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宅院内空无一人，更无半点血迹，丝毫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清风吹拂着垂柳，一切看上去安之若素。

而那从竹林传来的琴声依旧萦绕在耳畔。

就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凤羽缓缓的跟在他身后，眼底是复杂难辨的神情，，妄念痴嗔，不得解脱。这便是他对局中人的一缕忧思。倘若能彻底放下，又哪来的这些烦愁。

随即，只见前方的杜远程一路飞奔的掠入竹林中。

虽然是上界神府，可冬日的空气也未免清冷。墨绿竹林于风中轻轻摇曳，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竹林中，一袭玄衣盘坐树下，正微微颔首，专心致志的抚琴。而在琴侧，则放着一樽酒。

抚琴之人的墨色长发青丝漫舞，寥寥的掠过弦上，掠过那纤长的指尖。

那双深碧色的眼眸却是异常的平静，就好像早已脱离了尘世之外。

见到墨青夜这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杜远程顿时无名火起，大步冲上前去，冲他吼道“河神呢！”

青夜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的喊叫，照旧慢条斯理的抚弄着琴弦，随即凉薄的唇角微微一扬，勾出一抹冷笑，“你没长眼睛么。”

杜远程深吸口气，忍住爆发的冲动，目光四下找寻着河神的尸体，他再清楚不过青夜了，毁尸灭迹这种事他一定是不会做的。“哪呢！尸首呢！”

墨青夜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些，带着冰冷的嘲笑，“你真是瞎的么。”

“放屁！”杜远程恨恨的，“你才瞎，你要是不瞎能连神仙都杀？”

苍白纤瘦的手依旧在抚着丝丝锦弦，只是那琴声却突然变得冷厉，如寒冰碎玉，“对，我就是杀了他，杀了神仙，又能怎样！”青夜冷绝的道，却没有抬起眸子。

“艹……”杜远程气急之下口吐脏字，咬牙切齿的“我问你，尸体呢！尸体！不赶紧烧了，你等啥呢！傻呀！”

墨青夜的眸光一顿，似乎眼底的冷意少了几分，漫声“愚物。”

“行了你！”杜远程一把按在弦上，几声刺耳的咯噶声，琴声凭空而断，“墨青夜，你何时才能成熟点！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弹琴扯景！”

碧绿的眸子一寸寸抬起，最后对上他的眼睛，青夜倏忽一笑，微微扬了扬下颌，“那是何物。”

“啥？”杜远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酒樽的后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块玉石，晶莹剔透，洁白如雪，温润的光泽滢滢流转。他连忙拾起来，捏在指间，旋即恍然“这是渭染？！”

“正是。”青夜幽幽的道，带着一丝冷屑，“他本就是一块石头罢了。”

第九十九章：美丽而任性

“你，你把他打成了一块石头！把他打回了原形！”小杜惊诧的嘴巴都合不上，虽然面对着这块润泽的玉石，心底还是有愧疚，但更浓烈的震惊却覆盖了其他所有情绪，“青夜，还是你么。”

“不是本君是何人。”墨青夜一字字，冷澈入骨，“我知道，你对我心有怨恨。”

杜远程抿了下嘴角，“鲁莽，年轻人就是鲁莽。”顿了下，皱眉道“可河神府的其他人呢？别跟我说都被你杀了。”

“化为虚无了。”青夜说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只有渭染最后化为了一块石头，呵呵，应该说是灵石才对。”顿了下，修长的手指重新开始抚弄琴弦，寥落清寂的勾抹出数个音节，断断续续，却声声铮然。“他不是想酌酒抚琴么，本君便满足他的心愿。”

“唉！”杜远程心烦意乱的叹气，余光扫了下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凤羽，然后果断的将渭染的原身塞进了衣襟，一扯青夜的衣袖“我们赶紧走！”

“走？往哪里走。”青夜纹丝未动，“酒还没喝，怎么能走。”

“我说你差不多够了！”杜远程心急如焚，咬着牙道“趁现在没人，天帝还不知道此事，天兵还没有追下来，我们快逃。”

墨青夜忽然冷冷一笑，目光越过杜远程望向前方无尽的风光，“追来又如何，本君既是做了，就不怕。”

“你不怕我怕总行了吧！”杜远程用力的扯他，“赶紧跟我离开这！”

“松手。”墨青夜忽然低低的沉沉的道，再度看向他的目光中糅杂着十分复杂的情愫，“杜远程，他死便死了，轮不到你替他收尸！”

“我……”小杜气得直翻白眼，“我不把他的原身带走，留在这给人抓把柄么！”

“是么。”墨青夜甩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又弯腰端起那杯酒，放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若想销毁证据还不容易，你难道弱到连一块石头都捏不碎么。”

……杜远程真心无语，做人太难了。不单不领情，反倒好心当成驴肝肺。当即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凤羽尊者，却发现后者的眼中充满了一种怜惜的同情。这种神色令杜远程心里很憋屈，憋屈直接升级成了怒火，“墨青夜，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青夜斩钉截铁的道。

“行，不走拉倒，我可走了。”说着，小杜作势一拂衣袖，做离去状。走出几步远，一回头，却见小墨丝毫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照旧暇意的负手而立，目光沉澈的望着一方竹林。

他的淡然激起了杜远程更强烈的愤怒感，闯了这么大的祸，非但不知道着急，反倒跟没事人儿一样，这是跟谁耍性子呢。当即两大步折回，用力的一拽墨青夜的胳膊，喊道“走！”

墨青夜寒澈的目光刷下望过来，也是怒火中烧，“拿来！”

“啥？不给！”小杜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能完好的保存住渭染的原身，说不定还有回天之术，可以最大限度的减轻涉罪度。旋即又是猛劲的一扯“给我走！”

“我让你拿来！”青夜也怒了，今日非昨，他一挣便甩开了杜远程，再次沉冷的道“拿来，，”

“你脑子有问题啊！有病吧你！”杜远程见拽他不走，急的一跺脚，“要跟人家喝酒弹琴的是你，要毁掉灵体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咋的！”

“人家？”墨青夜冷笑，“很尊贵呐，很舍不得呐。”

“放屁！”杜远程懒得跟他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将小墨的一只胳膊夹在腋下，生拉硬拽的就往前拖，可随即他只觉腰间一阵剧痛，自己就被青夜狠狠的踹倒在了地上，一撑地面爬起来，他恨得咬牙切齿，二话没说怒气冲冲的再次冲动小墨跟前，扣住他的手腕往外扯，没想到气愤已极的青夜也同样再次狠命的一把推开他，手向他的衣襟里探来，作势就要夺取渭染的灵体。

杜远程真的是忍无可忍，回手不受控制的就扇了他一耳光！“够了你！”

墨青夜怔怵，然后慢慢的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一抹微烫的热辣感，牙齿连同唇瓣都气得颤抖，“杜远程……！”

小杜也知道自己失手了，索性一扬下巴，扭头愤愤的看向一边。

寂静。竹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近在咫尺，却各自望向了不同的方向。

衣袂轻扬，发丝飘零。许久，墨青夜转回眼眸，冷刻一笑，“你带着他走好了。”顿了下，语气徒然冷厉“滚！”

小杜没动，依旧死死的盯着某处，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办，事态愈发向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了，这样纠缠下去，非但墨青夜根本不会走，而且他俩也陷入一种难以辩解的僵局。就在这时，突然，砰地一声闷响，他飞速的转回目光，却见到青夜在他的视线中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然后，凤羽尊者一手拎着古筝显现在后面，望着晕倒的墨青夜道“对不住了。”

“你是好样的！”杜远程再没迟疑，横抱起青夜跳上等候在半空的云彩，连同凤羽风一般的不见了踪影。

离开河神府的境地后，小杜的心情稍稍松弛了几分，坐在云上，望着倚在他怀里仍旧昏迷不醒的青夜道“熊孩子，你这一下不轻啊。”

凤羽尊者站在一边，眨了眨眼“是用力过猛了些。”顿了顿，“不过，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随后，他也在一边坐下，笑了笑道“小哥哥，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吧。”

“都说了，不要叫小哥哥，叫哥！”

“呵呵。”凤羽的小脸蛋上再度浮现出与年纪不相仿的笑意，目光倾斜着瞄了瞄墨青夜，“真是个任性的人。也是个美丽的人。”

“唉。”说起这个，小杜真是满腹辛酸泪，“跟他我简直操不起心。”望向前方的路途，他转而道“一会儿你就回去吧，对了，帮我照顾下那个小妮子，我就不带她一起走了，现在不是时候。”

“你们真要去鬼界？”

“嗯。”小杜点头，“那里是相对来说最容易藏身的了。”

凤羽静静的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白皙的小手凭空握住，再摊开时，掌心中多了一张闪耀着蓝色光影的符咒，“这个，给你。”

杜远程接过，一抹迷惑“这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章：黑暗之域

“传送符文。”凤羽解释，“从仙界到鬼界没有路，唯一能够抵达那里的便是断魄崖，但你们总不能跳下去。这个传送符可以将你们直接送到鬼界，可具体是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谢了。”杜远程笑岑岑的端详着符咒，“是不是还得念点咒语啥的啊。”

“不用。”凤羽尊者凑上来，小手指点着符咒上氤氲流转的蓝光，“使用的时候，只须将一小部分真气凝聚其上，就能打开那道通往鬼界的时空之门了。”

“哦。”小杜恍然大悟，赞叹道“好神奇的说。”顿了下，“我也不用喊一句类似送老子去鬼界之类的么。”

“哈哈，不用的，这是专门通往那里的传送符。”凤羽声音清脆的笑道，“小哥哥，你真有趣。呃，不是，是哥，你真有趣……”

就在这时，倚在杜远程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下，随后缓缓的半睁开眸子，带着几分迷蒙的望着周遭，蓦然捂住喉间咳嗽起来，见状小杜急忙将他扶直，敲着脊背问“还行吧，没啥大事吧。”

青夜咳嗽了几声后，貌似顺过气来了，冷冷的盯着凤羽道“是你？”

“……”凤羽尊者眨了眨眼，“是我。”

“哼！”墨青夜恨恨的，“趁我不备，在后面偷袭，这就是你们仙家的伎俩么。”

“呵呵。”面对小墨，凤羽的面容上再没了什么天真无邪，倒是透着一股子漠然与蔑视，“若不是为了小哥哥，本尊才不屑偷袭于你。”

“行了你们。”杜远程满心无奈，只要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睁开，就纠结争执不断，“那什么，凤羽，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小妮子还自己留在府上，我有点不放心。”顿了下，一笑，“等回头有机会的，我一定让你见见他。”

“谁？”凤羽不解。

“你口中真正的小哥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小杜摆摆手道“去吧，后会有期。”

凤羽恋恋不舍的望着他，而后点了点头，“哥，你自己小心。”

“嗯。”杜远程咧开嘴角笑了笑，目送着凤羽踏上另一朵云彩离去。然后，摸了摸青夜的脑袋瓜道“还疼不？没把你敲傻了吧。”

“滚。”青夜按着额角晃晃的站起身，道“我们是要去哪。”

“鬼界，现如今就那还勉强算安全。”

青夜静默了下，没有说什么，转而道“石头呢。”

……“我说，我不是对他心存怜悯什么的，我可没那多余的善心，只是留着他的灵体万一能复活啥的，你不就能从轻发落了么。”说着杜远程也站起来，扳过墨青夜的肩，让他看着自己，“先把石头的事放一边好不？咱先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好不？”

青夜幽幽的望进他的眼底，半晌没好气的道“说的轻松，鬼界是那么好去的么。”

“这不有它么，嘿嘿。”小杜摇了摇符咒，“熊孩子给的，我试试。”

按照凤羽所言，他输导了一些真气在上面，随即，只觉眼前一道亮光划过，一扇流转着泽泽光晕的椭圆形时空之门便出现在虚空中，就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泛着水样的光晕。第一次见到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杜远程满心好奇的同时又隐隐忐忑，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真不是再出去时会是哪里……为了确保不会与青夜在时空隧道中走散，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道“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记住了么。”

小墨君颇为不以为然，凉飕飕的睨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不，与杜远程一起消失在水镜一般的传送门中。当他们的身影消隐其间后，传送门飞速的收缩，如若在虚空中裂开的椭圆光洞急速地合拢，最后凭空不见。

在迈入时空之门的一刹那，就仿佛跌落进了万丈深渊一般，身体以超过极限的速度飞速下坠，眼前是旋转诡异的画面，光怪陆离，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外，还夹杂着各种古怪的声响，如同有无数莫名的存在擦肩而过。扭转的时空一如巨大的漩涡，将他们吞没，他们用力的握住对方的手，好几次都差点没被席卷而来的力量冲散，光影倒错，转的两个人天旋地转，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时，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只觉一阵寒风袭来，两道人影便重重的摔了出去。

黑暗。冰冷。这是下一秒带给他们的全部感官。

随之而来的是没顶的窒息。一汩汩冰寒入骨的水波涌入口中，灌进肺腔。

小杜死死的抓着青夜的手，另一只手在波涛间扑腾，分不清南北东西，奋力的朝着上方冲涌，满眼的漆黑，身体在极度冰寒的水中很快便僵硬了。终于，一丝空气透了进来，旋即是更加丰沛的氧气，他拼命的大口呼吸着，这时，一抹银白月光才晃入他的眼底。随即，他急速的环顾周围，“青夜，，！”一手用力往上一拽，哗的一声，水波涌动，墨青夜从水下探出头来，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咳咳。”小墨目色诧异的环顾四下，旋即一怔，视线直直的久久的落在水面上，半张着口，眨了眨眼，看向杜远程。

小杜同样卡巴着眼睛望着他，一脸茫然，随后忽然哈哈大笑，手指着青夜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你，你脑袋瓜上那，那是个啥呀，笑，笑死人了，哈哈。”

小墨不明所以的转了下眸子，抬手向自己的头上摸了摸，随即脱口呀了一声，就像被蜜蜂蛰到一样火速的甩开手，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悚与厌恶，盯着甩落在水面上的东东，恨恨“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银纱般皎洁的月华倾洒在无尽的水面上，却像鹅毛沉沼般尽数被吸收了，连最后一丝光亮也都黯然的消失无踪。月亮离水面很近，显得格外大而圆，就好像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