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从卫生间里满脸滴水地走出来，抬头刚准备发难，就看见林辙一脸抱歉的表情。他还没说话，林辙已经先开口，“小楠……我们可能马上得走了。”

“晚上！晚上我补偿你！”

深知季楠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林辙信誓旦旦地保证。

“鬼才信你！”季楠气呼呼的还是那句话。

“小楠……”

“滚！”

这么一路磨着，也到了本家。

其实虽然说是本家，也并没有季楠臆想中的那种豪门大宅的气息。房子建在山顶的位置，四支一排，墙外层贴了白色的瓷砖，大门口贴着春联，两个贴着金字“林”的灯笼亮着红光，门边上停了几辆车。

林辙讨好似的先下了车，绕到另一边要帮季楠开门。还没等到他走过去，季楠就已经自己率先推门走了下来。站到正门口，他这才发现从门口的平台处可以俯瞰到远处闹市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光。

“景色不错吧，元宵晚上可以过来这边看烟花。”

林辙跟到他身边说。

季楠面无表情地说，“没兴趣。”

“小楠……”

“林辙？你回来了？”

林辙刚开口说话，就被人打断。季楠听见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也忍不住好奇地跟着林辙转过头往回看。

看到声音的主人，林辙脸僵了僵，旋即又笑起来，“瑢瑢，什么时候回国的？”

站在门边的女人一头金色及腰长发，巴掌大的脸，笑得眉眼弯弯的，穿了件灰色的呢大衣，赤裸着小腿，踩着双高跟鞋，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听见林辙这么问，笑得更开心，“一个多月前，跟着杨子后脚回来的。外面天气冷，早点进去吧，我到下面去拿点蔬菜。”

“路有点黑，我的车刚好要下山，顺道一起吧。”林辙问。

“那也好。”

被叫瑢瑢的女人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转身钻进车里。林辙看着司机将车掉头开下山后，看着面无表情的季楠说，“有点麻烦了，我最不想见的人来了啊。”

第54章

“有点麻烦了，我最不想见的人来了啊。”

“那个女人么？”季楠兴趣缺缺地问。

“她老公。”林辙说着，伸手去拉季楠，“一会进门觉得不自在不想说话的话，你就全程闭着嘴就好了，没人敢为难你的。”

季楠手一抽，嘲讽地笑说，“你连有妇之夫都不放过？啊，不对，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林辙皱了皱眉，“时间没算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晚上回去一定会补偿你。”

“……算了，进去吧。”

季楠看出来他是有点不高兴了，抿抿唇憋了半天，伤人的话在嘴里溜了好几圈又被硬生生咽下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抽了什么风，反正就是看到那个叫瑢瑢的女人看林辙的眼神，还有林辙脸上不自然的表情，他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不说点什么刺刺林辙，心里那种被爪子挠的感觉很难消掉。

虽然就算说了，自己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我的感情史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丰富。”林辙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强硬地拉住季楠的手，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季楠拼命扭手腕，想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林辙低声补了一句，“我右腿有点疼，你搀我一下。”

季楠不动了，嘴上说着“活该”，但被他攥住的手还是偷偷抬了抬，撑住他。

两个人贴着身体牵着手走进挂着灯笼的正门，从灯笼透出的红光过渡到室内色泽温暖的黄光，季楠有种时间上微妙的恍惚感，似乎两个人拉着手忽然间就穿过了十几年。他转头看林辙，对方刚好也看他，光线太柔和映得两个人眸子里都有晕不开的情愫。

“少爷回来了？”

那一瞬的偏移正常轨道的对望被家里的佣人打断，林辙晃过神来，露出招牌式的礼貌笑容说，“陈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边冷不冷啊？我给您倒杯热茶，这位是……？”

林辙许久没回本家，从小就在本家帮佣、看着他长大的陈妈见到他不禁有些激动，关切地说了两句，之后就看见被林辙拉着手的季楠。

“这是小楠。”林辙露出一个让季楠觉得意味不明的笑容，“小楠，这是陈妈，从小看着我长大。”

季楠礼貌地笑了笑，和陈妈打了招呼。陈妈似乎从林辙那意味不明的笑容里领悟到了什么，愣了愣，有些尴尬地说，“噢，哦，你看我这还端着水果呢，来，老爷子也在楼下，今天精神头不错，正和二少爷他们聊天呢。”

陈妈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两个人往客厅走。

“他们？”林辙困惑地重复了一遍，又问，“今天还有谁……”

话刚出口一半，看见客厅檀木椅子上老爷子身边围着的人，就无需再问了。

陈妈把手上的水果放下来，帮老爷子手边的茶壶添了一道水，转身就下去了。老爷子年纪大了，又没戴老花镜，先前和身边的人聊得开心，听见林辙他们走近，还得仰头眯眼看上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哦，小辙回来了！”认出人之后老爷子笑得开心，抿了一口茶水，“今天真是好日子，扬子带着瑢瑢回来了，小楠也带着老婆来过除夕，肚子里还预备了一个。小辙啊，你什么时候也给爷爷把长孙媳带回来啊……哟，边上这是……？”

老爷子说起话来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才看见林辙边上的季楠。他这一问，客厅里几双眼睛都朝他们看过去，季楠下意识地就从林辙手里把手抽了出来，表情很尴尬。

林辙被他这样猛地一收手带得肩膀抽动了一下，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季楠，笑着对老爷子说，“这是我朋友季楠，今年过年没回去，我索性就带他回来过除夕了。来，坐。”他说着又拉了拉季楠的胳膊，朝他眨眨眼，“大过年的，就不要太拘谨了。”

季楠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听林辙拼命撇清关系的语气就知道在这老头面前该藏的还是得藏起来，于是也就跟着林辙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老爷子坐在客厅正中的单把檀木椅上，腿上盖着毯子，左手边坐着姚旭楠夫妇俩，右手边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那男人的右手边，隔了点距离就是他现在坐的位置，再然后就是林辙。

他和林辙坐在一把长沙发上，斜对面就是姚旭楠夫妇，他能感觉到对面章瑞蕊的眼睛时不时地在看他，姚旭楠的目光似乎也很复杂，但他实在是没那个精力去回应，索性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光盯着膝盖前面的茶几发呆了。

“陈妈，陈妈！把茶给端上来！”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伸手想去够茶几上的瓜果，坐他左手边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低声问他想要什么，“给小季抓把花生吃。”

枯瘦的手指了指季楠。

季楠愣了一下，边上那男人已经从盘子里抓了把花生递到他手里了。季楠不知所措地握着花生，旁边的林辙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对上他茫然的眼睛，说，“爷爷第一次见你，让你吃花生你就吃吧，这是他的习惯。”

季楠“哦”了一声，开始动手剥花生吃。

“小楠是我叫过来的，”季楠旁边那男人说，“总想着我出去这么多年不见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那么容易把人给邀请来家里吃饭了。”

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很礼貌，但是季楠老觉得听着让人不怎么舒服。

姚旭楠说，“瑞瑞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孕吐得厉害，回去一趟路上太颠簸，所以索性今年就不回去过年了。之前我也想麻烦Jarvis帮我找个中医替她调养调养来着，没想到不等Jarvis给我消息，我这边就被介绍到一位老中医了，白麻烦了Jarvis一通。话说起来，Jarvis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这话里的语气不对。

埋头剥花生的季楠他说完，猛地抬起头来看对面的人。姚旭楠戴着眼镜，勾着唇角很温柔地笑，但反光的镜片让人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没有笑意。章瑞蕊一反常态地安静，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楠又看了一眼林辙，林辙除却眸子动了动，脸色稍微苍白了一些，神情中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伤……？什么伤？”

老爷子虽然眼花，但听力却好得很。听见姚旭楠说到“伤”，即刻大声地问道。

“呵，爷爷，没什么，不过是之前我自个开车不小心出了事故，有点小擦伤。”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老爷子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林辙又笑着把细节给糊弄着说了一遍，老爷子这才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我当年，自己一个人一辆车硬生生开了五天从拉萨开回来了，这不也没事！在这巴掌大的小地方开个车都能出点事故，车开不好就别自个逞能么，司机养着是白养的么？出了事也不吭一声，要不是小楠今天提起来，你是不是打算都不告诉我们了？这次是点小擦伤，下次断胳膊断腿了呢？”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林辙赶紧上前去，蹲在老爷子边上轻声说好话。其实他自己腿也没好全，站久了都会累，又何况是这样半蹲着，没过多久，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好在老爷子年纪大了，也不是真的动了气，被林辙陪着笑说了点好话，也就把数落他的精力转移到章瑞蕊身上了。

林辙坐回沙发上，呼吸频率微微有点急，只有季楠能听见。恰好季楠手里的一把花生也剥完了。他拍拍手，看了一眼四周，旁边的男人在低头看手机，斜对面的姚旭楠夫妇正和老爷子低声说着话，季楠偷偷地伸手握了握林辙垂在两边的手，发现他一手心的冷汗。

他转过脸去看林辙，发现对方也垂着眸子在看他。季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手，但却被林辙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湿湿的，指尖有点凉，半睁的眼里有一丝丝不容易察觉的疲倦，但季楠不知怎的就看出来了。

林辙靠近他一些，用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话说，“小楠，让我握一会儿你的手，就一会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季楠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异常，他有点害怕，但是又觉得眼前握着自己手的林辙实在是有点可怜，于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想要缩回去的手不再扭动。

第55章

“杨子，你看小楠才结婚，明年他爹妈就能当上爷爷奶奶了。你和瑢瑢也结婚两三年了，什么时候计划着要孩子啊？爷爷也想在闭眼前抱一抱曾孙啊！”

和姚旭楠夫妇低声交谈着的老爷子忽然开口问季楠身边那男人。看着手机的杨子愣了一愣，飞快地笑道，“爷爷您比我妈还急，我这不是刚回国，还没稳定下来吗，哪敢现在要孩子。”

老爷子叹了口气，羡慕地看了一眼已经显了肚子的章瑞蕊，“这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人老了，守着这老宅子，来来去去身边晃的都是些老婆子老头子，冷清得难受。你们年轻人在外面忙着打拼，孩子生了可以给爹妈带啊！杨子你妈不前两年退休了，这闲着也是闲着，趁她还带得动，趁爷爷还有口气，赶紧得把这事给我排上计划表里！”

杨子表情尴尬，但也还是笑着说，“爷爷您别胡思乱想，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别说曾孙，就是曾曾孙都能抱上。这事儿我会记心上，要生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啊，主力战将还是瑢瑢啊！”

他话音一落，几个人都笑起来。老爷子被他糊弄得心情大好，迭声说“回头我给瑢瑢做做思想工作”。

“对了，别以为我只在说杨子，小辙你更是！长孙媳先给我找回来喽！”

老爷子话锋一转，又指向林辙。

林辙靠着季楠正眯着眼睛休息，手还攥着季楠的。被这样猛地一问，手上使了点力，紧抓住季楠想要缩回去的手，直起身子来说，“我这条件，要找老婆还不容易呀，但我总得找个让您满意也让我满意的吧！……再说了，男人是越老越值钱，您不知道，现在外边管我这种叫钻石王老五！”

老爷子嗤笑一声，嗔骂道，“瞎胡说！就算加个钻石，那王老五还是还是王老五啊！家里有个女人，和自己一个人过，那真是差得远喽！想原来你奶奶还在那会儿……”

老爷子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和妻子相遇相知的过程来。

季楠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右手被林辙抓得都出汗了。他想动一动，林辙就抓得愈紧一分。

“坐不住了？”看他的样子，林辙凑过来轻声问。季楠含糊地“唔”了一声，林辙拉着他站起来。

“爷爷，我朋友有点不太舒服，我带他上去休息一会。”

“啊？哦！让陈妈帮你们铺个床，陈妈，陈妈！”

陈妈听见老爷子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事就走过来。林辙笑着拒绝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之前那房能休息吧？”

“能的能的，天天都打扫，就盼着哪天您回来住！”陈妈殷切地说。

“爷爷，那我们先上去了，一会儿再下来。”

“行，好好休息，一会吃饭我差人上去喊你们。”老爷子有人陪着，也就十分通情达理地放行了。

林辙一直紧紧攥着季楠的手，片刻都不肯松开。两个人就那么手拉着手，跟在陈妈后面往楼上走。老爷子眼睛不好没看见，但杨子意味深长地目送着两个人从楼梯上消失，这才转过头去看对面坐着的姚旭楠。

后者正侧头听着老爷子说话，倒是章瑞蕊收回落在楼梯上的视线时，和杨子的撞到了一起。杨子勾起嘴角笑了笑，章瑞蕊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另一头，陈妈带着林辙两个人进了三楼的房间，帮他们开了暖气和加湿器，又拍拍枕头抖抖被子，生怕不够床不够软似的。

“床垫不够厚的话我再来给你们铺一床毯子，”陈妈说，“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会上来，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到了饭点我会来叫你们。”

“够厚了，谢谢您。您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

林辙笑着送她出门，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

转过头就发现季楠脱了外套横摊在床上，正抬手揉着眼睛。林辙瘸着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季楠用一双发红的眼睛对着他，问，“脚疼了？”

“嗯，”林辙也脱了外套扔到一边，往季楠身边又凑了凑，“刚刚蹲得太猛了，有点不太舒服。”

“脚拿上来，我给你揉揉。”

季楠翻身坐起来，盘腿坐到他身边。林辙把脚架到床上，靠着床头，伸手揉季楠的头。季楠动作很轻，表情很认真，手法是和医生学的皮毛，虽然算不上高明，但也娴熟得很。

“小楠，我不知道Jeff会来。”林辙说。

“嗯。”季楠闷闷地说。

“杨子叫林燮杨，是瑢瑢的丈夫，我堂弟，小我两岁，高中毕业就出了国，好像是因为一个女孩，和学弟打起来了。”

季楠垂眸听着，手上使了点力，疼得林辙倒吸了一口凉气，“别避重就轻，交代那个瑢瑢，那女人看你的眼神不对，你别告诉我你自己感觉不出来。”

“好……好好好，你下手轻点，吃醋了？”林辙歪着头看他笑，季楠瞥他一眼，“我睡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