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轩:“?!!!”
就在这时,警察已经在开羁押室的门。被关了许久的宾客们纷纷走出羁押室,相互握手、拥抱还有人击掌欢庆的,似乎比参加喜宴还高兴。
景轩发现时间虽说很晚了,但却还不到宗行云的航班起飞时间,如果抓紧赶去机场还来得及去换登机牌。
宗行云在警局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招呼景轩上车。
“你还要走么?”景轩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挽留。
出租车内的照明灯在车启动后就熄灭了,宗行云脸上的表情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先回维勒瑞夫镇拿行李,再去机场,如果警方没有限制我出境,那我必须要走了,北京有很多事我要去处理。”宗行云喉咙挤了挤,想要再说些安慰的话,却只挤出一个嘶哑模糊的单音:“你……”
景轩垂眼应了声,继而抬头笑着说:“我送你!”
出租车载着他们很快就到了维勒瑞夫镇。
宗行云将此前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从二楼搬下来,景轩仗着自己的胳膊和肩膀受伤,故意没有帮他。
罗森博格夫人已经睡了,小狗兰波跑过来围绕宗行云又跑又叫。
“别吵!”景轩把兰波抱到客厅它专属的沙发靠垫上,挠着小狗的脖子安慰道,“乖乖呆家里,我待会送他上飞机就回来。”
宗行云将行李放到出租车的后备箱里,转身突然拦住了景轩准备开车门的手。
他像是在思索着该如何措辞,脸上浮现明显的尴尬与窘迫,一贯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知道丢哪去了。半响后才开口说:“等等……”
28、礼物
“忘带什么东西了吗?”景轩问他。
“不是。”宗行云两道浓眉拧成了一条线,“还是别送我去机场了,那么晚你饭都没吃。”
“我不饿!”景轩挡开他的手臂就要去拉车门。
“景轩!”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周身弥漫起躁郁的气压,“你听我说,我给你留了礼物!在你房间的茶几上,你不去看看吗?”
景轩直直的望着他,在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快去看看!”宗行云又说了一遍,却将景轩的手紧握着,直到出租车司机等不及的探出头催他们赶紧上车。
宗行云握住景轩的手放在胸口摁了会:“明天我到北京会给你打电话。听我的话,回家去吧!”
景轩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怒气冲到喉头,任是再好的克制力都压不住:“你不该来的,你明明知道的!”
景轩伸出双手将宗行云紧紧抱住,克制不住的浓烈情思在心中烧成一片燎原之火。却在下一刻,猛的推开那温暖的胸膛,头也不回的转身返回了屋子。
宗行云看着景轩的背影,呆滞了几秒钟,继而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冷峻面庞。随后,宗行云默默的将罗森博格夫人花园的篱笆门合上,便转身上了出租车。
景轩靠在门背后,他听到出租车启动的声音,心中乱成一团,却只能捂住耳朵痛苦的蹲在地上。
黑暗中,兰波跑过来,蹲在景轩的脚边,呜呜低吼。
过了很久,景轩扶着门把手站起来,只觉得一阵晕眩,双脚发麻,往前趔趄一步差点跌倒。他没有勇气去开门,因为他知道门外除了空旷的街道,什么都不剩。
景轩抱着兰波上楼,他不想一个人呆着。
心里只期望着宗行云能被法国警方限制出境,过一会就能回来!他们还能再见一面!
在房间的茶几上,景轩看到了宗行云留给他的礼物,是台相机。
相机里存着宗行云在巴黎游玩的全部记录,他却没有带走。
景轩打开相机,浏览那些随手拍下的风景照,冰冷的金属在手中微微发热。
在最后,景轩发现一段录像,录制时间是伊莲娜走私案开庭的前一天。
录像中的宗行云抱着兰波坐在沙发上,他单手调整了会相机的镜头,然后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男人方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的开口说道:“景轩,当你看到这个录像的时候也许我已经起身回北京了,告别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传达给你。你可以责怪我,可我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我怕当面对你说……会说错……会说不出口!”
宗行云停顿了一会:“我来巴黎看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和我都过了唐突的年龄,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次的巴黎之行,我是来确定一件事情的。”
他的唇角习惯性地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问我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其实我也从未想过,直到遇见你,在维勒瑞夫镇一起渡过的这段时间,我好像明白了。”
“她们都不合适,并不是因为爱情的原因,而是我对于家庭的期待里没有她们。在我的理解里,家庭是要由丈夫、妻子和孩子,以及一条狗组成。”宗行云握着兰波的毛爪对景轩打了个招呼,“可是现在我……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组成家庭。”
“你是我认定的对的人将要来过一生,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我已经过了三十岁,没有这种精力和热情再去寻找一个更为合适的人。”宗行云沉默了会,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我不善于流露内心情感,此前我一直不肯说明,是不愿意顶着爱情的名义,放纵贪念,而毁掉你的生活。”
宗行云的眼中难掩灼热,却又渐渐黯淡,“原本我为你准备的礼物是一张飞北京的OPEN机票,但是你母亲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妹妹又在坐牢,我明白你绝对不可能跟我回国。”
“而我留在巴黎的话,就必定要放弃很多东西,我的亲人、朋友和事业,连语言都要重头学起!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对你的感情是否负担的起?我不敢细想,我只知道自己想的越多就会越踌躇,等这样冲动过去之后,我们就难有机会再相遇!”
“我喜欢这里的环境和生活,有时候甚至觉得北京那光怪陆离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宗行云漆黑的眼眸透过相机直直望着景轩,不只是纯粹地凝视,甚至带了一丝请求,“这是我来巴黎终于确定了的事情!”
景轩心口微疼,在宗行云离开后他就像是被人从冰窟窿里拖出来的濒死之人,连骨头都是冷的,可此刻抬手一抹,眼泪却是如此温暖。
录像结束,相机中的画面变黑。
趴在他腿上的小狗并没有发现景轩的失态,兰波已经睡着了,背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一天之内发生了那么多事,景轩明明很疲惫,却睡不着觉。等到了凌晨,宗行云没有返回,景轩知道他已经搭上了回北京的飞机。他想给宗行云发条短信,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在隆泰记弄丢了。
黯淡的月光照亮了卧室一角,景轩恍惚的像个幽灵似的一圈又一圈的游荡,无意识的绞缠着手中睡袍的带子。
他不知不觉的坐到笔记本的面前,登入游戏,开着左右无人和终端入侵两个号跑到许愿树下站在一起。
过了会又觉得自己疯了,赶紧把终端入侵下线掉,操作着左右无人在主城逛摆摊。
虽然景轩现在玩的都是终端审判这个号,但左右无人对于他的意义更大,哪怕现在已经变成他和宗行云的仓库号。
在这个时间段,游戏里的玩家比较少,但主城里还有许多人在挂机摆摊。
景轩突然看到Florid沦亡渡的摊子支在广场上,摊子的标题只有两个字:卖号。
自从过年那次尽今朝工会拍集体照后,Florid沦亡渡就把左右无人从好友里删掉。景轩纠结过,但随后就释然了,毕竟同性恋在中国还是比较难被主流社会接受的。
何况他们不过是在虚拟世界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而景轩现在再回想起来,他和宗行云也有过误会,有过分离,能维系到如今只能说是太幸运。
次日,景轩等着下班后去买新手机,宗行云昨天起开前说过等他回国后两人电话联系。
林培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前一天在隆泰记发生的事,拉着景轩大谈特谈。在得知景轩还是参与者后,更是不放过他,非要他详细的描述每个细节。
“以后有空我再和你说!”景轩拿这个多话的同事无可奈何,“我真的有急事,还要去警局给我妹妹交纳罚款!”
结果等景轩到警局交完罚款后,被要求做了个详细笔录,原因是他的手机在宴客厅被警察捡到。景轩解释了很久为什么他不在喜宴的邀请名单上,又表示自己没有参与打架,被人撞到在地后还受了重伤。
说罢,景轩挽起袖子露出还绑着绷带的手臂对警察哭诉道:“我现在这只手都抬不起来呢!”
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宗行云,走出警局后不放心,又给秦律师打了个电话。
“宗先生已经回中国了?既然警方没有限制他出境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恩?这次的事怎么处理?你更不用担心了,我们会处理好的!”秦律师似乎工作很忙的样子,讲电话的时候暂停了好几次。
秦律师在挂电话前又随口提了句:“这个周日晚上六点,还是在隆泰记,华商会要请大家吃顿饭,你要是有时间请务必来聚一聚。”
景轩明白他口中的“大家”是昨天参加喜宴的人,便答应了。
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看那串超级长的号码景轩就知道是从国外打来的,肯定是宗行云。
宗行云不习惯发短信,他在巴黎的时候都是打电话给北京的亲人。
但是在这个时间北京已经是深夜,景轩思前想后还是给宗行云发了个短信:到家了么?我手机已找到,妹妹的罚款也已交纳,巴黎一切都好。你留的礼物我很喜欢!
谁知景轩刚把手机塞进裤袋,宗行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还没睡么?又在倒时差?”景轩问。
宗行云低沉浑厚的嗓音传来:“和你说完话就睡。”
但两人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有点尴尬。
“昨天我说了那样的话。”景轩先打破沉默说道,“对不起!”
“不要道歉,不要这样说!”宗行云急忙替景轩开脱道,“你生我的气,我很高兴!”
景轩“噗”的笑出了声。
宗行云不知道把他那一贯的泰然自若丢到哪里去了,开口有些犹豫:“相机里的……你……你看了后,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景轩却是故意避而不谈,笑着说:“你来巴黎玩,拍了那么多风景,我们两个人的合照却没有。”
宗行云微微一怔:“以后……以后我们可以拍好多!”
“以后?要多久以后?”
宗行云没有立刻回答,景轩不知为何就紧张起来了。
“我还没有和我父母说过关于你的事。”宗行云的声音终于又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大哥知道我来巴黎是为了见一个人,但他以为你是女人。”
景轩知道宗行云的父母都七十多岁了,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有个大哥比他大十八岁,在家里算是半个家长。
“你不要为难。”景轩犹豫半响,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
“所有事我都会处理好的,你等着我!”宗行云向景轩保证道。
此后几天,景轩在和宗行云的通话中都刻意回避这个问题,但他心里明白他们两人在未来需要面对的难题可远远不止这些。
景轩原本从未想到这么远,因为他都不相信他们能在一起。
一转眼到了周日,景轩早上去养老院探望了母亲。
每个周日,有一位天主教修士会在养老院自己的小礼堂内讲经,自从景轩的母亲那次精神奔溃后,养老院方面和景轩沟通了次,建议她这种身体状况还是少出远门比较好。
而正巧这位杰拉德修士想要晋升神父,对教徒们非常亲切友好。他的讲经会和正规教堂里的弥撒不同,参与的教徒们都围坐成一个圈,会聊一些自己的感悟,互动性比较高,也很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等她多认识一些兄弟姐们,习惯了之后自然就没问题了。”杰拉德修士对景轩说。
景轩看着他母亲的那头珍珠母色的白发陷入沉默,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叫做景轩,但她见到景轩的时候却经常认不出他来了。
这种情况医生给景轩解释过,抑制她精神病发作的药物,因为长期服用而产生副作用,伤害了她大脑的一部分机能。 他们无能为力,天主也无能为力。
在讲经会结束后,景轩一直陪他母亲到下午,才坐地铁到十三区的隆泰记。
隆泰记的门口聚集了不少华裔,他们站在一块告示牌前面合影。
景轩走近后发现那牌子上居然用中英法三国语言写着:猩猩、神灯和狗请勿入内。
还惟妙惟肖的给配了插图。
“莫尼亚!”秦律师从酒楼里走出来,招呼景轩道,“你来的真准时!”
“这……这牌子这么写真的没问题?”景轩指着那暗含侮辱性的告示牌无语的问秦律师道。
秦律师大笑起来:“没事,酒楼老板闹着玩呢!他的场子被砸赔了不少冤枉钱,正在后悔当时没开枪杀人。”
景轩跟着秦律师走进宴客厅,发现桌椅都换新了,有些损坏的隔断还没修好。
新郎的脑袋包扎的像个木乃伊,在新娘的搀扶下正兴高采烈的对向他敬酒的宾客们嚷嚷道:“没问题,好得很!来……来来,以茶代酒啊!干杯!”
“你站都站不稳了,晚上还要圆洞房,行不行啊?”一群宾客揶揄他。
待宾客们都到齐后,华商会会长站在礼台上说发表了篇感言,他并没有提起前几日发生在隆泰记的事件,只是郑重的感谢了在场的宾客们。
“我们在法律的意义上已经不能算中国人了。但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明白,我们的祖辈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漂洋过海来到巴黎,在漫长的岁月里,数不尽的恩怨纠葛,什么样的灾难没有承受过?什么样的仇恨没有包容过?什么样的轻蔑没有笑纳过?如今我们站在这里,凭的无非是从容二字!相信自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才能从容面对任何挑战!”老先生讲到这里,眼中充满了泪水。
宴客厅的宾客们纷纷站起来,鼓掌声久久不停歇!
秦律师却扭头对景轩叹气说:“记住这个时刻吧!也许以后难再见了。”
景轩却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望了秦律师一眼。
29、浆果派
落座后,秦律师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沉重,他解释说:“像你我这样的二代移民,接受的都是西方民主教育,连自己的故乡都从未回去过,民族的归属感越来越弱。那等到我们的下一代呢?我见过很多三代移民,连中文都不会说。”
景轩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他过去没有思考过,未来也无力改变。
幸好,秦律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换了个轻松一点的话题,和景轩谈论起读书时期的有趣见闻:“我最受不了那群从中国来的留学生,他们总吹嘘自己的功课,毕业的大学,连获过奥数奖这种东西都要搬出来说一说!”
“我知道!我知道奥数!是专门摧残少年儿童身心健康的变态学科!”景轩附和道。
秦律师:“……”
接下来,两人边吃边聊,因为秦律师的职业关系,他很擅长引导谈话,竟然没有冷场的时候,反而越发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