壮的黑脸修士将眼盲的尹流景亲自押上了前去,道,“族长,三公子已经带到了。”
又示意刚才跟着他的几个仆人将从尹流景的床上搜出来的瓶子呈上去,又说,“这是从三公子的床上搜出来的。”
尹志山看了看那几个瓶子,脸色就更加沉了下去,尹夫人也看了瓶子,她就喝斥了一声,“这就是夺葵草粉末,还叫他三公子做什么,一个谋害兄长的孽畜罢了。”
那个冯道长也看了看那个装夺葵草的瓶子,说道,“这个的确是夺葵草,在固元丹里混入的,就是这夺葵草里的一点汁水,夺葵草汁水和固元丹里的蟒碱草起了作用,使固元丹不仅不能巩固修为,而且会让筋脉滞涩。大公子要不是发现及时,恐怕情况就糟糕了。”
冯道长的话,让尹志山对着下方茫茫然跪着的尹流景大怒,“你这个逆子,为何要谋害你的兄长。”
尹流景还未辩驳一句,那尹夫人已经说道,“一个小贱人生的,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只会做这种谋害人的勾当。”
尹志山道,“老三,你说吧,你为什么要谋害川儿。”
尹流景是个瞎子,他蹙着眉动了动脑袋,似乎是在通过耳朵判断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人,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父亲,孩儿并未谋害兄长,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事?方才你们说到夺葵草,夺葵草和茵兰草混在一起,泡了水后,用此水浸泡黑铁木,可以让黑铁木变得柔软,便于雕刻,之后黑铁木干燥后,也不会有任何损伤,我一直在使用夺葵草和茵兰草,已有数年之久,完全不知你们所说的夺葵草汁和蟒碱草会起作用。而谋害兄长,这种罪名,我如何承担得起,我为何要谋害兄长,谋害了兄长,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大家都知道我生来眼盲,又是没有任何修炼能力的废灵根,至今不能引气入体,而且还是庶出,什么都不能和有天才之名的大哥相比。这么大的差距,我佩服仰慕大哥还来不及,为何要谋害他。大哥能够修为高深,尹家也能长盛不衰,这于我也是有好处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让我去谋害他。”
尹流景这话说得也的确是在情理之中,但尹夫人却不依不饶地道,“你就是嫉妒川儿,所以才下这种狠手。你常年使用夺葵草,如何不知夺葵草和蟒碱草在一起会起作用。为川儿装固元丹的灵瓶,上面的盖子,便是你雕刻打造的,除了冯道长,便只有你能碰到那丹药了。”
尹流景的白眼球看向了尹志山,道,“父亲,孩儿并未谋害大哥。”
他不知道尹川是否在,又四处转了转脑袋,说道,“大哥在吗,我没有谋害大哥。”
但是尹川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替他说一句的意思,而且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尹志山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废物一样的老三,他的夫人在他旁边咬牙切齿,要他一定惩处尹流景,还说,“他在这个府里,总是无声无息的,他又好弄那些木头玩意儿,害了老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谋害别人,总之,越是姑息,这个府里只会越糟糕。”
尹志山狠下了心道,“这个府里,只有你那里有夺葵草,而且只有你碰了川儿的丹药,你说你没有谋害你的兄长,却是不足以服众的。你先到周山岛上去吧。”
又道,“老夫亲自送你过去。”
尹流景仰头看向尹志山的方向,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但是那又只是像光线的闪烁映出来的,并不是真实。
君迟看着这一切发生,对这尹家气得不行,心想这么大一家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呢,要不是他被昌耶真君压制着不让他闹事,他必得出手将整个尹家都教训一顿。
尹志山将尹流景拎了起来,然后就朝府中北边飞跃而去,昌耶真君和君迟随即跟了上去。
君迟用神识和昌耶真君道,“宁封怎么这么憋屈呢,他难道不该大杀四方吗,居然被人欺负成这样。”
昌耶真君说他,“这只是师尊很少一部分神混,再说,时势造英雄,要是我没有遇到师尊,也是早早地死掉了,师尊这么一点神混,你希望他如何?”
君迟说,“反正君晏是没有这么窝囊过的。没人敢欺负君晏。”
昌耶真君不理他了,他们发现尹志山带着尹流景,是往这尹家禁制最强处过去,两人赶紧跟了过去,在尹志山叩开那禁制之后,昌耶真君裹着君迟,飞快地随着他遁形了进去。
刚进入这个禁制,两人就发现里面情景大变。
看来这禁制里果真有名堂。
在外面探测到的这个死湖,此时依然是一座湖,只是湖水阴气澎湃带着一股子血腥气,而湖中间的那座小岛上,有一座大殿,里面阴气和邪气就更重了。
尹志山将尹流景放上一艘小船,他也站在了船上,驱船往那岛上行去,昌耶真君和君迟只是从半空缓行过去。
尹流景虽然是瞎子,但是应该也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他望着尹志山说,“父亲,这里好冷,孩儿眼前阴气很重。这里是哪里?”
尹志山说道,“这里正是周山岛前的周山湖。”
尹流景道,“父亲,你相信是我要谋害大哥吗?”
尹志山这下没应,好半天说了一句,“我尹家子弟,总要有人献给血胄老祖,你既然生而无用,不如就代替其他子弟前来吧。”
尹流景怔怔看向他,再无反应。
君迟很是生气地用神识和昌耶真君碎碎念,“居然有这种父亲,真是枉为人父。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我要教训他才行。”
昌耶真君说,“你不要乱来。”
君迟说,“这哪里是乱来。”
船要靠近岛上的时候,尹志山就对那岛上的大殿拱手为礼道,“老祖,这是弟子幺子,送来供奉于你。”
岛上随即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旋风,席卷过来,将尹流景卷了上去,然后发出了一个声音,道,“这个小儿不够,今年你们还要再送九十九个童男子来,可记住了。”
尹志山低下头应了,然后他的船就自动飞快地被推向了岸另一边。
尹流景被那黑旋风卷走,他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害怕之意的样子,君迟和昌耶真君也跟着进去了。
这外围禁制虽强,但君迟和昌耶真君进来之后,那血胄老祖却是没有发现两人。
岛上大殿非常雄伟,大殿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周围乃是几个血池组成的阵势。
那黑色棺材没有封盖,里面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君迟瞥向昌耶真君,昌耶真君就说,“此人受过九天雷劫,应该只是被波及了,但是元神受到重创,元婴不全,只能靠这种法子续命了。”
君迟说,“一看就是邪魔修,解决了他,也是做了好事。”
昌耶真君道,“先完成师尊交给我们的事。”
君迟心想,我们要看着一个乖孩子身死,真是太残忍了好吧。
尹流景被那黑旋风扔在了血池边上,他因为是瞎子,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周遭环境多么骇人,不过,他居然目光直直定在了中央的棺材上,道,“你就是家里供奉的那个老祖。”
里面的人说,“你这细皮嫩肉的,老祖我都有些嘴馋了。”
尹流景道,“这里阴气真重。”
又盯着棺材说,“你的元神不全呀。”
棺材里的那个焦黑的人慢慢坐了起来,他身上的皮肤开始生长,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全身苍白,眼睛阴邪幽深,嘴唇嫣红欲滴的人。
他从棺材里走了下来,踏着虚空走向了尹流景,尹流景往后退了两步,这血胄老祖说,“哦,你这是一双阴眼,倒是难得。”
尹流景道,“我一直知道府中周山岛这边有阴气,原来是因为你?”
他说着,将身上的衣服脱掉了,说道,“我用龙息草洗了澡,你要奈我何?”
那血胄老祖显然并没有把他身上的龙息草味道当回事,但还是说道,“哦,你这是专门往我这里送呢,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尹流景道,“我知道你能耐很大,我父亲能帮你做的事,我也能帮你做。”
这下轮到君迟傻眼了,心想事情好像没有按照常理发展,他都要不忍直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