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入命 下——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5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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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往日受了很多苦,若是忘了前世重重或许也是解脱,可是你怎能连我都忘了。”离鸿说着,愈发觉得酸楚,抬起脸向他凑近了些,“我是离鸿啊,当年十四岁与你初识,你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若不是你,我怕早已不在这人世间。我在这世上亲近之人都已死的死散的散,这是命数,我都认了,可若是你也离我而去,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贫僧……”如晦嘴唇动了动,仍是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贫僧当真不识得施主,方才听师兄说施主大有身份,想必是鄙寺方丈的贵客,还请莫要在僧舍内痴缠,打搅贫僧晚课。”

他这番话既生疏又不客气,眼中更是没有一丝情意,离鸿腹中百般滋味顿时都被冻结了似的,只呆呆看着他。却听屋外忽然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方才那个大和尚:“如晦师弟,师父唤你去呢。”

如晦睁开双目,平静地应了一声,而后起身下榻,绕过离鸿,低低道:“施主若是寻错了路,还请原路回返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

离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僧房的,他脑中一片木然,呆了半天有些发狠地想到,干脆把他绑了回去,天长日久总要磨得他承认不曾忘了自己。而后再一想,自己这举动未免过于冒失,得罪了普陀寺不说,还会惹得凤笙厌恶。再说倘若他并未失忆,以他原先的性子,恐怕会更加恨极了自己,反而使得两人嫌隙更深。这思来想去,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只得又来见净德方丈。

净德似乎料得他要来,等他结结巴啊酢貊想多住几日借阅佛经参悟禅理的借口时,露出一副了然的微笑面孔,和蔼点头道:“万事皆有缘法,施主若与佛有缘,静心参悟,自得善果。”

离鸿心中有鬼,不敢多话,只匆匆道了谢,而后便溜出来悄悄将一封书信绑到信鸽足上,拿去放了。他自问想不出什么高明点子,而今之计,还是要求助南柯,等大伙一来,声势也壮些,说不定就能劝动凤笙回去。

在普陀寺借住的头几天他还做做样子去经库里待一会,后来便忍不住了,四处去寻如晦的踪迹,偷偷摸摸地跟随了他好些天,却发觉他真像是一名心无杂念的佛门弟子,每日除了功课便是参禅,夜里睡觉也是安安静静,连翻身的声音都听不到。

这日寺中早课,离鸿又早早躲在梁上,目光逡巡着寻到那人踪迹,只见他双目微闭,虔诚诵经,眉目间无悲无喜,那是往日在狼主脸上从未见过的静逸之色。离鸿忽然想到,倘若凤笙真的已忘却前尘,在这古刹里清心礼佛,自己究竟该不该再把他带回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里去呢。可前尘种种纠缠恩怨,若说就此罢手又谈何容易。就在他凝神苦思的时候,一点亮光闪过他的瞳仁,把他猛地惊醒了。原来和尚们诵完经,又一齐合掌俯身下拜,那点亮光正是如晦弯腰时从脖颈间露出的。离鸿定定看去,待看清那是何物,胸腔登时一紧,几乎想放声狂笑,又想在这屋脊上连翻十几个跟头才好。

早课完毕,僧人们陆续回到僧房,如晦的屋子偏僻,回去还要绕过一条僻静小道,他刚走到拐角处,便听见树梢风响,接着便被一股力量带到了地上。偷袭之人按着他的双臂,将他牢牢压制住,他一惊之下又很快恢复了如常面色,只道:“施主所欲何为?”

“施主?”离鸿咬牙笑了一声,他在明亮的光线下肆无忌惮地看着身下之人颤动的羽睫,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不是说把凡尘俗世都忘怀了么,那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他一手扯开僧袍,露出那人颈间挂着的小小银鱼:“这么一番惊天变故,你却依旧把它好好收在身上,竟敢说忘了我么?”

如晦的脸色终于大变,挣扎着想要摆脱桎梏:“我……我……”

离鸿更容不得他分辩,低头便向他唇上吻去,如晦惊怒之下低声喝道:“离鸿,离鸿你疯了么,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你这时候知道我叫离鸿了,不叫我施主了?”离鸿问话里饱含着怨气委屈,磨着牙道,“我可不是疯了么。”

他猛地吻了上去,不管不顾地咬住那双柔软唇瓣,而后又探了舌尖进去翻搅,突然舌头上一股剧痛,竟被狠狠咬了一口。离鸿捂住受伤的口舌,低头看向如晦沾着血的唇,十分气苦,竟笑了起来:“不错,咬得好,你喝了我的血,便算开了荤戒,待我在这里替你开了色戒,你这和尚更不用当了!”

他说完,手下更没了分寸,一用力几乎将如晦身上那件僧袍撕了开来,这从未有过这样的癫狂之态着实把如晦吓呆了,他咬着牙虚弱地道:“离鸿……你要做姜腾么?”

离鸿听了这句,如遭重击般呆住了,他怔怔停了动作,想抬头说些什么,却见身下之人面色惨白,捂着胸口直喘不上气,很快竟晕厥了过去。

“阿笙!”离鸿惊呼了一声,赶忙伸手去摸他的脉息,竟是阴沉虚无,几乎摸不到,他这下着实慌了,看样子这并不像银蛊发作,也不像是浩瀚反噬之迹,离鸿空有一身内力却不知该如何施救,只能急急将人抱了起来向寺院里跑去。

迎面正撞上前几日见过那高壮和尚,和尚一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立时惊叫出声:“如晦师弟!他的病又犯了么?”

离鸿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病,只胡乱点着头,急切道:“大师,他……他这是……”

和尚伸手便来接人,也是心急火燎的模样:“我师弟他有宿疾,多亏施主发现了他,不然怕是要不好。”

离鸿着实不想把怀中人交给他,可又怕露出痕迹,只得眼睁睁看他抱了凤笙去,口中问道:“不知他是何病症,你们可有救治之法?”

和尚一面大步向后殿走去一面道:“我师弟两月前被送来时身受重伤,油尽灯枯,几乎已是一具尸身,是方丈同几位师叔祖以纯罡内力替他续得命来,他这伤十分深重,初时每隔两日方丈便要运功替他疗伤一回,后来渐渐好转,不知今日怎的又……”

离鸿知道他定是被自己气得急怒交加才会晕过去,自悔得简直想咬断自己舌头,垂头道:“贵寺佛门古刹,果然心怀仁德,此番还请援手救治好他……”

大和尚突然停住步子,回头道:“佛门慈悲,可惜上月净通师叔祖圆寂,方丈他们内力尚未全然恢复,还不知能否救的回来。阿弥陀佛,倘若佛骨舍利还在,师弟也不至于受此灾厄。”

离鸿一惊:“什么佛骨舍利?”

大和尚道:“那是鄙寺至宝,对疗伤素有奇效,可惜贫僧只有耳闻,并未亲眼目睹过。只因十数年前那舍利被一番僧偷窃而去,我等倾寺追出,那番僧走投无路,竟将佛骨舍利带进了后山赤焰洞中,再也没出来过。”

“那……贵寺为何不进洞去探寻究竟呢?”

大和尚摇头:“赤焰洞毒蛇遍地,瘴气弥漫,从未有活人可以进出,佛骨舍利怕是要就此蒙尘于世了。”

离鸿定定站了片刻:“大师,那舍利可以治好他的伤病是么?”

等如晦醒来,已是在自己的禅房之中,他看向床头的黑影,哑声喊道:“师兄。”

“你醒了?”大和尚摸了摸自己脑袋,“师父说你体质虚弱,还是要多加休养,再歇会吧。”

如晦点了点头,又微微皱了眉:“那个人……”

“你说那了不得的客人么?”大和尚伸手递了碗清水给他,“不必担心,他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如晦接过碗的手微微一抖:“他……下山去了?”

“唔,他去赤焰洞了。”

“什么?”如晦只觉胸口一紧,险些捏碎了碗沿,“他去那里做什么?”

“师弟,”大和尚沉声道,“你今日为何犯病晕厥,我在一旁看得分明,他那种人,不该留在我们佛门禁地。”

如晦脸色愈发苍白:“师兄说得对,他确实不该留在此处,”他面颊抽动了片刻,“可是师兄素来慈悲为怀,为何会指点别人去送死。”

大和尚面上丝毫不见愧色,朗声道:“我听那人口口声声唤你阿笙,应当是你的旧识,只是师弟既已皈依佛门,便只当记得自己法号,把前尘俗事都忘却才是。”

如晦低低苦笑:“不错,我俗家姓名叫做凤笙,那人确实是我的旧识。我原以为半生所历如烟云过眼,往后能在空门中顿悟,慢慢化解罪业,可谁料一见了他,这清修之心便都毁了。”

第八十六章

赤焰洞,在月光和夜色的交映下显得格外鬼魅异常,在距离洞口还有两里的地方,潮湿的瘴气便已弥漫得相当浓郁,四周有股说不清的腐臭,其源头大多是来自地上那些倒毙的动物尸首。凤笙独自一人举着火把,缓缓向前走去,草鞋踏在地上咯吱作响,走过一头半腐烂的野牛时,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脚步向前一个趔趄,火把脱手而出,滚到了地上,半明半灭的火光滚过树影参差的夜晚,而后便有些熄灭。

那年轻人的武功很好,可是武功再好,也逃不了这些雾瘴之毒,他若当真午后便进了赤焰洞,到现在只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凤笙的嘴唇有些颤抖,那毒雾丝丝缕缕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勒住了他的脖子。

红尘多苦,与其再踏入俗世,面对种种纷争,不如在这瘴气弥漫的夜晚一同死去……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即将熄灭的火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摇摇晃晃向他走来,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跪了下来:“阿笙……”

“离鸿……是你么?”

年轻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脸色似乎因为毒气浸银,变得发青,身上到处是血痕,不知是蛇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吸入太多瘴气,到现在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嘶哑地道:“我找不到……”

凤笙勉强站了起来:“根本没有什么佛骨舍利。”

他伸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手心里感受到温热的脉动后才意识到,想要一同死去的念头是多么荒唐,他怎能允许这人死在自己眼前。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赤焰洞外的树林,离鸿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寻回了意识,他像是做梦似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喃喃道:“我知道没有什么佛骨舍利。”

凤笙微微皱眉,按着恶潮涌动的胸腔问道:“那你为何……”

“我想赌一把,用命来赌,”离鸿扯动嘴角,而后连连咳嗽,带出好几口血沫,“赌你会不会原谅我。”

凤笙神色一僵,冷冷看向他,一言不发。

离鸿却不以为意,继续道:“若是你不肯原谅,我就以这赤焰洞做埋骨之地也不错,”他抬起头,一双漆黑眼眸在月色下格外清晰,“我的命是你的,你若不要,我还留着做什么。”

“你……”

“阿笙……”离鸿毫无征兆地哽咽出声,“是我有错在先,你尽可打我骂我,便是将我杀了,我也甘心,只是别不认我。”

眼看那泪水从年轻人沾满血污的面颊上坠落,凤笙无意识地伸出了手,那泪珠便颤巍巍地滴落在他指尖上。灼得他心里一阵抽搐,低声道:“你这是何苦,我已出家为僧,从前又诸多不堪,你如今前途无限,何必耽于此处。”

离鸿盯着他手上那滴泪,低声道:“你若执意在此出家,我便也去寻方丈剃度,做你的师弟,从此往后绝不对你无礼,只每日替你挑水砍柴,顾你起居。”

凤笙眉头紧皱,良久叹了口气:“剃度?你已是太虚掌门,又是风狼狼主,当今正逢乱世,这武林哪里能没有你。”

离鸿的神色变得愕然,而后苦笑出声:“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么。”

凤笙淡淡摇头:“当日是我骗了你,哪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原不原谅。”

离鸿心头大痛,低声道:“从前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对我隐瞒不过是怕我担忧,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他仰起脸急切地看着凤笙道,“这佛骨舍利虽没有,但江湖偌大,诸多高人,定能寻到根治你伤病的法子,还有……还有那银蛊,我已知道那东西无解之法,但往后再犯时,我……我……”

凤笙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脸上泛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那银蛊……已经没了。”

离鸿极是震惊:“你竟寻到解法了么?”

凤笙微微迟疑,而后站起身,背对着离鸿,将身上的僧袍解了去。只见月色映照下,那形状美好的背脊已然被大片丑陋的疤痕覆盖,被火烧伤似的痕迹几乎布满整个背部,狰狞可怕。

离鸿只觉呼吸都停滞了,半天才咬着牙道:“这是当日他们在副都用火烧伤了你?”

凤笙轻轻摇头:“那天叶荣刚命人点起火,便有人救走了我,当时只是后背被火舌稍稍舔到,回来后却发觉那一片烧伤之处已不见桃花刺青,我便自己用烧着的木炭把背后烫成了这样,”他咬着牙低低冷笑,神色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位阴冷毒辣的狼主,“如此看来,那蛊也并非至死可解。”

“阿笙……”离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伸手去碰他的脊背,凤笙却已重新披上衣衫,白皙清俊的面孔上有股说不出的哀戚。他怔了怔,问道,“说来当日是哪位高人救了你,为何又把你安置在普陀寺?”

凤笙声音有些沙哑,低低道:“是红袖帮帮主,那时我被叶荣吸去内力,散功之际本该没命,可她说普陀寺的玄门内功可替我治伤,就把我送到了这里。”

离鸿听他口称帮主,却不说是姐姐,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亲情浓厚或是淡泊,当下不好多问,只道:“你这伤我定能寻人治好,何必在此做和尚,还是同我一起下山去,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去哪都好。”

凤笙咬牙苦笑:“你方才也看到了,我这唯一可取的身体已变成这副模样,你……”

他话音未落,离鸿的手指已按上了他的唇,年轻人的胸膛滚热而结实,贴着他微微发颤:“我竟让你一人受了这么多苦,真是该死,若不是我冲动愚蠢,又怎么会受人挑拨,在生死关头弃你而去。”

凤笙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也着实是那叶荣隐藏太深,连我也没有察觉,”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离鸿,“他将我一身内力尽数吸去,你应当不是他的对手,又是如何杀了他的?”

离鸿点头道:“是,我武功不如他,所以服了天运丸,借内力暴涨之际,把他击毙……”

“天运丸?”凤笙终于变了脸色,急急转了头来看他。

离鸿忙道:“幸好风狼的大伙用了许多灵药宝物替我救治,那天运丸的威力才被遏制,如今已好了多半,”他轻咳了两声,又道,“前些天得到了你可能在这里的消息,我这才星夜兼程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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