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 下——碧水梅落
碧水梅落  发于:2015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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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舟挂了电话,盯着院里一棵西府海棠沉思。现在,他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篡改莫冬阳档案的人就是莫冬阳自己。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是在躲避什么人?

即使知道了莫冬阳的身世,方淮舟还是觉得莫冬阳身上迷雾重重,明明对方近在咫尺,他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恍然间,一声清冷的琴音传入耳中。

方淮舟一愣,抬头望向别墅。

清冷之音过后,又是一声旷远悠长。方淮舟不自觉地抬起脚步,走进屋内。

入眼,便是那客厅侧室内,一道清瘦的身影坐在古琴前,轻揉慢挑。

抚琴的人眉目如画,看画的人依然迷醉。

这栋山间疗养别墅是方淮舟外公的,他外公从小就爱古乐,最擅长二胡,也略通七弦琴。从前他外公在这里住的时候,最喜欢邀请四五乐友到这里演奏自乐,别墅内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中式乐器。

而方淮舟因为从小受到季斐然的影响,喜欢听西乐,最喜欢大提琴。对中乐的了解几乎等于无,唯一的一次听中乐演奏还是莫冬阳拍古装戏演琴师的时候。

莫冬阳注意到方淮舟进了屋,心里一紧,双手放松平摊在琴弦上,琴音骤然消失。

“抱歉,我,我只是看这里有琴,忍不住就——”

方淮舟看着略带惊慌解释的莫冬阳,心里蓦地一痛,下意识道:“我想听。”

莫冬阳一怔,显然是不相信方淮舟的话。方淮舟因为季斐然不喜中乐甚至禁止他弹古琴有好几年了,怎么忽然就说想听了呢?

方淮舟收敛心里的情绪,微笑鼓励道:“这把琴是我外公的乐友留下的,他两年前已经去世了。外公曾以为这把琴不会再有人奏响,今天能遇见你也是缘分。如果你能弹一次,我想那位老先生泉下有知,一定会很安慰的。”

“这把琴的主人离世了?”莫冬阳惊讶,可是这把琴虽然古旧,却一尘不染,丝弦触手不涩,明显是有人经常细心保养的。

“嗯,这里是我外公的产业。他每个月都会来住两天,这里的一切都有专人打理。”方淮舟耐心解释着。

莫冬阳低头抚摸着柔韧的琴弦,良久,就在方淮舟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双手做了个起势,开始弹奏。

霎时,墅内金声玉振。

琴是好琴,奏琴之人亦是玲珑剔透之人。

方淮舟不懂古琴,却听得时而散音松沉旷远如钟声宏厚,时而按音吟猱余韵如溪流悠长。心中郁气消散,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静,随着琴声变幻而而变幻。

最后,一段泛音收尾,琴声剔透,宛如天籁。

琴音止而余音绕,方淮舟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称赞一首曲子好听,总爱用绕梁三日来形容。

莫冬阳收势,抬起头看向方淮舟,眼中竟无悲无喜。

方淮舟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冬阳?”

莫冬阳一愣,剔透的双眼终于有了些情绪,脸上也有了笑容。

“好听吗?”莫冬阳有些不好意思的拨了拨琴弦,“我很久没有碰过琴了,手都有些疏了。”

方淮舟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声如洪钟。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以为鹤发童颜的老人穿着一身红色唐装,脚步稳健的走了进来,健康红润的脸上挂着欣赏的笑容,看着莫冬阳道:“不知小友姓名,可否与小老儿我交个朋友?”

“外公?”方淮舟一脸讶然,“您怎么来了?”现在是月初,照理连靖远都是月底过来小住的,怎么忽然就来了?

“呵呵呵,”连靖远捋了捋下巴的白胡子,笑道:“你爷爷找人都找到我的地头上了。”

方淮舟脸色一沉,他确实想不到方战会打扰到连家去。

“爷爷有什么大事吗?”方淮舟恭敬的问道,或许是因为童年时代都在连家的原因,方淮舟一向跟自家外公比较亲。

“应该没什么事,我几句话就把他骗走了。”连靖远脸上有些得意,“想起前几日你跟我要了这里的钥匙,想着你人是不是在这儿。过来一看还真是。”

说着,连靖远又看向一脸拘谨站着的莫冬阳,笑容有些耐人寻味:“幸好过来了,能遇见这样一位人物。”

“老先生过誉了,冬阳并非什么人物,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莫冬阳虽然拘谨,语气却不卑不亢。“李白赞誉蜀僧之句,冬阳技艺疏浅,实在担不起。”

“好!好一句普通人!”连靖远大笑,“你叫冬阳?小老儿名叫连靖远,若不嫌弃,跟着淮舟喊一声外公便是。”

“啊?”莫冬阳吓住了,跟着淮舟喊外公?连靖远身为本市首富,莫冬阳自然是如雷贯耳,这么叫……莫冬阳不知所措的看向方淮舟,这怎么办?

“外公这么说了,你就这么叫吧。”方淮舟语带笑意,“反正喊外公也没什么不对。”

莫冬阳的脸“腾”的红了,讷讷的喊道:“外、外公……”

莫冬阳去过方家好几次,除却连嘉嘉和风华,方家的人几乎都不待见他,甚至隐隐的排斥。他是第一次遇见对他如此和蔼友善的方淮舟的家人,而且言语间还有一种包容的态度,说不感动是假的。

莫冬阳蓦地想起,外公是连嘉嘉的父亲,又是连家,难道他比较容易讨连家人的欢心?

方淮舟看着如小孩般害羞的莫冬阳不自觉笑了,眼神温柔。

莫冬阳刚好抬头,双眼正好撞进方淮舟的眼睛里,看着那毫不掩饰的柔情爱意,愣了。

这是第一次,他能清清楚楚的在方淮舟的眼睛里,看见满满的都是自己。

连靖远看看方淮舟,又看看莫冬阳,两人正含情脉脉的对视,忽然笑的像只老狐狸。

原打算过来看一眼就走的连靖远改变主意留了下来,方淮舟满心不悦他破坏了二人世界,但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恭恭敬敬的伺候。

莫冬阳则是受宠若惊,因为连靖远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方淮舟在厨房准备晚饭,他们中午到达别墅,却情不自禁缠绵了一个下午,连午饭都没吃。所以,他带来的食材还是一样没少。

方淮舟把各种类的海鲜倒进不同的小桶里,开始料理晚餐。

客厅里,莫冬阳和连靖远相聊甚欢。

连靖远喜欢热闹,年轻那会儿更是有名的话痨,此时遇见一个同样对中乐感兴趣的莫冬阳,那话匣子简直关都关不上。

聊着聊着,连靖远一脸怀念的看着侧室那把古琴,叹道:“如果不是梁老去的早,一定很高兴有你这么喜欢古琴的后辈。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收到一个合心意的徒弟。可惜,你出现的太晚,他走的太早。时间不对啊!”

莫冬阳莫名的也觉得遗憾,或许是连靖远对那位梁老琴艺的赞叹和怀念,也或许是出自对那把古琴的喜爱,他对那位梁老充满了敬意。

“是啊,时间不对。”莫冬阳附和道,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不过,就算时间对了,没有缘分,也是徒劳。”

“哈哈!”连靖远一笑,“说的好!凡事总要究竟一个缘分,不能强求,不能强求。”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淮舟那小子还会做饭,听那声音有条不紊的,似乎还很熟练啊。”连靖远转移了话题,看着厨房的方向说。

莫冬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说:“我平常要拍戏,工作忙,家里的事情一直都是淮舟料理的。”

他们刚一起同居那会儿,方淮舟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家务事一窍不通,做饭整理的事情都是莫冬阳在做。直到有一次他在雪天里拍戏拍了五个小时得了重感冒,方淮舟不放心请外人来照顾,开始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他病了两个星期才痊愈,方淮舟也在那两个星期里迅速成长为家务小能手。

那时候莫冬阳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方淮舟做不到的事情,无论什么事,只要方淮舟付出一点点的时间和精力,他就能做到最完美。

就好像莫冬阳在一次换电灯的时候不小心电到了,方淮舟禁止他再碰家电用品,一个月后他竟然看到方淮舟的书桌上有一张电工中级证书。从那以后,连换电灯修电闸电器的事情也一并交给方淮舟了,而他彻底成了米虫。

“他很喜欢你。”连靖远忽然笑意盈盈的说。

莫冬阳一窒,下意识否认:“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不是我。”确切的说,方淮舟是爱季斐然。

连靖远听到这句话少有的皱了皱眉眉头,说:“我不知道淮舟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有这样的误解。但我知道淮舟从来没有这么照顾过一个人,更遑论为谁做饭。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他带谁到这里来过,你是至今为止的第一个。”

莫冬阳傻了,这里,他是方淮舟第一个带来的人?那,季斐然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没来过这里?

连靖远见莫冬阳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不管原因为何,淮舟让你有这样的误解,就是他的错。外公教你一招,淮舟的死穴是腰,谁都不能碰他的腰。因为他怕痒,一碰准完蛋!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只管挠他的腰,保准他乖乖对你认错。”

莫冬阳无声的微张着嘴,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淮舟的死穴竟然是腰?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想想,好像每次在床上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淮舟的腰,都会被他不经意的推开,或者让他搭在他的肩上。

连靖远出卖完自己的外孙,很愉快的转移了话题。紧接着莫冬阳又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原来那位已逝的梁老的孙子竟然是梁谨!

连靖远得知莫冬阳竟和梁谨是好朋友时也惊讶不已,不过他暗暗留了个心眼,梁谨和淮舟是同辈中算很优秀的人,而且又都是喜欢男人。莫冬阳人长的标致,又弹得一手好琴,难不保梁谨会看上莫冬阳,跟自家的外孙争。

不得不说,在某正程度上,连老爷子真相了。

第七十八章

书房内,连靖远闭着眼睛坐在摇椅上,用一款旧式的便携式收音机听着久远的曲子,苍老的手指不经意间跟着它打拍子。

“外公,喝茶。”方淮舟双手端着一杯绿茶放在连靖远面前。

“嗯。”连靖远点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冬阳呢?”连靖远问。

“在楼下洗碗。”方淮舟回道。

连靖远忽然睁开眼睛笑了,道:“心疼了吧?我知道你从来没让那小子动手做过这些。”

方淮舟抿了抿唇,默认了。

“你呀,就是年轻还不成熟,老婆是不能惯的。偶尔也是要让他独立一点,家务这方面可以分担着来。你一味的娇惯,会把他宠坏的。”连靖远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捋着胡子老神在在的说。

方淮舟瞟了连靖远一眼,低眉顺目道:“据我所知,外公就是这么娇惯了外婆几十年。”

“咳咳咳!”连靖远一脸被揭穿了的不自在,虎着脸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这怎么不一样?”方淮舟好笑的反问。

连靖远一窒,一时想不到话去反驳,只好道:“你真的决定选他了?不要斐然回来了,你又后悔了,冬阳那孩子看上去淡然,实际上死心眼的很。”连靖远对方淮舟、莫冬阳以及季斐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有个八卦的女儿就是这点好,就算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事。

今天和莫冬阳相处了几个小时,连靖远就知道他对自己外孙有多执着,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淮舟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默默的跟了他好几年,并且什么也不强求。

方淮舟一顿,沉默三秒后,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我爱他。”他已经错过了莫冬阳二十年,又在重逢后辜负了他四年,他只希望余后的日子里,他可以和莫冬阳相互扶持携手到老。

携手到老这个念头,就算是对季斐然也是没有过的,只有莫冬阳,方淮舟希望可以和他一起走到人生的终点。他甚至已经考虑到自己和莫冬阳的年龄差问题,只要他努力锻炼塑造一个健康的身体,还能和莫冬阳一样长命,最好最后能在同一天死。这样冬阳就不会被抛下,再次品尝孤身一人的苦。

连靖远看着方淮舟,道:“即使你爱他,也要面对现实。你爷爷他们是不可能接受冬阳的,如果斐然一直下落不明或许还有可能,可是他现在已经找回来了。你爷爷今天找上门来,就是为了你和斐然的婚事,我们国家没有同性婚姻法,他们打算让你们到国外去结婚,领了证之后回国请宴。”

方淮舟蓦地握紧拳头,涩声道:“我和斐然已经不可能了。我曾经爱过他,为了他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的希望,可是当我真的再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原来执着了十年后,我却已经不爱他了。”

十年后终于见到季斐然的那一刻,他心里空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了。可是当他拥抱季斐然的时候,想到的却是莫冬阳那张苍白秀丽的脸。想到的,是莫冬阳会微笑着祝福他们然后从容离开,即使他的心在滴血。

风华有一句话骂他是骂对了,锁着身边的人心里却念念不忘别人,那不叫专情,那叫渣。

其实,他早就对冬阳动了心,却因为斐然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应该结束了。”方淮舟低声说,十年的执着有一部分或许是因为爱,更多的是当年季斐然坚持要出国离开他时,他口无遮拦的在他临走前一天诅咒他去死——那是他对季斐然说的最后一句话。飞机失事是意外,方淮舟却因为这一句话耿耿于怀十年。

连靖远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无声的叹了口气。淮舟做什么都很完美,对任何事情都可以从容应对,唯独对感情从来没有成熟过。希望这一次他是真的成长了,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连靖远端起已经变温的茶喝了一口,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冬阳姓莫?”

方淮舟一愣,不明白连靖远怎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是。”

“莫这个姓在本市不多见,我恰好认识一户莫姓的人家。”连靖远手里还捧着茶杯,“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户姓莫的人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方淮舟心里一跳,不动声色道:“冬阳是孤儿。”

“说的也是。”连靖远眼神有些飘远,“当年那个莫家也是书香门第,为革命事业做过一番贡献,可惜,在那场十年浩劫中遭到冲击,后来就破落了。八十年代之后,很多人都得到了平反,他们家也不例外。可惜,当年那户的户主却疯了,返城的前一天晚上吊死在了牛棚里。”

方淮舟脸上平静无波,像是认真在听着。

“他的儿子和儿媳回到了城里,我和他儿子有过几面之缘。因为爱才,莫家的儿子回城后我帮了他们家不少。可惜,”连靖远摇摇头,“他也自杀了。听说他的女儿出生之后,性情大变,成天对他的妻子拳脚相加,有一天甚至还想掐死襁褓中的女儿。他的妻子和他离婚改嫁了,他也在他女儿十二岁的时候割脉自杀了。”

方淮舟忽然觉得有些冷,紧握的拳头控制不住的颤抖。

连靖远没有注意到方淮舟的不妥,继续说:“后来,他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了,却在二十五那天,跳楼自杀了。有好事之人特意去查过莫家人,发现不止是这三代人发疯自杀,往上好几代都是这样。据闻姓莫的那家人有遗传精神病史,就像一个诅咒,没有一代人可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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