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把身体撑得很稳，胸口每次撞上来的力道都不大，萧君故却觉得很疼，比被人直接打在身上疼得多了。他拼命想从张卫东怀里钻出去，还差点儿哭了出来，哑声大喊：“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那些小混混打够了，又朝他们吐口水，再用语言侮辱了一番才肯离去。

从这天开始，萧君故不顾一切的吃东西，不顾一切的锻炼，早上都是跑步去学校。

他狠狠地下定决心，以后如果再打架，不能让张卫东挡在自己面前，要挡也是由自己来挡。

他心疼张卫东总是咬牙默默忍受的模样，太心疼了。

而且这种心疼还有一次次增加的趋势，比如他看见张卫东被人指指点点时很心疼，比如张卫东眼底一片苍凉时很心疼，又比如张卫东每次路过都会看一看橱窗里的吉他，那种向往又渴望的表情也让他很心疼……

萧君故提议：“暑假我们一起去打工吧。”

张卫东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就这样的，不中看也不中用，有谁会请啊？”

“当然有。”萧君故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我们可以去发传单，很简单的，就是在街上站站走走而已，我已经联系好了，放假就可以过去上班，还管一顿午饭呢。”

张卫东奇怪了：“你为什么想打工？”

“我想给你买那把吉他，可是我一个人的工资好像不够……”萧君故看见张卫东皱起眉头，马上说出一早想好的措辞：“你保护过我，我报答你也是应该。而且吉他买回来了，你又可以教我弹，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张卫东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发传单的工作没有想象中轻松，首先得丢得开面子，受得了别人冷眼，还得在火炉一般的大街上烤太阳，有时热得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不过张卫东包揽了大部分工作，把萧君故赶到有冷气吹出来的商场门口，自己却在对面无遮无挡的地方站着，三分之二的传单都是他发出去。

萧君故看着他在太阳底下擦汗，一边笑着说你好，一边递出传单的样子，酸酸痒痒的感觉爬满了鼻管。别看张卫东粗枝大叶永远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对身边的人都很好，能帮就帮能扛的就扛，从来不会亏待了谁。

他后悔自己出了馊主意，害得张卫东那么辛苦，还出现了中暑的症状，于是咬咬牙，打起了别的主意来。萧君故趁着自己老娘洗澡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当了一回贼，他没有偷钱，而是偷了一对钻石耳环拿去典当。他献宝似的把钱拿给张卫东看，又骗对方这是自己的压岁钱。

张卫东不疑有他，两人一起来到店铺，把吉他捧了出门。

“今晚去我家吧。”萧君故说这话时，心跳快要突破人类极限了：“今晚我妈不在家……”

单纯的张同学开口就答：“好啊，今晚我家停水，正愁没地方洗澡。”

萧君故脸又红了，赶紧低下头，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张卫东要来我家，还要在我家里洗澡，洗澡之前总要脱衣服吧，也不知道那是一副什么模样……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张同学穿着衣服进浴室，又穿着衣服出来，啥都没看着。

萧君故知道张卫东不喜欢和别人亲密接触，只能小心翼翼地挪近一点，再挪尽一点，偷偷嗅着对方身上清爽的味道。他也觉得自己很下作，可是又管不住这只狗鼻子，张卫东往哪边去鼻子就跟着往哪边拱。

张卫东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爱不释手地抱着吉他，时而拨弄，时而低头沉思。

萧君故如愿以偿的挪到了他后面，胸膛差一点儿就贴上对方背部，他不敢再靠近了，盯着那截露出来的后颈问：“你在想什么？”

“我想也许可以这样弹。”张卫东弹了一段王杰的流行歌，转头问：“听起来是不是比较顺耳？”

萧君故不吝啬自己的崇拜：“好厉害，你竟然记得节拍。”

张卫东笑笑：“大虎的卡带机整天播，我都听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越来越黑了，萧君故便提出让张卫东留宿的建议。

张卫东犹豫了一会，放下吉他，爬到了床的内侧：“我睡里面，你给我老实一点，如果敢挤我就把你踹下床。”

萧君故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往里挤，只差没竖起手指发誓了。

张卫东让萧君故老实一点，但自己却不怎么老实，关了灯，没多久就开始往外面挤。萧君故战战兢兢地一点点往外挪，直到右脚都掉下了床，这可怎么睡啊，他把心一横，抬起那只猪蹄子往上搭。

结果张卫东一侧身，两腿刚好夹住了他的脚，萧君故登时绷紧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喘。张卫东睡得可够沉的，连萧君故翻身过来，两人面对着面，嘴唇紧贴着自己的喉结都没有知觉。

萧君故紧闭着眼睛，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以及每一次清晰的脉动，他克制自己不要把张开嘴巴，只能一直不停地咽口水。萧君故不敢再动一分一毫，下身已胀痛得快要炸开，他整夜都在做思想斗争，到底是去厕所解决呢？还是继续忍耐下去呢？两人好不容易才那么亲近，他不舍得把距离拉开。

这一个夜晚格外的甜蜜，却又格外的难熬。

萧君故吃了苦头，心想再也不敢跟张卫东同睡一张床了，太折磨人了！

可是每当机会来临时，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犯贱，殷勤地把床铺好，招呼张卫东往上躺。

好在张卫东睡得像猪一样，他也就越来越放肆，虽然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搂搂抱抱磨磨蹭蹭是少不了的，萧同学甘之若饴的痛并快乐着。张卫东就纳闷了，为什么每次同床共枕的第二天，萧君故总是精神不济恹恹怏怏，走起路来仿佛随时都会打跌？

萧君故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也许对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婚姻、家庭、人生，这些东西都过于遥远了，但是对于他这样家庭不健全的早熟少年，没有懵懂天真的本钱。

他不可能和张卫东断交，也舍不得断交，所以是必须找个理由约束自己，又或者建立一段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关系——比如兄弟。

对，没有比兄弟更好的关系了，既亲密无间又不可越雷池半步。

“干脆我们结拜成异姓兄弟吧。”萧君故装作心血来潮地说。

张卫东乐了：“你丫的是电影看多了吧？要不要拿几柱香，到关二爷面前拜拜，然后再烧几张黄纸喝上一杯血酒？”见萧君故竟然认真考虑起来，张卫东败给他了，躺在操场上懒洋洋地说：“别瞎折腾了。”

“不行！你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难道嫌弃我吗？”

“少来了，我们半斤八两，谁好意思嫌弃谁？”

“那就结拜去啊，走啦。”

“哎……好吧，你别拉了，我自个会走。”

既然是结拜，那总得做做样子，可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关二爷来拜呢？萧君故灵光一闪，把张卫东拖到了学校的后山，他记得那里有一座破落的土地庙，反正都是神灵，将就将就拜着吧。

看见萧君故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张卫东哀号一声：“你不用那么认真吧？”

“为什么不？”萧君故低下头，掩饰住脸上复杂的表情：“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是认真的，我这辈子只会认你一个兄弟，谁敢欺负你我就打谁，打不过也要咬一块肉下来。我真的是认真的，如果你觉得可笑，现在走也可以，不用理我……”

“你这家伙。”张卫东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跟着跪在土地公面前，没好气地说：“赶紧吧，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丢脸了。”

萧君故应了一声。

他咬咬牙，也当了一回自残的傻逼，重重地朝地上磕头，生怕自己会后悔似的。

4.篇四

“为了庆祝白眼狼乐队成立，干杯！”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一两件蠢事，大虎此时不但做了，还正做得起劲。

他跳上十字路口中央安全岛，高高举起啤酒罐，仰天长叫一声：“白眼狼乐队，万岁！”

张卫东也跟着跳上去，把啤酒淋到大虎的头上，随即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大虎无端端地被淋了个透心凉，当然不肯吃亏，揪住张卫东头发，两人推推搡搡半真半假的打了起来。

“你、你别欺负、欺负我哥！”小虎也跳了上去加入战局。

张卫东咧嘴一笑，从背后用手臂勒住了小虎的脖子：“大舌头，那我欺负你好了。”

说着他捏住小虎的鼻子，逼得对方长大嘴巴，然后把剩下的啤酒全数灌了进去。

小虎被呛得死去活来，脸红脖子粗的直打哆嗦，张卫东见他几乎快要掉下去，便拽住胳膊把人扯了回来，一巴掌拍到对方脑壳上：“你看看你，喝个酒都能喝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哥……”小虎被欺负了，却又反抗不得，只能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

大虎不乐意了，也往张卫东头上淋啤酒：“你有出息是吧？那你就让你喝个够！”

张卫东挣扎起来，又揪着小虎当肉盾，三个少年湿漉漉的在安全岛上玩啤酒，又叫又骂，在过往的路人和司机眼里，实在很不像话。

萧君故在地上艳羡地看着他们。他没有加入，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张卫东不一样，如果他敢这样折腾大虎的弟弟，绝对会被这家伙拿刀追砍好几条街。

张卫东却见不得他离群，把手往前一伸：“快上来，地上有钱捡吗？”

光天化日之下，萧同学像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妇女，忽然又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是他自己思想不纯洁，张卫东压根没有怎么样，只不过穿着一件湿透校服衬衫，只不过发尾淌着水滴，只不过随意甩了一下脑袋，只不过狼狈得有几分性感而已。

萧君故情不自禁地猛吞口水，从来不饮酒的他，产生了一种类似饥渴的酒瘾，想要用舌头沿着张卫东的脖子舔往下舔，把那些亮晶晶的水渍都舔舐干净。他慌忙别开眼睛，双颊发烫，习惯性地低下头去。

他抓住了张卫东的手，别别扭扭地爬上安全岛，始终不敢离对方太近了。

这天他们四个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各自踉踉跄跄地回了家。

周一的清早，萧同学和张同学在校门口遇上了。

这对异姓兄弟看见对方的第一眼，露出同样的表情，飙出同样的话语。

他们说：“靠，谁干的？”

俩人互不相让地瞪着彼此，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最后张卫东败下阵来，腆着跟色调盆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呶呶嘴说：“我叔干的。”

萧君故也没了气势，耷拉着脑袋说：“我妈打的。”

张卫东脸上的颜色还算均匀分布，而萧君故则成了胀鼓鼓的包子脸，也不知挨了多少个大嘴巴，两颊生生被扇肿了。他本来肤色就偏白，这会两边脸又红又肿，有些手指印还没消退，看起来比张卫东要凄惨得多。

俩家伙默默地看着对方，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都是给自己家里人害的，哪怕再亲的兄弟，异姓毕竟是异姓，也有插不了手的时候。

张卫东不喜欢别人过问自己的家事，向来也不喜欢过问别人家事，不过今天破例了，放学揪住了萧君故，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萧君故拗不过他，便说了出来：“上周测验，我数学得了b+。”

自己家里的情况张卫东也大概知道，说到这里对方就能明白了。他那老娘屁事都不管，却在成绩方面抓得死死的——说穿了，就怕他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孩子比下去。

反正他妈没名没份，什么都争不过大房，也只有这一点点炫耀的本钱了。

张卫东替他抱不平：“你妈到底知不知道，上次的测验可难了，全班就你一个人拿了b+？”

“我懒得解释，她要打就给她打呗，谁让她是我妈。”

张卫东听得直皱眉，这听着像豁达的语气，根本是心灰意冷，一个儿子对自己母亲心灰意冷。

萧君故甩开了心头的阴霾：“今晚我不想回家……”

张卫东豪爽地接过话：“哥们收留你，今晚来我家。”

“果然够哥们，那我请你吃串串香。”

“成交，咱们走。”

年少时期的烦恼总不会持续很久。

不到一会儿功夫，那些令人沮丧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在烤肉的香味中被抛之脑后。

走进张卫东家里，萧君故有一些些紧张，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总之有点儿别扭。张卫东的家不新不宽敞也不明亮，胜在收拾得干净，进门就看见了阳台上的盆栽，以及慢悠悠旋转的风车，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却处处透露出了温暖的人气。

萧君故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更像是一个家。

“哟，东子放学回来啦。”有个女人从隔间里走出来，两手不停地往围裙上抹水，看见萧君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东子，这是你同学？长得可真俊，叫什么名字呀？哎，你瞧我，第一次见东子带朋友回家，我一高兴就忘记介绍了，我是东子的婶婶。过来坐，过来坐，喜不喜欢吃苹果？我给你们削去。”

萧君故受到如此热情的款待，紧张得仿佛被传染了小虎的毛病，口齿都不伶俐了：“阿、阿姨您好，我叫萧君故，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卫东硬拖进了房间，接着，门“砰”一声摔上了。

萧君故傻眼了，想说你怎么能这样？不过看着张卫东低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吃完饭的时候，张卫东一声不吭，女人又是下楼买可乐，又是不停给他们添菜，自己反而没有吃多少，弄得萧君故很不好意思。饭后他想要帮忙洗碗，又被张卫东给一把拖住了。

张卫东冷冷地说：“今晚他在这里睡，你别带男人回来了。”

他把话说得那么露骨，萧君故听到都有些难堪，抬头看了看那女人，只看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

回到房间里，萧君故忍不住多嘴：“你不要这样，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婶婶对你挺好的。”

“啰嗦！”张卫东背过身去，打开了作业本。

萧君故知道他不想听，所以也不说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绝对不假。

后来萧君故又陆陆续续来过几次，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是越来越好，起码会关心张卫东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连带着把他也关心上了。

萧君故觉得这才是母亲应该有的模样，而且他一点也不觉得肮脏，而且和自己的妈妈比起来，一个是生活所迫，一个是自甘堕落，相比之下谁更肮脏一些？

可是有些事他能理解，不代表其他人能理解。

每次听到有人侮辱嘲笑张卫东，萧君故就特别气愤，这一年多来他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可是他不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把这些人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打哑了不成？所以他顶多在背后下下绊子、使使手段、泼泼脏水……不为什么，只是想出一口恶气。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却不愿意让张卫东知道，反正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让对方知道。

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对张卫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没必要去想。

他只是觉得，为这个人做再多的事，都嫌少。

萧君故这些年最快乐的事，都是跟张卫东一起做的，有时除了他们俩，还有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总之他们四个人凑到一起时，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荒唐事却是数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