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边声——洗骨岭
洗骨岭  发于:2015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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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耿少潜点了点头。

“耿少潜你——”绿袖乍然反应过来,指着耿少潜满脸惊怒不定的模样,“你竟然……”

“哈哈哈……”绿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边阿甲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声,“你看……”

然而笑声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一支通体黝黑的长箭突然钉在了阿甲的咽喉,颤抖的尾羽过了一会儿才停顿下来。

伴随着壮硕如小山的身躯轰然倒地,耿少潜拄着木拐慢慢走上前,踩在对放还在挣扎呼吸的咽喉上,神情冰冷地说道:“如果你能活着的话。”一下拔出了那支长箭,让喷涌而出的血水淹没了脚下的地面。

绿袖满脸苍白地看着这尺寸之地的所有狼藉,一丝清亮的阳光穿过厚重的窗户将热血照得艳丽无比——那是长箭穿透窗户时留下的破洞。

然而让人感到刺眼的是明明应该就这么不甘死去的男人却在血泊中露出一个充满深意的笑容,以至于当他最终凝固的时候,这一幕在所有人心里都刻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耿少潜踩着地上的鲜血朝郑简走去,沉重的军靴在青砖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一个鲜红刺目的脚印,最终停驻在沉默的大男孩面前。

“为什么要离开?”

耿少潜的身形要比一般人高出许多,以至于在这样的近的距离下郑简需要完全扬起脸才能承接到这人低头凝望的视线。

面对郑简的沉默,耿少潜微微皱起眉头,揣测人心从来不是他所擅长,只是看着那一双如同子夜星辰般璀璨幽深的明眸,一切话语都最终化为沉默。

郑简伸出手,慢慢推开面前的耿少潜,双眼紧紧盯着对方,没有放过这人冷硬表面上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

然后走到地上躺着的阿甲尸体旁,未来得及尸僵的躯体摸起来还有些温软,郑简抽出阿甲手里握着的弯刀,猛地举起来,对着死人的脖颈砍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像是用尽浑身力气,愤怒地将死者的尸首分离,半凝固的血液溅了了他满身满脸,映衬着郑氏一族特有的那姣好脸庞,反而流露出一种残忍的艳丽。

“少将军。”郑简手里提着还在滴落粘稠血液的弯刀,眼神定定地看着耿少潜,“您,还要我留在您的身边吗?”

耿少潜伸出手,朝着郑简将手心向上摊开:“是的。”

那肃穆得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面容就像是北门关经历千年风沙而不动摇的城墙,冰冷,坚硬,用自己的方式固守一生的承诺。

郑简笑了。

自从再次来到北门关之后他还从没有想这样笑过,像是一瞬间回到了纯挚无畏的最初。

他走到耿少潜面前,伸出双手抱住对方的脖子:“我怎么能够拒绝你。”

耿少潜眼中猛然一亮,就算是一贯冷硬的脸上也叫人看出了轻松的神色,几乎是立刻反手抱着郑简将他托起来抱在胸前。

两人对视的角度颠倒过来,郑简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喜悦,却仍是紧紧地抱着耿少潜的脖子,将彼此的胸口贴在一起。

“你是我的。”郑简笑着,低下头吻住了耿少潜的嘴唇。

耿少潜浑身一僵,没有回应对方的任何举动,却也没有再推开他,只是皱着眉整个人僵硬地等待郑简自己停下。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郑简不仅没有停下,还顶开唇齿,入侵到他的内部,在里面细细地巡游了一遍,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嘴角粘连的银丝也依依不舍地吞了下去。

郑简看着耿少潜脸上僵硬的神情,心里猛地一沉,却依旧保持着微笑,抱着对方坚毅的脸庞:“不要嫌弃我,不要丢下我。”

沉默地将眉头皱起又松开,耿少潜慢慢扣紧了抱在对方腰臀上的手臂,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脖颈上:“不会丢下你。”

绿袖看着眼前这毫无间隙的一幕,黯然推开门走了出去,将这一方空间留给两人。

郑简双手死死抱着耿少潜,眼中迸发出灼热激烈的光芒,就像得到了巨大财富的乞丐,死死地盯着地上是首分离的阿甲,蠕动的嘴唇无声地念着:

谁也别想抢走他,他是我的。

第63章

天色还没有亮透,耿少潜翻身从床榻上爬起来,用冷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打开窗户看着外面宁静幽深的夜色。

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北夷人像蝗虫一样时不时来侵袭一趟,明明已经到了开春的时候,却像是有意不愿放城中的守军休息一般。

“怎么又起来了?”一双手从背后环住耿少潜的脖颈,温热的身躯贴着男人硬朗的后背,让这北门关的守护者也忍不住放缓了脸上冷硬的线条。

“这里风大,你回里面去。”

“他们今天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耿少潜回头瞥了一眼只穿着里衣的大男孩儿。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辰。”郑简歪着头,如顽童般笑着,恰当好处地将自己那漂亮的面容完全展现了出来。

耿少潜关上窗户,伸手要够那件被自己搭在衣架上的旧军服,却被郑简抢先抓在了手里。

郑简将衣服展开抖落灰尘,踮着脚将衣服披在对方身上,一层一层系好衣结缠上腰带,捋平衣襟,仔细而认真地为他穿戴整理好,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亲手打理得整齐伟岸的北门关战神,忍不住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在沙场上能够与你一起抵御北夷人的入侵,在屋里能够亲手为你穿衣侍奉,这是悦毅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耿少潜看着郑简纯粹的笑脸,严肃的脸上微微动容,嘴唇微微开启:“委屈你了……”

郑简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您说的是罗家小娘子的事情?”

耿少潜没有回答,然而他的神情已经给予了对方肯定的答案。

郑简眯起眼睛轻笑着——这样的表情能够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却将他“笑”的意思彻底表现出来:“少将军。”

郑简抱着男人的健壮的腰身,将脸埋在对方的胸膛上:“这些您不需要解释,您做的一切悦毅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罗家……虽然您不说,我知道您将她放在北门关必然是有自己的用意。”

耿少潜没再说什么,伸手将怀里的大男孩紧紧抱住。郑简顺势伸手勾住男人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对方身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两人火热的身躯紧贴在一起,冷漠如耿少潜,看着郑简抬头仰望眼神湿润如乞求的样子也忍不住微微低下头。

这一低头便是被搂住脖子嘴唇相触,唇齿交融,乍如春雨润色,草长莺飞,沉溺了身心,久久不愿分开。

“少将军……”嘴唇上还挂着津液,喃喃的呼唤也满是吞吐在嘴边的情谊。

耿少潜微微地喘息着,看着这男孩儿在自己手心里完全融化的模样,脸上却显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北夷各部的内乱已经平息,掌控了大局的大巫放过北门关……”

失去温热怀抱的身躯一下子被屋内的寒气入侵,郑简皱起鼻头显露出几分不满的样子,从耿少潜身上滑落下来:“那不如今日还是悦毅陪着少将军一起巡城吧。”

一日巡城下来,北夷人却并没有前来进犯,这不仅没有让北门关中的守军放松,相对于这一段时间接连不断骚扰,反倒是更让人忧心忡忡。

入夜之后,郑简跟着耿少潜仍然留在城门楼上,直到王鹰提着食盒给两人送来吃食。

“这是……”打开食盒的郑简愣了一下,一方面是为了节约军饷,一方面也是耿少潜本人从来不在意吃食,在北门关城里他们吃的一贯是与普通士卒一样的粗面腌菜,不想今日打开一看却是两盘小炒和两碗雪白的细面。

耿少潜瞥了一眼食盒中的事物,面无表情地说道:“今日不是你生辰么?”

郑简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北门关城中条件艰苦生存不易,一个寒冬下来三餐温饱已是艰难,弄出这些东西来却也是不容易的。

“快吃,不然就冻了。”

看着对方故作冷漠的样子,郑简忍不住捂嘴暗笑,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出来,为耿少潜布好了碗筷:“从前娘亲也总在我和姐姐生辰的时候准备寿面,一家人在小饭厅里……”说到一般陡然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语黯然掐住,语调一转又问道,“少将军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刚刚拿起筷子的耿少潜闻言停顿了一下,道:“我小时候的都是在季家死士的训练营里过的,只记得那里面是一颗人头换一块馒头,至于生辰什么的早就记不清了。”

“少将军……”

耿少潜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郑简的面碗里:“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那段过去也不会有现在的耿少潜。”

郑简点点头,捧着大瓷碗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口一口细细品味般将自己的生辰面吃了个干净。

或许是因为难得一顿细食有些吃多了,郑简与耿少潜一起在绕着城楼巡视散步当做消食。

夜间明月正好,照得城楼上雪白如昼亮。

“少将军可以将一些自己的事情给悦毅听吗?”郑简跟在男人身边悠闲地漫步着。

然而耿少潜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来,看着一丛从墙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少将军怎么了?”

郑简看着那一丛细长而茂盛的野草,怎么也找不出什么特别来。

耿少潜却是走上前,伸手摘了两片草叶捏在手里。

“会编草叶子么?”

郑简低头看着手里的脆弱纤细的叶子摇了摇头。

耿少潜像是有些失望地收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好像是……不对……”捏着细长的叶子随手挽了几个圈,似乎是做错了,又展开重新翻折,柔韧的草叶在他手中像丝带一般翻转着,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只碧绿的虫子。

耿少潜提着草虫头上留出的一段手柄递给郑简:“是这样吗?”

郑简看着手里的草虫,这似乎是对方第一次制作,却意外的精巧。

“在进入季家死士训练营之前,我就只记得这个了。”耿少潜瞥了一眼紧紧抓着草虫不肯撒手模样的郑简一眼,“还是你想听那些关于人头换馒头的故事?”

郑简将草虫牢牢地抓在手里,仰头看着耿少潜:“想听,只要是关于少将军的一切,悦毅都想知道。”

这一日过得意外地平静,以至当耿少潜搂着已经昏睡的郑简瞭望黑暗中广袤无边的大荒原时,心情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侧头看着怀里人如孩童般香甜的睡颜,忍不住心头忽动,低头将嘴唇贴在了他沉睡的额角上。

第64章

或许是因为春天到来的缘故,北夷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骚扰,然而尽管这样,耿少潜依然忙得见不到人,郑简带着一小队人百无聊赖地在城中巡视。

“这是怎么回事?”

郑简远远看到一群人追打一个身形狼狈的男孩顿时停下脚步询问身边的守军。

训练有素的守军立刻上前驱散了围殴的人群,被救下的男孩神情卑微地道谢,守军与之随意交谈了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郑公子。”将事情解决之后守军回到郑简身边,“只是一个流落城中的北夷人被发现了身份。”

“北门关城中有很多这样的北夷人吗?”郑简忍不住问道。

“也不算多。”答话的守军瞥了一眼还在角落里躲躲闪闪的孩子,“因为腹地百姓不像边关对他们的仇视情绪那么重,大多数逃难进来的北夷人都会选择在京城一带,容易蒙混过去,就算被发现了也很少挨打。”

郑简朝那个探头探脑的北夷孩子招了招手。后者犹如过街老鼠一般怯懦小心地走出来,站在郑简面前:

“大人……”

“你是北夷人?”

“不——”男孩矢口否认却又陡然软下了气势,耷拉着脑袋道,“我的母亲是汉人……他们,在两年前的战乱中都死了,我没去过部落,到内地去,又没有盘缠……”

“你的汉话说的很好,怎么会被人发现身份?”郑简有些奇怪地问道。

“这个……”孩子低着头,卑弱地抬眼看向郑简,慢慢撩起胸口的衣物,“衣服破了,被他们看到了……”

郑简看着男孩脏兮兮的肚腹,没明白过来。

“好了,不要玷污了我们公子的眼睛。”一旁的守卫军朝男孩大喝了一声,看着对方大受惊吓的模样很是不耐地转过头,转而尽职地向郑简解释道,“北夷人都有刺面纹身的习俗,就算是他这样在汉地长大的孩子,身上也会有部族的纹身,看来是他的纹身被人看见了才招惹了麻烦。”

“既然这样,就不能想办法大家相互共存吗,就好像西南的百越之国那样?”

听到郑简这样喃喃自语,守军忍不住面带轻蔑之色说道:“汉、夷是世仇,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父母兄弟同胞,我们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们,就像他们永远不会放弃汉地这块沃土——”

“仇恨总是能够被遗忘的。”郑简凝视着眼前这个怯懦的男孩,“就算你记得,你能让你的儿子,你的子孙都记得吗?”

“我会的!”守军直视着郑简的目光,“这样的仇恨不需要铭记,他们是刻在骨血里的,如果我的后代忘记了,我会让他们都记得,让他们的孩子们也都牢牢地记得——”

郑简轻笑了两声,像是不屑又像是无奈,却只让人觉得天真和包容——这大约就是郑氏一族的魅力,他挥挥手阻止那守军还要说更多:“好了,这也是个可怜的倒霉人,谁让他是一个生在北门关的北夷人呢?给他两个馒头让他走吧。”

“是……”

“郑公子——”

郑简回头看着朝自己策马而来的王鹰,对方面色焦急,像是出了什么急事一般。

“怎么了,王大人?”

“将军……”王鹰跳下马背,喘着气一口一噎地说道,“少将军让您回去……”

闻言,郑简夺过王鹰手里的缰绳一个翻身跨上马背就直直往城中的将军府赶去。

“少将军——”

郑简急匆匆地赶回将军府,一推开门却愣住了——

“郑简。”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白衣的少妇,丰腴的身段,妙曼的体态,脸上的面纱只挂了一半,被边关的风沙吹拂起来,飘飘扬扬,就像当初京城三月里的垂杨飞花。

“是你……”

那些青涩的岁月已经恍若隔世,就算是两人面对面也差点没有认出来,恍若镜像一般,两张郑氏的绝色面容,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你还回来做什么?”郑简很快转身,闷着头直朝里走,直到撞进一个人怀里——

城墙一般的胸膛撞起来有些疼,但却意外地安定了他混乱的内心。

“是我找他们回来的。”

“他们?”

耿少潜揉了揉郑简撞到自己的脑袋,让过半身,叫郑简看到他身后那个背着婴儿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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