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踱步到花园中央大道上的喷泉池旁,脱下军服,只着内里的白色衬衫,在大理石池沿坐下,将军服搁在一边。
告之斯托克“白牙”的事情之后,斯托克提出,作为补偿,要他出席晚上的宴会给他做个伴儿,好打发无聊的聚会时光。让他穿着全副制服出席,纯粹是斯托克个人的一点小恶趣味。
安塞尔清楚,就算他杀掉的不是一只新宠而是斯托克的女伴,斯托克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斯托克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他是个纯粹的享乐主义。只要他自己过得愉悦,重权不旁落,其他的,在他的眼中,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与斯托克鲜为人知的血缘关系。斯托克将军与安塞尔少将,表面上是互惠共生的上下级,私底下,是一对关系不咸不淡的亲兄弟。
所以,斯托克才会如此偏爱安塞尔,而安塞尔,才能够如此包容这个超级大麻烦。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斯托克尽地主之谊,送送客人,安塞尔在屋外休息了半晌,才慢慢吞吞地返回。
琳德赛城堡说起来,其实是安塞尔名下的房产,只是经常被斯托克借来举办宴会派对。不知情的人,便以为琳德赛是属斯托克所有的。
既然是自己的家,安塞尔无处可去,自然也只能跟着斯托克一起打发客人。
另一边,作为尽忠职守的男伴,席后,樊君奕陪同与斯托克告辞完的Ryn——斯托克的远房小表妹——同时也是舒曼医院现任院长的宝贝千金,一道离开。
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在背后响起,樊君奕下意识地扑倒愣住的Ryn,护着她,两人滚出几米之外。
持续的小型爆裂声仍在持续,前一秒还古典高雅的城堡,此刻却像是置身于火海之中张牙舞爪的夜叉。炽热的火舌从破裂的窗口伸出,四周散落着玻璃与石块的残骸。
惊慌失措的众人尖叫着逃离,现场一片混乱。
被樊君奕护在怀里的Ryn猛地挣脱开他,冲到一片狼藉的大厅门口,焦急地大声喊着安塞尔和斯托克的名字。
圆形门已被炸药轰得坍塌,变成了由碎块互相堆积挤压开的一道裂口。向里望去,支撑大厅的圆柱有的断裂、有的倾斜,情况岌岌可危。
樊君奕为了防止Ryn一时冲动不顾安全地冲进去,急忙跟了上前。所幸Ryn还算是理智,她并没有冲进爆炸现场去救人,而是迅速地打了几通电话。简短的对话,让樊君奕稍稍放了心,Ryn通知的救援的人随后会到。
Ryn打完电话,盯着樊君奕,欲言又止,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眼前的东方男子,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随后,和其他几个人一起,迅速组织起了临时的现场救援与疏散。
此刻的樊君奕正若有所思地扫视着周围,思索着。手机震动响起,他看到来电显示,眉头皱起,任由它响了数秒,才接通电话。
“杰索说看到你出来,他才引爆了炸药。能接电话,看来是还活着。”电话那头的人一如既往的猖狂散漫,让樊君奕打从心底里厌恶。“你的任务提前结束了。去查看那只死狐狸的尸首,确认之后向我回报。”
杰索。樊君奕心下明了,杰索·兰德,北欧杀手榜上臭名昭著的爆炸狂,行事孤僻乖张,不顾后果,完完全全的丧心病狂。是个破坏力极强的头号危险分子,以享受爆炸为人生最大的乐趣。
苍飞终是过于急功近利了,一心只想着将斯托克杀之而后快。
樊君奕挂断了电话,默默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救援队已经展开救援,斯托克麾下的亲卫队也已迅速地赶到,正在争分夺秒地打开通道口。
灰烟弥漫中,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待及走进,众人发现,那两道人影,赫然是斯托克和安塞尔。
斯托克一脸暴风雨前的可怕肃静,浑身上下散发出杀戮的气息。他半背半搂着一条胳膊不停流血的安塞尔,让部下接过身负重伤的金发少将。
樊君奕站在救援人员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一直目送到安塞尔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安塞尔伤的不轻,担架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血迹。
医护人员和担架挡着,樊君奕只能看到耷拉在担架外的那一头金色染血的散发,他的脚刚往前挪了一步,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Ryn给拦了下来:“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
火光的映照之下,Ryn的脸色阴晴不定,审视防备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樊君奕。
樊君奕知道自己所处的立场,握了握口袋里暗藏的专用手机,对Ryn开口:“好的。那你呢,要不要我等下送你回去。”
Ryn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今晚有得忙。”
“那你自己小心。”樊君奕把风衣给衣着单薄的Ryn披上,一个人先行离开了。
******
爆炸的那一刹那,大厅顶上诸多的水晶吊灯受到猛烈冲击,朝站在大厅中央的斯托克狠狠地砸下来。
原本杰索导演的这场华丽的暗杀计划是可以完美实现的,却不幸被猛力将斯托克推开的安塞尔给破坏了。
被力道推出去的斯托克幸运地处在了一个由台柱构建起来的还算坚固安全的三角区域,除了一些擦伤之外,并没有大碍。
回过神来的他急忙向安塞尔的方向望去,安塞尔的位置离吊灯仅相距不到半米,被巨大的冲击力扑倒的金发少将看样子还算是清醒,侧着身子,将手递给他,斯托克顺势将安塞尔一把拉到自己的身边。
从斯托克的角度,只能看到安塞尔除了右手整条手臂透过深色军服向外渗着鲜血之外,没有其他的损伤。但他却闻到了一股更加浓稠的血腥味,绝不仅仅是手臂上的伤所能够的,寡言的少将甚至没有力气说出只言片语。
斯托克抽回扶着安塞尔后背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早已被血红所沾染,就连他的袖口都被浸湿。他将安塞尔的身子翻转过来,那后背上触目惊心的被鲜血染红的水晶吊灯的残渣以及深深的伤口,让斯托克当下起了杀意。
斯托克一向是锱铢必报的恶人,你给我一击,我必还你千刀,赶尽杀绝,才是他向来信奉的准则。
也就是在事发的第二天,一封厚实的匿名信件便呈到了斯托克的办公室。
信封里,详尽地透露了这次爆炸的实施者主谋者,以及策划这场暗杀的背后指使的全部资料。
第3章:他的转机与他的转折
“醒了?感觉怎么样?”Ryn身着白大褂,站在加护病房的病床前,询问稍早些时候清醒过来的安塞尔。
“额,感觉不太好。”脖子僵硬,扭动一下都很困难,安塞尔刚想抬起手按揉后颈,却发觉他完全感觉不到右手随着他的念头而有所动作,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他费力的将脖子转向一边,看向右手。
因为后背受伤严重,所以安塞尔只能趴在病床上。右手动完手术之后,被固定在一侧。
这样的姿势很是不舒服,但情况又不允许他躺着或者长久坐着。原本就少言的他在这种情况下更是不愿意多说话,只是侧过脸,用眼神向Ryn示意自己被包扎得像木乃伊的右手。
“你的右手肌腱被水晶的残片割断,伤势比较严重,”Ryn如实坦言,掩饰的神情下仍是泄露出担忧,“医生已经对你的右手进行了缝合手术,现在需要观察,等待神经重新连接起来。你……的手,坚持复健的话,正常的抓握是可以恢复的。”
麻醉药的药效已经过去,整个后背密密麻麻地疼痒,让人难耐,但右手却是毫无知觉,安塞尔试着动动手指,结果依旧毫无反应。
他静默地一直盯着受伤的右手看,Ryn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忍心。她知道,就算是肌腱重新愈合,指尖的末梢神经也不一定能够恢复活力。安塞尔的右手,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敏捷。但当她再次开口的时候,依旧是温和平静的嗓音,只是有着不易察觉的颤音:“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过来。”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带上,安塞尔头转向窗边,望着窗外那一小片清明的天空出神。
他没告诉Ryn的是,他的左右手一样的灵活,左手甚至要更胜一些,所以右手被废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他觉着有多大的影响。
方才他盯着右手,考虑的是,或许他可以借由这件事,从了无生趣的繁复军事日常中脱离。顺便,向一直压榨他劳动力的斯托克要来一个长长的、没有ending的假期。这样一来,也算是这次受的伤物有所值。
还有,他实在是讨厌长久地趴伏着,这样会引起胸闷。他可不希望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又留下一个歪脖子的毛病。
在安塞尔卧床养伤的时候,Ryn会时不时的过来探望他。她并非他的主治医师,却比他的专职护工跑的还要勤快。
今天,Ryn带过来的是一本精装本的《三个火枪手》,当然,这书不是直接给安塞尔阅读的。
医生不允许他长时间的看书。
“Yes, it was so, my Lord, it was so-in the left side, and with a knife. Who can possibly have told you I had had that dream? I have imparted it to no one but my God, and that in my prayers……”Ryn将小说分段念给安塞尔听。她的母语是英语,所以她收藏的书籍都是英文书籍,念的自然也是英文。好在英语这种语言也是安塞尔经常要挂在嘴边说的,所以听力无障碍。
安塞尔事务之外的时间都花在看书上,娱乐项目少得连Ryn这个工作狂都觉得可怜,她不指望少将阁下会对水果忍者和愤怒的小鸟感兴趣,于是她只能每天读一段文章给他听,解解闷。
《Rain》的手机铃声响起。Ryn一手捧书,一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她今早忘了将手机模式调成振动,也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段打电话过来。
“请问是哪位?”Ryn起身走到窗口。
“是我,Van。”樊君奕略略低沉的嗓音从电话的那段传来,“最近你忙于工作,多照顾自己,有空我会去医院看你。”
Ryn语气带着疏离:“不用了,多谢你的关心。这段时间我是比较忙,抽不出空来接待你。”
“辛苦了,注意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樊君奕状似随意的问了句,“你负责的伤患情况如何了?”
“情况很好,正在恢复期。”Ryn回头看了眼靠在枕垫上闭目养神的安塞尔,对樊君奕说话的口气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平易近人,“照顾好我的病人是我作为医生的职责所在,你就无须多操心挂念了。”
樊君奕对着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Ryn,风度一如既往:“那好,你忙,我就先挂了。”
“再见。”Ryn挂断了手机,将手机模式调成静音,再放回口袋。
“刚刚我读到那里了?”Ryn面带微笑,语气柔和的问安塞尔。
“我在想,”安塞尔没有回答Ryn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可以见我的斯诺?我有点想她了。”
Ryn耸了耸肩:“哦,这就不在我行事的范围之内了。不过我听说斯托克把她接到自己的府上先照顾着了。”
“说起来,自从城堡爆炸的事发生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他。”安塞尔左手举着茶杯,喝了口水,“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他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同时进行的复健也持续了三个月。这期间,斯托克除了在安塞尔昏迷的时候来探望过一次之外,就再没出现过。
一日,Ryn正在给安塞尔练习抓握动作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斯托克终于领着一人一鹰出现了。
斯托克眉宇间虽残留着疲惫,精神却很好,一副刚解决完大事的轻松派头。他从桌上的白瓷盘中取出一个新鲜苹果,拿过搁在一旁的水果刀,削起了苹果。
苹果皮在他的刀下漂亮地连成长而又薄的一条,没有丝毫断裂。他将苹果细心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插上小银叉,好兴致地亲手喂安塞尔吃下。
斯托克亲手照顾旁人这种事情,几乎是没有的,被他照顾上一次,该说是何其的荣幸,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安塞尔而言。照顾他亲爱的弟弟,斯托克非常的感兴趣,这种兴趣,跟逗弄他的那些个宠物们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知道你想斯诺了,喏~我特地把她给带来了。”斯托克献殷勤地说,对领过来的人招了招手,“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找了个尽心负责的训鹰师来照看她。樊先生将斯诺照顾得很好。看得出,斯诺也挺喜欢这位樊先生的。”
安塞尔的爱鸟此刻温顺地站在樊君奕的手臂上,与主人久违的重逢令她高兴地轻轻扑打着雪白的羽翅,弯弯的尖喙一张一合地,发出无声的喜悦。
安塞尔只在第一眼认出樊君奕的时候疑惑了一秒,但随后他就将注意力又重新放回了爱鸟的身上。
多日不见朝夕相处的伙伴,安塞尔有些高兴。他正要抬手示意斯诺过来,半途却被樊君奕给打断了:“安塞尔阁下,为了您正在复健中的右手考虑,这段期间,还是避免与斯诺的接触为好,防止她不小心碰伤您。”
斯托克听到这话也点头表示了同意:“确实,你的右手尚未完全恢复,要是让斯诺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就不好了。”
闻言,安塞尔虽然默认了,樊君奕却从这气氛中嗅到了一丝醋味。
莫不是方才,斯托克随口说起的斯诺对自己有好感的话语,让素来淡然的安塞尔心生了几许不甘与小小的嫉妒?
想到这一点的他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看来,这位金发美人也不会一味地只是淡漠与人。
斯托克继续与安塞尔闲聊着,樊君奕见状,不打扰二人,带着雪雕离开了病房。
走到拐角处,樊君奕被许久不见的Ryn·Schuman给叫住了。Ryn将他带到了她的办公室,关上门,转过身,神情严肃,对樊君奕说到:“我不知道你当初突然出现在这里,接近我,借由我的关系去参加斯托克的宴会的目的。
我当初同意你的请求,也是想着多留个心眼,将你放在我的视线周围,以防万一。我也希望这次的爆炸事件与你无关。但如果你试图伤害安塞尔或者斯托克的话,我绝不会姑息轻饶。”
Ryn将她这几个月以来的疑虑说清楚给樊君奕听。如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便是最好。如若不是,她会用她的方式来处理他。
认真地面对眼前这位机敏聪慧的女孩,樊君奕的眼中多了一分欣赏。他眼神转到安塞尔病房的方向,片刻,对女孩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伤害他。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Ryn注视着眼前这个东方男人清澈坚定的双眸,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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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樊君奕回到了琳德赛。城堡损坏严重,他这段时间,暂时都是住在城堡附近的几间过去给长工住的平房里。
安顿好了斯诺,樊君奕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从床下他自制的暗格内,取出一个黑色的皮箱。皮箱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拆开的散装狙击枪。
他取出零件,仔细地擦拭并完成每日的保养,然后将腰间的贴身手枪也拿出来,细心地检查着。
樊君奕的手稳而有力,虎口和指尖覆着薄薄的一层老茧。他自小便与各种枪支弹药打交道,不论何种枪支,在他的鼓掌之间,都会变得服帖,且出色。
他是苍门顶尖的杀手,苍飞最得力的部下,虽然这种和谐的关系仅指表面而言。苍飞一直监视控制着他,只把他当做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一个完完全全的杀人工具。随时都可以弃之不顾,只要有朝一日,他对苍飞毫无利用价值可言的时候。
他受制于苍飞,厌恶苍门,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