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弗蕾亚商业圈主星上的新星机场是该星球最重要的地标建筑之一。这里不但是整个弗蕾亚的第一大贸易港，同时也是一座罕见的建立在悬崖上的机场。飞船的每次起降都必定会经历冲出悬崖和对着悬崖俯冲的过程，垂直高度超过两千米的赤色断崖给人一种极度壮丽的感觉，这里同时也见证了弗蕾亚的气候变化。

高山植被在短短几年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露在金色太阳下的坚硬岩石。特殊粒子消散后，虽然得到了机械共和国的大力帮助，整个弗蕾亚的气候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回了原有的样子。大量植物在一夕之间死亡，剩下的则为了适应环境改变发生重大变化，这个现象被认为是进化过程中的极端例子。

不过对于人类来说，曾经被特殊粒子改造过的气候已经算是十分温和的了。弗蕾亚虽然不再是天堂，但其迅猛的发展速度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移民。如今整个商业圈的半径已经超过六十五光年，和位于贝瑟尔商业圈的红都连成一片。即使在特殊粒子消散后的今天，这里的资源依然充沛到令人难以想象，几乎不存在C级以下的资源星球。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又舒适，一支由四架大型战舰和数十艘中型战舰组成的舰队缓缓降落在新星机场的停机坪上，令得附近的所有人都不由对之行起了注目礼。

三年来，守备军为扞卫远征队的安全作出了极大的贡献。随着商业圈的范围一点点扩大，数月之前人类的先头部队终于和其他有智慧文明有了第一次接触。在此过程中对方显得不怎么友好，幸运的是守备军并不像其他商业圈的地方治安军那样只负责主星的安全。蒙加尔特司令官立即做出了军事压制的决定，数十支舰队一齐开赴人类和外星文明势力范围交叠的地点。之后几个月一直没有更多消息传来，所以在这个时候，守备军的舰队降落在新星机场就变得格外引人注目。大家纷纷猜测着这次军事行动的结果，大多数人都对此表示十分乐观。毕竟，从表面上看这些战舰都十分完整，整齐的列队只能让人联想到凯旋。

费雷特一下飞船就立即坐飞艇赶赴司令部。途中他看到了沃伦的雕像。在三年前的超星新爆炸中，联盟失去了它的第一任领袖。尽管沃伦·斯利姆的身体机能仍然完好，但所有联盟高层人员都知道，他的精神力恐怕已经在那场爆炸中消失了。

由于沃伦对联盟做出的非凡贡献，以及他最后以一己之力挽救整个远征队生命的壮举，使得人们自发地为他举行了长达三个月的祈祷活动，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不过希望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渺茫。

事故发生一年后，人们已经开始私下纪念沃伦，无数地点和建筑以他的名字命名，甚至有艺术家表示要为沃伦制作雕像。不过这个决议却被联盟代理总长奥丁一口否决了。奥丁始终不愿对外公布沃伦的死讯，甚至不愿意接任总长的职务。他坚持认为沃伦还会醒来，而为活人制作雕塑显然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

而这尊位于机场到市区主干道上的雕像是整个弗蕾亚商业圈中唯一一尊沃伦的雕像。由于这尊雕像是以银盾家主海因里希·威廉·阿达索贝特·冯·帕多瓦·银盾的名义送来的，虽然银盾家族和斯利姆家仍处于交战状态，但考虑到多方面因素，联盟最终还是接受了它。

据见过沃伦·斯利姆的人说，这尊雕像相当传神，尤其是面部表情，几乎百分百地重现了沃伦·斯利姆本人的神态。有消息说，这尊雕像是银盾家主根据自己的记忆所做，而他本人更是在雕像完成的当晚在雕像面前喝了一夜的酒，之后表示不再与任何人同饮。当然这只是小道消息。不过位于雕像底座上的姓名缩写和海因里希的名字相同，令人不由得猜测纷纷。

“这座雕像迟早会被证明是毫无用处的。”费雷特心想，“沃伦叔叔一定会醒来，现在纪念他还为时太早。”

飞艇驶入守备军司令部，经过重重岗哨的检查之后，费雷特终于来到了司令官的办公室。

“回来了？”蒙加尔特露出和煦的微笑。他曾经为了显得年轻一点刮干净胡子，不过这几年随着他和费雷特的感情越来越牢固，他又像从前一样在嘴唇上方留起了小胡子，看起来颇有些像是老早的绅士。

“报告司令官，第七舰队圆满完成任务。杰伦特人在看到我们的实力之后已经萌生惧意，我留下了三分之一的舰队以防万一，星际外交官莱妮·特里维西克小姐已经接手了接下来的工作，估计很快就能和对方签订边境协议。特里维西克小姐还打算进一步和杰伦特人交易，他们的绘画和染料是相当畅销的产品。”

“哈哈，杰伦特人果然就跟传闻中的一样欺软怕硬。说到绘画……地球人只有三种感色细胞，用来分辨由红黄蓝组成的颜色，杰伦特人的眼球中却有三万中感色细胞，难怪就算是一个杰伦特孩童的绘画也可以让地球人惊叹了。你有带回来吗？”蒙加尔特一脸期待。

“什么？”

“杰伦特人的画啊！我可是非常期待你会给我带回礼物呢！啊！不过没有也没关系，你能这么快完成任务，我为你感到自豪。”

“我没有带杰伦特人的画回来。”看到蒙加尔特脸上闪过的失望，费雷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返航的时候有两个杰伦特画家想先跟我到地球人的势力范围看一看，所以窝就带上他们了。我觉得对你来说他们大概比一两幅画更有用吧？”

“喔，当然！宝贝，我简直爱死你了！”蒙加尔特搓着手掌，表情兴奋极了。他的爱好除了打仗之外大约就只有绘画了。

费雷特很高兴自己的决定可以让情人满意。“这次任务完成后，我会申请调回指挥中心。”他抛出另一个好消息。

蒙加尔特眼睛一亮：“你觉得已经积累到足够的经验了吗？”

费雷特点点头：“对于战争我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再留在前线对我的帮助十分有限。我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当一名前线指挥官，我想作为你的参谋官和你并肩作战。司令官阁下，你愿意像在军事学院中那样继续手把手地教我吗？”

“当然！上一次和齐格辉校长通话，他把你说成是他的得意弟子，当时我就告诉他，你是我的弟子，不是他的。”蒙加尔特笑着说，“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按照惯例你会得到48小时的假期。”

“我想先去看看父亲。”费雷特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我走的时候他的状况就已经很糟糕了，我有些担心。”

联盟代理总长奥丁身体日益衰弱这已经不是什么大新闻了。由于他的半人身份，在他担任代理总长的时候联盟内部组成了12人的监管会，专门负责审议他的决议。但是之后，奥丁的每一个决定都为联盟带来了重大利益，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个人才能。可惜的是，这位杰出副官的生命力好像已经随着上任总长的离去而消逝了。

身体器官的衰竭伴随着咳嗽和吐血的症状，让这个昔日可以徒手和猛兽搏斗的男人一天比一天消瘦。由于他在三年前就已经驱逐了联盟首席科学官L，没有人知道要如何挽救他的身体。他变成狐狸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这种变化可以缓解他的痛苦，所以在不工作的时候他几乎都会变成兽形。但他一天工作的时间往往长达20小时！

这种呕心沥血般的工作态度让人们对代理总长产生了一种极其特殊的信任感和敬佩。在知道他可能时日无多的时候，甚至有许多人在联盟办公大楼门前哭泣着恳求他坚持下去。自由商会联盟在沃伦·斯利姆手中诞生，在这位半人英雄的手中日益壮大，所有人都无法想象失去这两位天才之后联盟会走向何方。

由两百名最杰出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在昼夜不停地研究延长半人寿命的方法，而代理总长本人却对此兴趣缺缺。这让民众更加心痛他们的领袖，甚至因此改变了对半人的看法，这一点大概是奥丁本人始料未及的。

“我很害怕。”费雷特咬住嘴唇。

“怎么了？”蒙加尔特关心地问。

“我害怕那一天到来。”费雷特的眼眶微微发红，“你知道的，半人都会有那么一天的，突然老化，然后迅速死亡，就像是一下子过完了生命中的后三分之一。虽然你比我大三十五岁，但我依旧会走在你的前面，我不想你为我伤心。”

“亲爱的……”蒙加尔特温柔地搂住费雷特的腰：“这一点我在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我认为，无论你的寿命有多长，你都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等了三十五年才等到和你相遇，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珍惜你？能够陪伴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我最大的幸福，请不要为我担心。别想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来吹首曲子给我听吧！我很久没听你吹奏了，就吹你在红都经常吹的那首。”

轻柔地落在脸颊上的吻让费雷特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无比庆幸能够拥有一个如此成熟的情人。

“嗯。”费雷特点点头，从架子上取来笛子，“对了，大主教冕下什么时候到？”

“后天，迎接仪式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

很快，房间里响起动人的旋律，蒙加尔特眯起眼睛，欣赏夕阳照在银发青年身上的美景……

144.归来

尽管已经秘密来过弗蕾亚多次，大主教尤利西斯的正式出访却是第一次。

事实上，三年来尤利西斯名义上寸步未离他的主教堂，使亿万信徒不得不猜测他还没有从上次的健康问题中恢复过来。大主教在长期静养后的第一次出访对象是人类的势力范围，这在圣光教派的主要教区中引起了轰动。许多不知道地球人为何物的有智慧生命从此对地球人有了认识，更多的人则在猜测大主教的这次出行更多的是为了要祭奠他的昔日好友。毕竟沃伦·斯利姆曾在主日庆典上担任大主教的引导者，这是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获得过的殊荣，两人感情之深可见一斑。

无论大主教出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为了保护大主教的安全，联盟方面早在数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仅仅是为大主教开路的舰队就有超过四百艘战舰。负责迎接大主教的是联盟代理总长奥丁，由守备军司令官蒙加尔特作陪，以下还有二十四名联盟高层和数十名圣光教派的虔诚信徒。

银河历1218年2月4日，大主教的座舰缓缓降落在新星机场。这艘飞船的宏伟程度令绝大多数在场的地球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走下飞船后，尤利西斯先发表了一场简短的演说，重申了他对联盟的一贯友好态度。随后由代理总长奥丁致辞，欢迎大主教的来访。双方共同走过红地毯，并互相馈赠了礼物。之后是短暂的接见活动，尤利西斯亲自授予了五百名圣光教派教徒荣誉法袍，以表彰他们在弗蕾亚开发最艰辛的时刻为驱散特殊粒子做出的贡献。

下午三点，在结束了一系列活动之后，尤利西斯一行终于来到了一处秘密地点。这里是联盟位于弗蕾亚商业圈内的主要科学研究中心。由于曾获得过机械共和国的大力支持，该研究中心的技术水平在整个人类势力范围中数一数二。这里同时也存放着联盟总长沃伦·斯利姆的身体。尤利西斯此次出访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再次检查沃伦的身体。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大主教和代理总长两人。由于受到了极佳的照顾，沃伦的身体看起来就跟三年前一样，他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走下床来。

“大主教冕下，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访问弗蕾亚吗？是不是沃伦的情况有了新的变化？”奥丁一脸犹豫。他既想要听到肯定的答复，又害怕答案不是他期盼的那个。

“的确出现了变化。”尤利西斯始终保持着微笑，他温和的目光大大地安慰了半人，“三年前，我断定沃伦还没有死，原因就是我感觉到紫晶剑仍然存在。紫晶剑是我精神力的一部分，无论它在哪里，我都能感应到它。超星新爆炸所释放的能量非常庞大，就连紫晶剑也无法在这样的能量冲击下保持完整。但是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整颗恒星连同在它附近的紫晶剑一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这背后的原因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我只能隐约感觉到紫晶剑的存在，我认为沃伦的精神力一定还和紫晶剑在一起，只要能找到紫晶剑就一定能找到沃伦。所以三年来我多次来到弗蕾亚，并秘密去了一些可能的地方，都是为了要确认紫晶剑的位置。不过很可惜，我始终无法找到它。但在四个星期之前，事情出现了转机……”

“您找到紫晶剑了？”奥丁一脸急切。

“不。”尤利西斯摇了摇头，“我突然感应不到它了。我用精神力制造出来的紫晶剑……它消失了。”

“什么？”半人微微张开嘴，紧张得甚至忘记了呼吸。

尤利西斯伸手碰触了一下奥丁的额头，将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入奥丁体内。

“别担心，这不是个坏消息。我认为紫晶剑的消失意味着转机，我们就快要找到他了。”

“要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找到沃伦？”奥丁紧咬嘴唇。

“紫晶剑虽然消失了，但我对沃伦的感应却变得清晰起来，他的精神力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我打算在这里使用精神召唤术，这儿距离他失踪的地方并不太远，在你的帮助下，我有三成的把握可以成功。”尤利西斯解释道。

“您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三成的把握也是希望，奥丁一脸期盼地看着尤利西斯。

“这并不难。”尤利西斯笑了笑，“你和沃伦非常亲近，你只要想着他，让我放大你的精神波动，就可以将沃伦的精神力找回来。精神召唤术很消耗时间，在开始之后我会令你的时间静止，并无限延长我的时间，这样我就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个术法了。”

尤利西斯没有告诉奥丁，这样的召唤术即使是对他来说也十分危险。他必须在近乎无限长的时间内不间断地集中精神搜索，稍有不慎就会因为精神力耗尽而陷入昏迷。

“需要多长时间？”

“对你来说也许只需要一瞬，也可能是几小时，至多不会超过4小时，那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你必须一刻不停地想着沃伦，为我提供足够的精神波动。”

“没问题。”半人干脆地答应。

尤利西斯让半人坐在茶几旁的沙发椅上，而他则站在房间的中央。

“可以开始了。”

在尤利西斯的示意下奥丁闭上了眼睛。

紫色的光影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强大的精神力让时间变得扭曲，尤利西斯周身的时间被放慢了无数倍，而奥丁的精神波动也在同时被放大并远远地传了出去。

“沃伦，你这个混蛋，自己一走了之，却留下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

“好吧……联盟不算什么烂摊子，不过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真的要撒手不管了哦！”

“可恶！当初明明最想要的就是自由，结果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有过过一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沃伦，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感到寂寞的。”

“你知道吗，原来变成狐狸的时候也会做梦的，我常常梦到你偷偷摸我的尾巴……”

“每天从早忙到晚，很久都没有时间像这样静静地想你了。”

“算了，我一点也不想想起你！”

“明明是你说要做我的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