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请回吧。”胡扬终究还是耐不住,声音极低的说道,隐隐的透着一股无力。
“你可是有心事?”杜尚别不松开自己的手,只是握着胡扬的,希冀可以温暖他,却没想到,这份寒冷,偏生是由杜尚别给予的!
“没有。”胡扬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冷淡极了。
“扬弟你……”若是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了,何苦埋在心间?杜尚别刚张口,又想胡扬断是不会因自己的追问而说出什么的,便站起身来,将胡扬脚下放置的被子盖到他的身上“那你好好歇息。”
说罢,杜尚别就掩上房门回去了。
听着那脚步远离,胡扬是觉得自己兴许是该叫住他的,可叫住又该如何?难不成像女子一般,偎在他胸前嘤嘤小哭?或是哭骂着他竟与他人扯谎?不,胡扬做不到,即使杜尚别所做之事不仅仅是扯谎,他甚至都不能推开何翩翩!胡扬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杜尚别是会来向他解释的,不说友人那事,就算是何翩翩之事,也总该是有个说法的吧,偏偏没有,竟然没有!
胡扬叹口气,心里又想到杜尚别进屋以来的表现,真真是……无话可说了。
两个互相无法理解彼此的人,究竟可以维系这段感情到多久?胡扬不知,谁也不会知晓这最后的结局,但胡扬竟是心甘情愿了,为了杜尚别,为了这份得之不易的情感。感情当中,总是要有个人退让的,那他便是让了吧。
如此第二日在望仙楼的大堂之上,胡扬依旧在柜台前算着帐,眉眼低垂,感受到杜尚别小心翼翼探过来的目光,便抬头微微一笑。
杜尚别心下一暖,看来胡扬是真正可以理解他之人啊!那便是好,那便是好!
他急忙走过去:“身体还受得了么,不然就先去后院歇息着。”
“语卿真是把我当女子一般的宠溺着了。”胡扬笑着说道,仿佛一切都未改变。
“你虽不是女子,但却依然令我如此着迷。”杜尚别见四周无人,便悄声与胡扬调笑道。
胡扬也是羞涩一笑:“说得好听,像是抹了蜜一般。”
何翩翩一踏进大堂,就见这二人你侬我侬,情意正深,气便不打一处来,胡扬这妖精,又是要迷惑杜大哥了!
“杜大哥!”何翩翩跑过去,丝毫不理会对面的胡扬,挽起杜尚别的手臂“说是要陪着我放风筝的,杜大哥真是狡猾,又是忘了此事的吧?”
“这……”昨日是为了哄这小丫头,随意地应允了些什么,自己都未当真,不过一夜便忘却了,这机灵的丫头,竟还是记得!杜尚别无奈的看看胡扬,他只是对着自己笑,嘴唇微微开合,看那口型,是在说“去吧”。
胡扬真是善解人意!
杜尚别是越来越喜欢胡扬这份难得的乖巧,对他点点头,便和何翩翩挽着手一起离开了。
胡扬的目光停留在他们相挽的手臂上,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这就是女儿家和男子的差别啊。他若是想要同杜尚别亲密,还要待到四周无人,私下里的时候,永远都无法像何翩翩这般,可以大胆的挽住杜尚别的手臂,和他高声笑着说些什么。而且……最痛苦的莫过于,若是有人问起杜尚别的私事时,他竟也不是他杜尚别的谁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杜尚别可是真真的开心了,陪着何翩翩玩了一个下午。
玩乐虽开心,却远不及胡扬的理解。
直到夜深了,杜尚别才回了杜府。
看胡扬房内还亮着灯,便走过去:“扬弟还未躺下?”
“并没有。”胡扬也未打开门,隔着门板,声音有些闷闷的。
“早些歇息。”想必胡扬在望仙楼整整一天,也是累了的吧。杜尚别体贴的嘱咐道。
“你也是。”玩了一天,也是会累的吧。杜尚别坐在桌前,手中研着墨,心内凄凉,嘴角偏生抹不去那抹笑意。唯有自己这样的人,才能扇一耳光,给块糖便是好了的。
两人谈话就此结束。
胡扬提起毛笔,蘸了些墨水,便在白纸上细细描画出杜尚别的模样。
那俊朗不凡的外表,眉若利剑,眸如星辰,哪一处,不是深深映刻在自己的内心?那自己呢?胡扬抚上自己的脸庞,自己如此平凡,可得此人垂青,已是不易,哪里还有旁的要求可提?
或是……胡扬停笔,心内念着,想着,总该是错了,这相处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自己或许是该让他明白的,自己的心意,自己的真正想法。
若是二人想要相伴,怎能不互相取体谅彼此呢?
明日,明日便与他说!
可是明日……事情又怎会事事如人愿呢?
【贰拾伍、临近】
一日一只白色的信鸽飞进胡扬房内,胡扬正起身收拾床铺,便听到鸽子“咕咕”的叫声,连忙来到窗边,将那鸽子抓起,解下其脚上绑着的信纸。
依旧是友人的习惯,薄薄的一页纸上,虽只有寥寥几句对自己的关怀,但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那份真挚之情,末尾,同样也带来了让胡扬颇为担忧的消息。
胡扬微微叹息,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庞,正想要销毁信件,谁料杜尚别竟在此时敲响门扉!慌忙之下,胡扬便把那信件藏到床铺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打开了门:“语卿,起得早啊。”
“你也起得很早。”杜尚别自然而然的走进屋内,胡扬在他身后将门关住。
“我原是以为你早就去了酒楼的。”胡扬在他身后说道。
“看你还是吃味了。”杜尚别嘴角噙起一抹笑“总该是有些时候,分给扬弟的吧。”
“若是要郡主看到,怕是会不开心的吧。”忆起昨晚,那二人欢快的玩耍,何翩翩便是罢了,毕竟年岁不大,想来也是为了让自己恼怒而做出这些举动的,如此明显的行为,杜尚别竟是看不出?
杜尚别无奈的说道:“你何必与一小丫头较真?你明知她年岁小……”
话还未说完,胡扬便打断他:“年岁小,就不懂何为爱慕之情了么?”
话语真是一针见血,句句刺到杜尚别心上。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自己一直以来当做是妹妹一般的丫头,如何取舍?这不是叫他为难么!杜尚别皱紧眉头:“并非你所想那般,翩翩……”
“只是错误地将兄长之情当作了男女般的情感可是这样?”胡扬冷冷的接着杜尚别的话说道。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何翩翩待他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不愿说出罢了,心里有意无意的,总是在偏袒着她。这些胡扬想他都可以理解,毕竟这二人看起来也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杜尚别他怎能不考量自己的情绪呢?总归他胡扬是人,不是万事皆可容忍的神!
“扬弟你莫要胡闹,因为这点小事,何苦如此呢?”杜尚别实是不明胡扬为何会如此气愤,在他看来,他与何翩翩是断断不可能的,为此事而纠结,实在不该啊。
于他来说,一切皆为小事。胡扬苦笑:“语卿这意思,倒是胡扬在无理取闹了。”
杜尚别一大早的好心情全被胡扬这番举动给毁了,不由得沉下面孔说道:“我本是相邀扬弟出去走走的,却没想到扬弟似乎并无此意,那便是罢了。”
说罢,杜尚别从他身边经过,大步的离去,竟是一点的不舍都无!
为何自己会如此?还不是谁先爱上了谁便是败了……胡扬浑身都在发抖,可却无法发泄,时至今日,还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得来的,怨得了谁?
收拾好一切,胡扬便去了望仙楼,总归是账房先生,再心有不快,也不能为此耽误什么。
还好杜尚别不在酒楼内,不然自己还真是无法面对他。
人都是这般,想自己未与杜尚别在一起的时候,他对自己可谓是百般包容,想尽法子来哄自己开心,今日自己与他同在一屋檐下,并肩而站,他却不甚在意自己的感受了,兴许是觉得,已得到的东西便不必爱惜了吧。或是腻了,厌了?胡扬不知杜尚别的心意,亦如他不知自己的心意。
傍晚的时候,杜尚别才是与何翩翩一起进来。
还是去陪她了吧。胡扬低头装作没看到,何翩翩却故意的跑到他的面前:“先生今日可是辛苦了。”
“得了掌柜的这份钱财,便是要为掌柜的出这份力才是。”胡杨微微笑着回答她。
何翩翩似是没听到一般,高高扬起手中的几尾鱼,被那芦苇穿透了腮,鱼嘴正一张一合间的翕动着:“先生你看,这鱼是不是很大?”
“啊……”胡扬心内微微的有些酸楚,看这样子,二人是去河边捉鱼玩去了。
果不其然,何翩翩一脸兴奋的拉着杜尚别过来:“这都是杜大哥的功劳!”
“掌柜的果然是……”胡扬垂下眼眸,不知自己是该说什么好。
杜尚别倒是没觉这其中的尴尬,只觉何翩翩年岁小,喜玩乐罢了,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发顶。何翩翩更是得意了:“那这几尾鱼便是送与先生吧,我看先生整日的闷在屋子里,怕是也无聊得紧。”
“草民便是在此谢过郡主了。”
杜尚别这才发觉胡扬脸色苍白的很,虽是白日时略有不快,但心内还是在乎他的:“扬弟可是身体有不适?”
“多谢掌柜的偏爱,胡扬无事。”胡扬把账本递上前去“今日账目,掌柜的您过目吧。”
趁着杜尚别看账本的功夫,何翩翩悄悄地拉拉胡扬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过来,胡扬看了看杜尚别,便跟着她来到一边:“不知郡主唤胡扬所为何事。”
“你可知当今圣上将要临近洛阳城之事?想是三五日的时间便是能到了吧。”何翩翩毕竟是冷凝阁的人,消息自然是灵通。
胡扬并未答话,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站着。
“待语隆哥哥一到此地,我便去求他赐婚。”何翩翩挑起下巴“先生不想知是与何人么?”
是谁又与他有何干系?胡扬本不想理会她,可耐心一想,平白无事的,她又为何对自己说这些?准是别有用心,难不成……胡扬心下明了:“是与杜掌柜么?”
“到时先生要来喝喜酒。”何翩翩自以为这话是让胡扬伤心的了,可胡扬心里是比谁都明白的,杜尚别又怎能与何翩翩成婚呢?即便是再亲密,也只是当她是妹妹一般的。
“一定。”胡扬只答了这一句,便要离开,何翩翩见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不由得拉住他的手臂:“你不信?到时圣旨一下,即便是杜大哥不愿,也由不得他了!”
这时胡扬才觉何翩翩真是个孩子,自己之前和她那样怄气,实在是可笑。他轻轻拂开何翩翩的手:“我明白了。”
“你……”何翩翩竟是一时无话,梗了一下,面红耳赤的大叫起来“我就是不会称了你的心意!你以为杜大哥真会和你长相厮守么!简直是做梦!你身为七尺男儿,委于人下,你真也是能做的出来的!你愿做这龌龊之事,杜大哥可是清清白白之人,哪个愿意与你牵扯上!”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食客包括是杜尚别都惊呆了。
这傻丫头!竟是在胡说什么!
【贰拾陆、隐藏(1)】
杜尚别慌忙的走过去,伸手想要将呆愣在原地的胡扬拉到自己的身后,手却在碰触到他衣角的时候停住了。
此时若是……杜尚别竟不能将胡扬拉到自己身后!若是让别人误以为他们……那可就糟了。杜尚别伸出的手慢慢的收了回来,改为斥责何翩翩:“翩翩,瞎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明明就是如此!”何翩翩不罢休,转身狠狠地瞪着胡扬“你明知杜大哥将你当好友,是断断不可能明确的拒绝你,你就因此变本加厉!看你在柜台那对杜大哥抛媚眼的样子,真真是叫人恶心!”
“翩翩!”杜尚别实在是无法忍受,大喝出声,本以为何翩翩会安静下来,谁想到她的双眼一阵泛红,竟是快要落下泪来!
要知从小时起,何翩翩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本就是女子,再加上杜尚别一向宠爱她,更是不忍心吼她,平日里话说得过分了,也只是瞪上她一眼,今日却是为了这胡扬,第一次吼了自己!他胡扬算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她的杜大哥这样对她说话?
当下何翩翩就更加无法抑制:“为什么不让我说!这难道不是事实么?难道杜大哥你真的……在院落里那一幕,你们真的是在……”
杜尚别立即慌乱起来:“你莫要胡说,我……”
“那杜大哥你又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胡扬那狐媚?真是兄弟情谊么?恐怕认识不多久的人情分也未免太深厚了吧!”何翩翩句句咄咄逼人,杜尚别根本无法应答。
该如何说?该怎样说?自己是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否则自己又该如何?这洛阳城,又怎能容得下他!不,不只是这洛阳城,还有这天下,违背了伦常,岂不是与天下人为敌?自己又该从何劝说杜尚离,叫他放弃与男子共白头的臆想?自己不能不能……
“都够了。”一直静默着不说话的胡扬忽的开口“此事与杜掌柜无关,都是胡某咎由自取。”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本来加诸在杜尚别身上猜忌的目光变得清净,而胡扬,则完全变成那种小倌一般的人了。
果然世俗最可怕不是么?
胡扬苦笑。
起初以为的难堪,以为的唾骂,其实并未有那么难以忍受,只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他杜尚别欠下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爱他多一些,他也许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般痴情,甚至可以为自己放下世俗偏见。本就是不可能的吧,自己一早就看清了不是么?只可惜……还是愿意错下去啊。
“今日之事,全是胡某人一人的错误,杜掌柜待我清清白白,是胡某……”胡扬笑了一下,微微向杜尚别作了一揖“胡扬自是对杜掌柜这些时日以来的照顾感激不尽,今日添了这许多的麻烦,还是告辞为好。”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杜尚别想要去追,奈何何翩翩还有这酒楼的众人都看着他,竟只能看着他走远。
终是我负了你。但我……已做不到还你自由。
【贰拾柒、隐藏(2)】
如何与胡扬相处?如何待他?不,这些都不是杜尚别应该考虑的了,他所应该考虑的,是他还能在见到胡扬么?这一通闹戏下来,胡扬怕是也没脸再见人了吧,大概跑走的那一刻,自己没追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再回去那冰凉的府邸又怎样,反正都是没人在那里,横竖都是自己一人。
杜尚别心灰意冷的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到杜府,想到那间屋子里再也没了胡扬的身影,他就一阵又一阵的难过,和后悔。
为什么当时没有拉住他?为什么没有勇敢的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胡扬会是那以色待人之人么?自己和他相处时日是不算久,可对他的了解,杜尚别心里再清楚不过,胡扬与自己,乃是清清白白的!他并未对自己……自己也同样……真可恨!杜尚别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