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不待他说完便冷声打断了，道：“谁说的？这百年来幸亏有你，我才能熬过枯燥的修炼，何来寂寞一说？”

清和被他吓了一跳，低声道：“鼠二前几月化形，便立刻下山去了，他前几日来看我，说化形的妖精没有不留恋凡间美景的，可是你却每日陪着我……山中景物你早就看遍了吧？”

黑耀想起自己唯一一次下山为清和换花盆的经历，人间的确是繁华热闹，不是山中可比，也难怪妖精留恋……

可山中有他亲自种下的这株兰草，是天下也比不过的。

清和见他沉默，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不由得越发愧疚，“其实，如今我的修为也足够抵抗天劫，你可以下山去，日后，我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黑耀冷冰冰地驳回了清和的话，抬眼看着清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我这百年间守着你觉得寂寞，那你呢？你这百年间同样在这洞中，也只守着我一个，你是不是很寂寞？”

清和反驳道：“才没有！我有黑耀就够了！”

黑耀心中才升起的一点怒气立刻因为这句话而消散殆尽，他苦笑了一声，用脸颊蹭了蹭清和，声音也温柔下来，“我也是一样的，有清和就够了。”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抖了抖耳朵，将眼睛瞟向一旁，闷声道：“自我睁开眼睛起，就是独身长在这山中，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同族，觉得这天命爱如何安排便随他去，可是，后来把你种下去，又瞧着你发芽……我是很高兴的。”

黑耀又扭回头看着面前微微弯下叶子的兰草，轻声道：“我很高兴能守着你。”

第8章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时分总算小了些，却也没停，黑狼侧耳听了听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将目光投向身旁放着的青瓷花盆，只是这一瞧，立刻瞪大了眼睛，竟是从未有过的惊讶。

只见那一株碧绿的兰草仍旧如往日般清雅静美，细长的叶片经过一夜湿气浸润，染了些许露水，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翠绿的草叶上微微滑动，显得圆润可爱；只是，往日不过四片草叶的兰草，竟然又在一夜之间抽起一根新枝，枝头分明可见的，正是兰花花苞的形状。

他心里激动，想嗥叫几声，又怕吵着清和休憩，连带着连叫醒他也不敢了，只是一下子从干草堆上蹿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清和，简直像是木头一般。

只是黑耀刻意维持的安静很快便被打破，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少年蹦蹦跳跳的进了洞里，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正是已然化形的鼠二。

“小清和……”

不过开口叫了个名字，鼠二立刻被黑耀狠狠瞪了一眼，他简直委屈到了极点，往日这个时辰，这只黑狼不是出去修炼就是去捕食，怎么今日却被他撞上？

不过他这一叫，清和倒是渐渐醒来，神识中尚带一丝倦意：“唔……鼠二，你来了啊？”

鼠二也已发现那个小小的花苞，连一旁那条虎视眈眈瞪着他的黑狼都不顾了，惊讶地扑上前去，道：“小清和，你要开花了？！”

清和沉默了一下，忽然大叫起来：“呀！！！”

黑耀与鼠二都被吓了一大跳，黑耀立刻跳到花盆旁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草叶，等着清和安静下来。

清和叫了一声，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又颤着声音问道：“黑耀，我……要开花了？”

黑耀立刻应道：“嗯，清和要开花了。”

“没错，小清和你是真的要开花了！”鼠二也很是高兴，他的确是很喜欢这株小小的兰草，一开始是迫于黑狼的氵壬威要在黑狼外出之时守着他，等到清和有了灵识以后，时不时的交谈让他真的喜欢上了这株百年不曾开过花的兰，呆在他旁边总是觉得格外舒服。

听到对方激动的语调，清和轻声笑了，“鼠二，你一定要来看我开花呀。”

“那是自然。”鼠二笑着点点头，转眼不无得意地瞥了一眼黑耀：这可是小清和亲自邀请的，你奈我何？

黑耀翻了个白眼，决定选择暂时忽视面前一脸得瑟的灰衣少年。

＊＊＊＊＊＊

白兰与青兰听说了清和要开花的消息，立刻赶到了山洞里，这上古兰草在凡间开花，也算得上是兰草一族的一件幸事了。

听闻这花苞是一夜之间长起的，白兰先是诧异，后来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清和可是解开了什么心结？这般状况，倒像是顿悟了。”

“心结？”清和自己听了也是不明白，黑耀却在一旁细细回想了一遍昨夜的情景，若说清和是放下了什么心结，大约也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而让黑耀守在山中百年之久这一件了。

黑耀没料到这件事竟是阻碍清和修行的心结，有些歉疚没早些与他说起这事，又庆幸昨夜与他说了明白，不然小家伙还不知要自己忧心到什么时候去。

他此刻是化作人形的，便弯下腰去把花盆抱在了怀里，柔声道：“既然如此，清和就专心地开花吧，一定很漂亮。”

＊＊＊＊＊＊

这一日却是八月十六，俗语说“十五月亮十六圆”，这一晚的月亮的确是最圆的，柔和的月光静静地铺洒在地，营造出朦胧优雅的神秘美感。

空山新雨后，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水雾气息，连带着青草与泥土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叫人格外心旷神怡。

出乎意料的是，白日里看来还小巧的花苞傍晚时已然长成鼓鼓胀胀的花骨朵，眼见着就是要开了的样子。

众妖虽然惊诧，但想着清和既是上古仙物，便什么出乎常理的事情都是应该的，等到入夜，黑耀将清和放在了山洞口，山头上已然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仙魔妖怪，竟都是要争着一睹上古兰草的风采的。

皎洁的月光下，一朵洁白的花苞微微颤抖，纤细轻薄的花瓣正慢慢地挣脱舒展开来，一点一点地绽放。

与此同时，整个万玉山都弥漫开了一股清幽的香气，灵识已开的贪婪地吸取着空气中的淡淡香气，觉得通体舒畅，修为大涨；那些神识懵懂的动物虽不知空气中的香气是何物，却也觉得闻了舒服，睁大了水润的眼睛在山中左瞧右看，希望发现这香气的来源。

黑耀保持着狼形站在清和面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纤细的兰草，连呼吸都不敢放得重了，只怕吓到了对方。

随着四片花瓣完完全全地舒展开来，纤细的兰草忽然通体泛起洁白如月华的光泽，空中的月光似乎都羞愧于自己不如对方的莹润，渐渐暗淡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这天地间竟然已是一片黑暗，只余下一株泛着皎洁光泽的兰草，柔柔地照亮着一方山头。

青翠欲滴的枝叶细长优雅，枝头一朵四瓣兰花色泽洁白如玉，中间一点淡黄花蕊，明明是在普通不过的兰花样子，却因着那花瓣的晶莹可爱与那环绕着的皎洁光泽而格外夺人心魄，正如此刻的情景一般，天地万物都暗淡了下去，只余下这一朵安静绽放，风华清雅的兰花。

黑耀似乎傻了一般，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绽放的花朵，一时间忽然想起清和最初是一粒小小种子的情景；又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出得山洞，一叠声的叫着自己名字的情景……脑子里竟是乱了一般，只是不断地回响着那清朗的声音。

“黑耀……”

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方才意识到是清和在以灵识呼唤自己，立刻应了一声，“我在。”

“……好看么？”清和又开口，怀着满满的期盼与小心翼翼。

黑耀不知怎的，听他这般小心的语气觉得心里钝钝地痛，不住地点头，“好看！没有再比清和更好看的了！”

他话音未落，翠绿的花枝便慢慢地弯下来，那朵兰花碰到黑耀凉凉的鼻尖，清和便轻笑了一声：“黑耀说的好看。”

原本淡淡环绕着兰草的光泽忽然变得浓郁，像一团浓厚的白雾包裹住了清和与离他最近的黑耀，山头上云间里的仙妖皆是不解，原本静谧的天地间仿佛炸开锅了一般沸腾起来。

“这是何故？”

“那条狼竟是吃了仙草不成？！”

第9章

黑耀被那厚重的光泽渐渐包裹住身体，似乎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听不见纷扰的喧闹声，也瞧不见面前美丽的花朵，只能感觉到面前的清和与自己越靠越近，草叶儿似乎渐渐地起了什么变化。

兰草原本清凉的触感忽然变得温热，黑耀心中一沉，不知起了什么变故，他用神识呼唤清和，却也没有半点回应，正兀自焦急，想着要不要冲破这白雾时，忽然觉得身上一沉，笼罩眼前的白雾也渐渐散开。

随着白雾渐渐变得稀薄，原本羞怯地躲起来的月亮又从云层背后探出了脸，重又以莹润的月光照亮了大地。

黑耀眯了眯眼睛，逐渐适应了眼前的景物，微微侧过头去，便看见一个青绿衣衫的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满满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再低头看向面前的花盆，哪里还有半点清和的踪迹？

黑耀低声唤了一句：“清和。”

“嗯！”抱着他的少年欢快地应了一声，用头在他脖颈上蹭了蹭，动作十分熟练。

黑耀低声笑了，心念微动，眨眼便化成了人形，伸手抱住了还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原本为着白雾散去而安静下来的山头再次炸开了锅。

“化形了！没有天劫！这……”

百草仙在云头细细瞧着那惨绿少年，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既是上古仙草，不历劫又有何奇怪？”

一众仙妖立刻沉默下来，的确，百年未曾开花，一日便可夺尽天地色彩，上古仙草到底是不同的。

抬眼又瞧见一身黑袍的青年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年，众人的神色又多了几分羡艳，这等奇珍，若是自己当初种下的兰草该有多好？

不过今日来的都是爱花之人，皆为随性洒脱之辈，虽是羡艳，但却无妒忌之情，又都是历劫才有了今日，更加讲究随缘，自然不会有其他心思。

“今日来的也都是爱花之人，”百草仙忽然开口打破众人思绪，“不如去我那百草园瞧一瞧，最近的梨花也是开得很好的。”

百草仙掌管六界植物，园中奇珍异宝无数，如今开口邀请，众人自然欣然前往，还想着也能讨得一颗半颗的仙草种子回去细心栽培，又见仙草化形已毕，眼中也没有旁人，笑一笑，也就驾云而去了。

鼠二倒是很想上去同清和说说话，不过瞧见黑耀的架势，也只能作罢，拉着一众小妖回了各自洞府而去。

如此一来，不过片刻，原本还拥挤热闹的山头立刻安静下来，竟显得有些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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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耀原本就是存了不让旁人瞧见清和的私心，直到这时才慢慢地放开手臂，自己也才得以一见他的模样。

一袭青绿衣衫的少年身量纤长，及腰的如墨长发在月色下泛着浅浅的光泽，用一条白玉缎带轻巧束了，软软地散了些在肩头；不过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精致动人，尤其那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让少年看起来带着一点孩子气，乌黑明亮的眼珠剔透可爱，简直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的纯净。

他的清和原来是长这个样子的。

黑耀看得出了神，忽然觉得遇到对方不过是昨日的事情，怎么今日就化形成了这般模样？

清和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沉默不语，渐渐有些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化形的，方才只是想着，若能化成人形抱着黑耀就好了，结果一眨眼，自己就真的成了人形。

可黑耀这个样子，反倒叫他升起一丝不解，立刻又直直地扑到对方怀里，声音闷闷地道：“黑耀，你不要嫌弃我难看。”

黑耀失笑，伸手抚上对方柔顺的发丝，“我说过，清和长得很好看，人形也漂亮，叫我看呆了。”

“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清和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又忽然不确定一般地问道：“我真的化形了？”

黑耀听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索性伸手，将清和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拉下来，示意他去看：“你瞧，这可不就是化形了？”

“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清和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愣愣地道。

我也觉得像是做梦一样。黑耀在心底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与他白皙纤细的手指十指相扣，道：“不许再胡思乱想。”

“哦。”

黑耀听他答应了，忽然又想起他化形前的心结，于是又补充道：“想了什么要告诉我，不许自己闷在脑袋里，知道了？”

见清和又老老实实地点头，黑耀便半扶半抱着怀里的人站了起来，清和试探一般地先用脚尖点了点地，又踩实了，才抬起头朝着黑耀笑道：“是真的！如今我也能自己走了！”

黑耀便将揽着他肩膀的手松开，只是仍旧牵着他的右手，道：“如今清和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了。”

清和眉眼弯弯，笑容中尚且带着三分童稚，牵着黑耀的手往山洞里走去，黑耀落了他半步左右，也乖乖地被他牵着，眼中只看得到身前那个纤瘦的少年背影，便也渐渐弯了眉眼，自己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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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牵着黑耀走回了洞中，忽然松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黑耀一番，又皱了皱鼻子，道：“为什么不一样？”

黑耀不解：“什么不一样？”

“样子！”清和贴近黑耀，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大约是到黑耀肩膀上面一点点的位置，他便有些丧气：“好矮呀……”

闻言黑耀轻笑了一声，立刻引来清和一瞪：“你还笑我！”

黑耀勉强敛了笑意，努力保持着往日里冷静严肃的语调道：“我倒觉得刚好，不过清和若是勤加修炼，想来是会长高些的。”

说着，他拉着清和坐到了干草堆上，清和立刻被身下金黄的干草吸引了注意力，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软软的草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黑耀道：“困了？”

见对方点了点头，黑耀让他躺下去休息，正想着这干草对清和来说会不会过于硬了些，就瞧见清和在草堆上滚了滚，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还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曾放开。

清和躺下去，只觉得呼吸之间皆是熟悉的气息，立刻觉得倦意更甚，慢慢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黑耀放轻了动作，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衣角从清和手中扯了出来，又与他并肩躺下，将人揽在了自己怀里，这一番动作也未曾叫清和醒来，他倒是在黑耀怀里蹭了蹭，将头靠在对方的肩窝上，睡得益发香甜。

听着耳畔少年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黑耀唇角微勾，轻声念了一串符咒将山洞入口封上，然后也闭目睡去。

第10章

一夜黑甜无梦，清和化形以来的第一觉睡得无比香甜，早晨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唤醒时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只是揉着眼睛不肯起身。

黑耀在一旁瞧得好笑，使了个法术将一片梧桐叶子变作一方锦帕，在温泉水潭里润湿了，走到清和身旁坐下，一面拿着帕子擦他的脸一面道：“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肯起么？这才一日便懒了？”

清和觉得脸上湿润温暖的感觉很是舒服，迷迷糊糊地反驳着：“才不懒呢！”

说着，慢慢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见黑耀要收回锦帕，立刻伸手扯住，自己擦了一回才算完。

黑耀耐心将他衣衫理了理，见他头发有些散乱，又将帕子递给清和，自己起身到他身后，将那根半散半开的白玉缎带解开，将黑瀑一般的发丝理顺拢起，又用缎带将那一半的发丝松散系起，另一半则散在身后，少年那一双猫儿眼半睁半闭，看上去倒像是个慵懒的小公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