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兮 下——路人乙
路人乙  发于:2015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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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欢有种孤注一掷的急切。这不像作伪,即使谢欢擅长。

薄薄一层单衣下,仍是他富贵时养就的细腻肌肤,只曾经受伤深重处尚能摸出不甚平滑的痕迹来,可确实都是愈合了——能用双手确认这一点让人欣慰,但梁徵还是在被他牵带,几乎扑倒在床上后强使自己伸手推开他,从迷乱中脱离。

原本是已半跪上床,为了和他拉开几分距离,梁徵摇晃着退开。

谢欢僵住。

“我不是为这个。”梁徵极低地说,终于不能正视他的眼睛。

谢欢身体一软,坐在床上看他,衣带尽散,衣裳从肩头滑落,他拉了一把,勉强披好。

“我知道。”他说。

当然不可能是为这个。至少不可能只是这个。要么他是不为任何,要么他是要求所有。

谢欢清楚。

从来梁徵易读。

谢欢低头重新去系衣带,“对不住。”

他手指又开始发抖,扯不住带子,梁徵看看就看不下去,靠近帮他,顺便取了一旁昨日叠好的外衣给他要穿上,手臂绕到他背后披衣,心中还是发酸,在冬衣底下抱紧他腰背。

谢欢顺从,仅仅是靠着他。

“还不够么?”梁徵问他,这一次压低的原因只是为了掩饰已经掩饰不得的情绪。

“什么?”谢欢埋在他肩颈之间问。

梁徵知道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把自己陷于磨难,假装接近泉下之人所处苦狱的时间。还不够么?

“别管我就是了。”谢欢无赖。

这样的厚颜,梁徵居然都有点怀念起来。

“我要真不顾你,你会比今日觉得好些?”

“当然不好。”谢欢说。

“但你宁愿要不太好的。”梁徵帮他说完,“既然如此,我不管你就是,告辞。”

他果真就要走,去移了抵门的书桌要出去与另两个道别。

谢欢说:“在下雪。”

他所说是实,但雪并不大,不能作为有太大说服力的留客理由。

“没事。”梁徵说,但不巧在刚说完之后就一声轻咳。

谢欢敏锐地转头过来,“你旧伤……”

“我若是死了,你不是更难受?也正称你意。”梁徵道,开门出去。

“哪来这样的说话。”谢欢勉强笑道。

“你真要留我,不是有万种法子。”梁徵说。

“不要走。”谢欢接得很快。

真这么直接,梁徵反而难以置信,虽然没有开门出去,但也是不回头。

也许谢欢只是冲动。

“你讨厌我爹爹么?”谢欢忽然问。

“非常。”梁徵说,“他如何为官我不曾目睹,我只知他竟毫不在意你性命。天下竟有如此狠心之父,若是旁人,我恨不能……”

“为什么不?”谢欢虚假地悠然,“若早杀了他,我家说不定幸免。”

“他是你爹,若被我所杀,你不知会如何伤心。又怎么再同我执手。再说,我也难料后来。”梁徵坦诚。

他不爱说从前。

已定之事如何后悔,所以决定之前便该撇去一切轻率。

“你等我一世么?”谢欢问。

梁徵心头发凉。

等你一世,便是说你一世不来。

狠心之事,真是无分父子。

但你不求我,是我甘愿,我又再如何怨你来。

心中想过,更是再无法在此停留,手上把门一拉,对外面正在带谢歆收拾碗筷的巽阳王一点头,“在下告辞。”就往门外去。

他去得急,似乎再不想听谢欢一句话,霎时离了房门,雪地之上并不留痕,已飞身上马, 一骑绝尘。

巽阳王不明所以,呆呆来看谢欢,谢欢已追了出去。

梁徵要走,什么人拦得住。

谢欢追出之时,只见风雪突然转盛,一人一马之背影都迅速被遮蔽,难教看清。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雪中。

梁徵就走了。

我不是要伤他心,他竟被我伤得怕了。梁徵也有害怕之事。

此一去,再见不知何时。

我若不去见他,他或许再也不来见我。但当下我也被俗事牵绊,哪里能千里行向他去。待我终有一日可去时,未知他在哪里,我在哪里。

梁徵。

我要是回头,他自然是等我一世。可他要寻我,只怕我无情待他。如此不公。我若是他,到这样一无所有,哪里活得下去。

他活得下去,因要等我。

他强我唯一一件事,只是不要我死。

因我死了,便再不能与他一同。

梁徵。

我自知痛悔。

何德何能,今生今世,遇君如此。

梁徵。

镜花水月,难亲怎舍。

梁徵。

是我错了。

梁徵。

谢欢不确知自己是否喊出来。

感知麻木,被惶恐全然填充。向雪地里跪下,全身脱力,又是僵冷,是真站不起来。

几岁的孩子被他这样吓住,一同跑出屋来要拖他起身,但人小力薄,实在是扶他不动。

直到有人在雪地下马,伸手把他整个人从雪地里抱起。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梁徵没有生气,只是无奈。

只剩下无奈。

他还是回头。我要唤他,他便是回头。

谢欢抖着双手去拽他衣襟。

“你不要等我了。”那么说。

梁徵双瞳一缩。

“留下来好不好……等哪一天,我跟你走。”谢欢说完。

梁徵像是没有听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抱着谢欢,领了他年幼的外甥和弟弟往屋里走时,梁徵的笑容终于如融化般出现,渐渐扩大。

“真的?”

是啊,他总说假话。

谢欢索性不再说。

年关来时,梁徵冒雪出去说是试试打猎,谢欢以为他说笑,但梁徵回来时果然猎物与柴火齐备。

巽阳王欢天喜地,谢歆虽然不怎么明白,但是看他外甥欢天喜地,也就跟着欢天喜地。

谢欢像是稀奇:“你还真要过年啊?”

“你家不过的么?”梁徵答得平常,“就算我们当初在山上,也是过年的。三师兄最喜欢,师父容他那时候弄得满山热闹,而且有时候大师兄还会回来。”

“我幼时,爹爹这时候总比平时忙碌。他不在家,娘就不怎么张扬着要过年。”谢欢回忆,“后来爹爹渐渐有些闲暇,我又跟他互相看不顺,索性我总是在朝中领些过年也要当班的值守来,可以不用回家与爹爹争吵。”

梁徵伸手去弹他额头,“可怜。”

谢欢嫌脏,把他手打开。

梁徵跟他逗乐,硬要把柴灰往他脸上抹,谢欢躲个不过,怒了,直接拽了他衣袖擦脸。梁徵当然不生气,看着他半真半假的怒容发笑。

什么时候跟我走?

并不通过双耳的声音直接在脑中响起。

谢欢稍稍愣了一下,才道:“等春来时再说。”

梁徵并非没察觉他的春来二字太无定数,明年,后年或是任何一年春来。毕竟到底已是不那么重要的事,也就不追问他什么。

谢欢刚说完就笑:“这么讨厌这里?离我爹娘太近?”

“已故之人,这是什么话。”梁徵怎么也比他正经,“只怕你哪天忽然又想赶我走。”

“我发誓!”谢欢马上一脸庄严,以手指天,“皇天再上,敬告各位神灵,谢欢愿与梁徵相伴一世,此生不移……我再要想离开你,教你天打雷劈。”

梁徵初初以为他胡说,听到一半才觉得认真些,怎知他最后一句,果然还是胡说的。

“怎么都是你便宜。”梁徵苦笑,在两个满眼期待的孩子前呼后拥下往灶边去。

“谁知道呢。”谢欢在他身后笑着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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