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今日登了我这三宝殿,就单单只是送礼尽孝不成?”
陆逵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今日上门以送礼为主,另外还有一件小事要与大人商量。”
姜丞相端着茶盏慢慢品尝,“说罢,何事?”
打开了话匣子,陆逵也不拐弯抹角,“大人可听说过近年来江南一带,有许多南洋人出没?”
姜丞相点了点头,“是有耳闻。”
“这来中土的南洋人大都是商人,从中土大批进购丝绸瓷器茶叶,运往南洋高价转卖,赚取好几倍的利差。”
“哦,有这回事?”
“小婿也是刚得知不久,派人去查证,还真有此事。”
姜丞相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听闻江南蕲州一带,有商贾专与南洋人做生意的,生意倒是愈发红火。只可惜,南洋人从中土买进丝绸瓷器价钱低廉,在南洋转卖却能返利几倍。如此大的差距,这其中受利最大的还是南洋人。”陆逵唇角晚上勾了勾,“倘若,朝廷能颁布限海令,只允许我陆家与南洋人通商,抬高丝绸瓷器价钱,将南洋人谋取的暴利之中分割一份,那定是能日进千金。而为回报朝廷,我陆家自然乐意上缴四成之利,权当做是赋税。”
“再者,萧家倚仗手上握有制贩官盐权,一直以来欺压我陆家,借这次机会,也正好让陆家扬眉吐气。”陆逵的眸子底下升腾出阴森森的气息,唇边露出狡黠的笑,“若陆家成为京城第一大商户,于岳丈大人而言百益而无一害。”
姜丞相听后,目光变得深沉。
第二日朝堂之上,姜丞相首个出列,恳请皇上颁布限海令,从今往后,只允许朝廷委派的商户与海外商人通商。
尚书令出列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此事不妥。”
年轻的皇帝从方才的沉思中拉回思绪,“哦,爱卿觉着哪里不妥?”
“回皇上,江南一带地处长江入海口,乃是繁荣富庶之地,丝绸瓷器等物产丰富,若是开放百姓与外海人通商,不单能增添物产,还能从外海人手上赚取大量真金白银。民富则国富,那我朝步入盛世之日便指日可待。”
弘骏听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姜丞相咬了咬牙,道:“若真如刘大人所想自然是好,只是,放任平民百姓与外海人通商不管,难免会有敌我混淆,日后要有通敌叛国之徒与外海人勾结,引狼入室,欲对我朝不利,实乃后患无穷,还请皇上三思。”
弘骏心里虽然赞同尚书令的看法,但基于他刚登基不久,心系的是朝廷安危,难免会有所顾及。姜丞相所说也并非不可行,他沉吟片刻,道:“姜丞相所言甚是,民富固然重要,但稳固江山更是重中之重。颁布限海令一事,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尚书令轻叹一声重归班列,垂头不语。姜丞相唇角勾起,狐狸般的笑在脸上不着痕迹地蔓延。
龙座上一身明晃晃龙袍的男子面色肃然,“既然无异议,那朕明日便向天下昭示。”
颁布限海令后,姜丞相再上了一趟御书房,极力举荐陆逵担任与外海人通商的官商。弘骏一听陆家能上缴朝廷四成之利,心中大喜,不多做思索便应了下来。
陆逵手中握着皇上圣旨,立即派人前往蕲州,吩咐蕲州知府四处张贴朝廷半颁布的限海令。限海令在蕲州传开,城中百姓一片震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摇头叹气之间尽是不满。
限海令颁布后,受害最大的便是花氏商号。
蕲州众所周知,花氏商号得以在三年之内崛起,全凭与南洋人通商。如今朝廷颁布法令明文禁止平民百姓与外海人通商,花氏商号失去最大客源,恐怕难以再有往昔的恢弘腾达。
萧岚轩回到府上,正见花未情带着萧逸尘在花园里玩。花未情这人花样极多,萧逸尘被他逗得不亦乐乎。
萧岚轩袖手立在不远处看着笑意不断的花未情,眉心微微蹙起。这大半个月来,花未情少有出门,亦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每日都在操劳着府上的大小事宜,闲下来便陪着萧逸尘玩。
花未情甘愿一心一意留在萧府,萧岚轩虽不说出来,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
只是那人放下了他亲手创办花氏生意,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爹爹!”
萧岚轩回过神,花未情已经抱着萧逸尘来到他的面前。
“爹爹抱。”
萧岚轩接过萧逸尘,花未情笑着捏了捏萧逸尘的鼻子,“尘儿真坏,见了爹就不要娘。”
萧逸尘看了一眼花未情,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花未情对上萧岚轩的眸,“怎了,有心事?”
萧岚轩顿了顿,轻抿着唇,“你可知道皇上颁布了限海令?”
花未情这些天都在萧府,足不出户自然不晓得天下的大事,他笑了笑,“嗯?那又如何?”
“限海令明文规定,禁止平民百姓与外海人通商,违者按朝廷律法处置。”
花未情神色变了变,眸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沉吟良久,他轻笑一声,“是么。”满脸不在乎,“你的心事就这个?”
萧岚轩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落寞,“难道你就不在乎?”
花未情扯起嘴角,叹道:“若是放在从前,或许还会在乎,但是……如今,与我没甚关系了。”
“未情……”萧岚轩欲言又止,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花未情脸上依旧挂着笑,“今晚想吃什么,我去伙房吩咐一下。”
“……随意。”
“就吃熘鱼肚、香酥鸡、红肘子外加一道三鲜汤如何?”这些日反抗了菜谱,把几百道菜名记得滚瓜烂熟,呼之欲出。
萧岚轩淡淡应一声,“好。”
随后,花未情转身往伙房的方向而去,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浮上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失落。投注三年的生意一夕之间化为泡影,完全不在乎是假的。萧岚轩看着越走越远的紫色背影,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
晚膳时,花未情与平常并没两样,盛了一碗汤放在他的面前,“先喝点汤。”
“嗯。”萧岚轩端起汤喝了一口。花未情持着筷子给萧岚轩布菜,脸上看不出异样。
萧岚轩也给他夹了些菜,随口说道:“不去蕲州一趟么?”
花未情嘴里咀嚼着饭菜,“不必。”
萧岚轩面如止水,端起旁侧的一杯酒抿了一口,抬眼看着他,“三年都等过了,再等三个月也无妨。”
花未情顿了顿,悠然道:“限海令既然是朝廷颁布的,我一介平民百姓做什么都是徒劳。”
“那你在蕲州的作坊……”
花未情从碗里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的碗里,截住他的话,“饭菜都快凉了,快点吃。”
萧岚轩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持起筷子吃着花未情夹过来的菜,举止优雅不失男子阳刚。
花未情吃完了一碗饭,将空碗交给身旁的丫鬟,端起汤喝了一口,看着萧岚轩道:“岚轩,有一件事想跟你商议。”
“嗯?”
“这些日窝在府上闲得慌,待尘儿再大些,我便帮着你打点生意,你觉着如何?”
萧岚轩愣了那么半响,俊秀的脸上无波无澜,“嗯,你喜欢。”
花未情嘴角噙着笑,“能给你分担,我当然喜欢。”接过丫鬟双手递过来一碗新盛的饭,他像是突然想起,“对了,先前应下尘儿要带他去庙会逛逛,你后天抽空一同去可好?”
萧岚轩将嘴里含着的米饭咽下,应了一声,“好。”
正值仲夏酷暑时节,连续好几日的烈日炎炎,今日总算凉快了些。蓝天白云,风和日丽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一家三口去庙会,最为欢喜的就要数萧逸尘。萧岚轩少有带他出门,下人也不敢擅自带小少爷出去,外面的大千世界于他而言十分陌生。前些天花未情带着他出门时,他便一股子抑制不住的雀跃。
花未情抱着萧逸尘和萧岚轩并肩坐在马车里。花未情一句一句地教着他念着几首简单上口的古诗,口齿还不清的萧逸尘糯糯的声音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花未情捧着他的脸上印上一个口水印,“尘儿可真聪明!”偏头看了看脸上携着笑的萧岚轩,“跟你爹爹一样聪明。”
萧岚轩偏头对上他的视线,笑意更深。
花未情两只手握着萧逸尘的两只小手,“娘亲再教你一句。”
萧逸尘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点了点头。
花未情摇头晃脑做出一副圣贤人的模样,一字一顿地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萧逸尘含糊地跟着念,一开始还不流利,被花未情多教了几遍便朗朗上口。花未情教会了萧逸尘,就抱起他,让他面对着萧岚轩,坏坏笑着,“来,对着爹爹念。”
萧逸尘粉嫩的嘴一张一合,发音含糊,“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萧岚轩抬手抚了抚萧逸尘的头,“尘儿乖。”视线移到花未情身上,“他还小,你怎的教他这些诗?”
花未情道:“左右迟早都是要学的,想当年,我六岁便能将几十首风月诗词倒背如流。”语气了还有几分得意。
萧岚轩别有意味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而花未情寄回来的那一沓家书,也有不少是这类诗词。
第54章:教子·有方
花未情继续得意,摇着萧逸尘的手,道:“娘亲再教你一句。”
“相思树下说相思,思君念君君不知……”
仲夏的庙会向来是最热闹的,附近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都积满了人,马车再进不去,一家三口只得一路步行。
萧岚轩抱起萧逸尘被花未情领着在人海里穿梭,街边都是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儿,萧逸尘蹬着腿,小手指着街边的风车泥人,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物那般,十分兴奋,“爹爹,尘儿要那个。”
“哪个?”
花未情牵着萧岚轩的手往边沿走,“过去就晓得了。”
一家三口挤开人流来到街边摊,满脸褶皱的老妪手里还捏着一个泥人,看向来到摊边的三人,满脸慈祥,“公子随便看,随便挑,泥人八文钱一个。”
花未情对着萧逸尘问:“尘儿想要哪个?”
萧逸尘抿着小嘴,看了一眼卖泥人的老妪,再看了看花未情,在外人面前难免有些害羞。花未情在木架子上取出一个泥人,“这个喜不喜欢?”
萧逸尘抿着唇点了点头。花未情递了给他,“来,拿着。”
萧逸尘伸出手接过,花未情从袖子里掏出一锭碎银子付账。老妪笑着接过碎银子,对花未情道:“这孩子长得可真讨人喜欢,公子好福气。”
明明抱着萧逸尘的是萧岚轩,老妪却一眼认定孩子是花未情的。萧岚轩问怀里的小家伙,“好玩么?”
萧逸尘的小手摸着泥人,点着头,“恩恩。”
花未情又带着两父子往隔壁卖风车的摊走,这一次花未情对萧逸尘说:“尘儿想要哪一个,自己跟老板说。”
萧逸尘少有见外人,此时也像方才一样害羞,看着卖纸风车的老者,嗫喏着许久没出声。花未情引导着他,“尘儿看中哪个,指给老板看。”
萧逸尘一手拿着泥人,一手缓缓伸出,指着一个红色的风车,小声道:“那个。”
老者从他身后取出那一个递给萧逸尘,顺道说了句,“小公子真乖。”
萧逸尘接过风车,脸就埋到了萧岚轩的怀里。
花未情付了银子,一家三口继续往前行。一路走一路买东西,花未情一次给萧逸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泥人、纸风车、花灯、拨浪鼓和木偶。萧逸尘全都自己揽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在下一个拐角处拐进另一条街,是一条小吃街,街边各式的小吃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花未情走到摊边,叫了两个葱油饼。围着围裙的老板手法熟稔地用铁片在锅上翻煎着好几块葱油饼,混着葱油味的油烟向着四周扩散,引来不少客人。
花未情握着两个用油纸包着的葱油饼从人堆里挤出来,萧岚轩抱着萧逸尘在街边一个空着的地等着。花未情过去,把一个葱油饼递给萧逸尘,萧逸尘手上还抱着好几样小玩意儿。
看着萧逸尘撅起嘴十分为难的模样,花未情和萧岚轩相视一笑。他两大人各腾出一只手帮萧逸尘分担手上的玩意儿。萧逸尘两只手握着油纸包着的葱油饼,花未情教他,“烫,先吹一吹。”说着,还对着他手上的葱油饼吹了吹气。
萧逸尘鼓起腮帮子也往冒着热气的葱油饼上吹了吹气,再张口咬一口。吧唧吧唧地咀嚼着,“爹爹,好吃。”
花未情将手上的另一个葱油饼递到萧岚轩嘴边,“来,尝尝。”
萧岚轩向来不吃这类街边小吃,看了一眼花未情,微微张嘴咬下一口。花未情看着他咽下,微微笑了笑,“觉着如何?”
“还好。”
花未情就着萧岚轩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品尝过后道:“这家的葱油饼比不上我在蕲州吃过的。”
然后,又把葱油饼递到萧岚轩嘴边。往人来人往的大街略略扫了一眼,这大庭广众之下,一个葱油饼两个男子一人咬一口委实不合规矩,萧岚轩淡淡道:“你吃。”
花未情也看得出来萧岚轩是不自在,他压低声音道:“你我是夫妻,怕什么。”
看着两个大人,萧逸尘觉着花未情手上那个葱油饼应该好吃些,就说:“娘亲,我也要吃你的。”
萧岚轩找到借口,“给尘儿罢。”
花未情手上的葱油饼往萧逸尘嘴边去,萧逸尘扑上来咬一口,留下一个大口水印。花未情从怀里抽出一张手帕给他揩了揩嘴角的碎屑,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前面还有好吃的,可要给肚子留点地方吃别的。”
萧逸尘点了点头。
一家三口来逛庙会,这里走走,那里停停,两人换着来抱萧逸尘。街边袒胸露背江湖卖艺人正上演着一场胸口碎大石,戏台子上穿着红衣绿衫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黄梅戏,那边踩着高跷将脸绘上颜色的一群人迎面而来,那边带着各式面具穿着彩色衣裳的人做着各式搞怪动作,萧逸尘看得很是兴奋,一张嘴露出几颗小白牙,在花未情怀里手舞足蹈模仿着。
待要打道回府时,萧逸尘的精力总算耗尽,乖巧地窝在萧岚轩的怀里睡着了。
回到萧府,守门的小厮弯腰道:“夫人,府上来了位客人要见你。”
花未情凝神想了想,会是谁?
萧岚轩抱着萧逸尘径直回了桃园,花未情被小厮领着去见客人。见了才晓得,所谓的客人是小酒。
“老板!”小酒从太师椅上起身,语气里有些迫切。
花未情见他脸色不大好,便让他先坐下,自己则踱步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心里也猜到他此次来京城的目的,“说罢,何事?”
小酒紧抿着唇,“朝廷颁布了限海令,老板可听说了?”
花未情揭开茶盖浅浅啜了一口,“嗯,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