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女人

茫茫的青草上是晚上那场骤雨留下的水滴。风吹过去，细细碎碎的一大片，水滴抖落，便像是在哭泣一般。

将手倾斜，手中酒杯微斜，酒一注而下，没入黄土之中。抬头，看着石碑，周慕的眼眶灼热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

“慕儿，别再伤心了，周大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的。”轩辕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周慕的肩膀，安慰道。

“王爷，我只有娘一个亲人了，现在娘离开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即使武艺造诣再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未弱冠的少年，亲眼目睹亲人离去是该多么的伤心啊。轩辕封心被揪的生疼，他回头看向石碑，良久他道：“慕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点拨过你的武艺，也算得上是你的师父了。”

“王爷……”周慕看向轩辕封，声音有些哽咽。

“放心吧，慕儿，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帮你找到杀害你娘的幕后凶手，还她一个公道的！”轩辕封眯紧双眸，暗自下决心道。

“王爷，谢谢你。”周慕很是感动地软了膝盖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

轩辕封赶忙扶起了他，笑道：“还叫王爷啊。”

周慕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微微地扬起嘴角：“徒儿多谢师父！”

等他两回到祖屋的时候，陌宇已经把整个屋子的角角落落打扫干净了。

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尘的衣袍，回身看见两人，道：“回来了啊。”

“王妃，这种小事还是交给我，不，交给小人来吧。”见陌宇去拿角落里的扫帚，周慕惊了惊，赶忙上前拿过扫帚，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我来就行了。你们俩都累了，去好好歇息会吧。”抬头，捕捉到了周慕脸上的倦怠之色，微错视线，陌宇发现自家王爷也是一脸疲惫，一阵心疼，陌宇摇了摇头，从周慕手中的扫帚拿了过来，道。

“慕儿，你就听你陌大哥的话好好去休息，等明天跟我们一同回王府去。”轩辕封揉了揉眉，道。

“是，师父。”本还想拒绝的，毕竟让安睿王妃干粗活自己却去休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但如今轩辕封也这么说，便只得答应了。

周慕进去之后，陌宇对轩辕封道：“你也去休息吧。”

“我没事。”轩辕封笑着摇了摇头，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然后伸手拉着陌宇坐在了他的身边。轩辕封将下巴搁在陌宇的肩膀上，整张脸就埋进了陌宇的青丝中，根本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可是陌宇却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情感，轻叹了一口气，陌宇将手覆在了轩辕封的手上，柔声道：“珏明，那不是你的错，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你不要太自责了。”见轩辕封没有开口，陌宇握紧了他的手，继续道：“逝者已矣，就算你再怎么自责也换不回来了，倒不如好好照顾周慕，那样周大妈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

“恩，我知道。”反手握住了陌宇的手，轩辕封说道，因为是埋在青丝之间，所以声音听起来还是闷闷的，但陌宇听得出来，他的心情已经好多了。陌宇笑了笑，忽地想起刚才轩辕封所说的话，问：“我们明天回府？”

轩辕封扬起头，把陌宇揽在怀里，点了点头，道：“对，有些事情得及早去确认才行！”

听到这句话，陌宇精睿的双瞳眯了眯：“你是说周大妈在死之前所说的那段话？”

轩辕封颔首：“据我所知，萍儿和周大妈并不认识，但周大妈却说她帮了萍儿而害了我们，这话十分可疑。也许李大哥和李大嫂看到的神秘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萍儿也说不定呢。”

陌宇的身子猛地一惊，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有关萍儿的事情，他是最没有发言权的。

“君逸，这件事情我会去调查的，在查清事实真相之前，我想把慕儿留在你的身边。”轩辕封道。

“恩，我会替你看着他，不让他冲动妄恣行动的。”陌宇知道轩辕封这样做的用意，便点了点头，答道。然后陌宇转过身去，看向轩辕封问，“若这件事情真的和萍儿有关系，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得看她犯得罪有多大了。”若这件事真的和萍儿有关的话，那此次周大妈的死定然也和她脱不了干系！轩辕封眯紧双眸，里边有锐利闪过。

陌宇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所以并没有发现里屋内一直偷听着他们讲话的周慕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王府东院，沅尘的住处。因沅尘喜欢莲花，所以陌宇特地将其安排在东院最多莲花之处的漪莲阁。漪莲阁结构独特，似是为了专门赏莲而设，大片的莲花种于屋前，只要开窗往外看便能看到那一塘的莲花了。彼时夏风熏然，满塘粉色莲花或含苞待放，或迎风招展，幽香淡淡，赏心悦目。

沅尘身着一身月色缎裙，正坐在窗边，玉手支撑着下颚，看着外面的莲花出神。

就在这时外头通报萍姨娘过来了，沅尘这才回过神来，让萍儿进来。

撩开珠帘，萍儿施施然而来。她身穿淡粉色君子兰挑花纱质褶子裙，打扮得十分清简。

沅尘拿起桌上的团扇，浅笑道：“妹妹的这身衣服倒衬外面的景致，让人欢喜得很。”

萍儿呷了一口普洱茶，菀尔道：“再好的衣裳没有王爷在，也是黯然失色啊。”

沅尘闻言黯然，手中摇晃着的团扇也慢慢地缓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王爷在时我也常常不得见，更不说王爷现在不在府里了。”

“姐姐别这样，得护住身子啊。”萍儿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由有些歉然，但歉意遮掩下的瞳孔中充斥着笑意。她俯身，芊芊玉指抚过沅尘高高隆起的小腹，扬起嘴角，继续道：“还有三个月了吧？”

沅尘抚了抚小腹，勾唇颔首：“是啊，现在我也只有这个孩子可以依靠了。”

“姐姐怎么可以这么消沉呢。自古以来一向是母凭子贵，更何况王妃是男子，根本没能力为王爷生育子嗣，所以现在姐姐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承袭王位，到时候姐姐还怕没好日子过？”萍儿握住沅尘的手，道。

“荣华富贵？呵。”沅尘讥诮地笑了笑，那神情就像是阳光反射在雪山上闪出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没有王爷的宠爱，空抱着冰冷的所谓的荣华富贵，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让萍儿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一阵风拂过，满塘的莲花摇曳生姿，阳光下，每个上面都泛着一层粉色的光晕，十分的美丽。沅尘不由有些看痴了，然而就在这时莲花塘一边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沅尘的双眸顿时缩紧，手不住地搅着衣衫上的同心结，就像是刚出个的少女第一次见到未来夫婿那边既喜悦又有些局促不安。

萍儿注意到了沅尘的反应便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轩辕封身着紫色华袍，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苡柔见了欢喜的赶忙上前扶起沅尘出去迎接轩辕封，萍儿也在木槿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妾身给王爷请安。”两人同时欠身。沅尘稍稍弯了下膝盖便被轩辕封扶了起来。看着沅尘高高隆起的小腹，知道她的艰辛，轩辕封赶忙带着她回屋坐下，然后笑道：“你身子重，以后这种虚礼就免了吧。”

“是，王爷。”长长的睫毛因为沅尘的低头而在白皙的脸上投上了一层鸦青色的阴影，她的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满是喜气。

“对了，这次出去我寻到了一些好东西，想着给你用正好。”轩辕封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珐琅描花园钵递给了沅尘。

沅尘欣喜地打开，里面的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她闻了闻，然后笑着看向轩辕封，问道：“王爷，这是什么啊？“

“这叫清香露，香甜美如清露，而且既不伤害胎儿，又能滋润肌肤，正好适合你，便顺手买了。”轩辕封笑道。

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沅尘看着他，澄澈的双眸中盈着泪水，但终究是满心的喜悦：“谢谢王爷。”

“王爷一见到沅姐姐就忘记还有一个萍儿了啊？“萍儿娇嗔着走了过来，虽是气话，但眼瞳中全是笑意，显然她刚才的话是玩笑。

沅尘原本就欢喜的很，现在被萍儿这么一逗忍俊不禁，她用手帕捂着嘴，调笑道：“谁叫萍儿妹妹穿着一身和外面莲花同色的衣衫，这也难怪王爷看不到你了。“

“沅姐姐你！”萍儿又气又觉得好笑，她在轩辕封身旁坐下，很是不依地拉了拉轩辕封的衣袖道，“王爷，沅姐姐刚刚还说我穿的衣服应景呢，现在却这么说我，我又不是变色龙！”

萍儿这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屋内一片其乐融融，看起来十分的和谐，但被笑掩盖住的轩辕封的双眸底下有冰冷在凝结以及竭力遏制住的厌恶之情。

如此絮絮叨叨讲了些家常话，并一同用了午膳才各自散去。

出了门之后，一个穿着王府小厮衣服的人走到了轩辕封的跟前。轩辕封轻声问：“看清楚了没，那个神秘女子是不是也在屋内？”

那人点了点头：“我们在周大妈见到的那个神秘女子便是屋内穿粉色衣衫的萍姨娘。”

“李大哥，你确定？”这句话让轩辕封的双眉倏地皱了起来。

李先再次颔首坚定道：“绝对错不了！”

轩辕封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李大哥专程陪我跑一趟了，尚威，你送李大哥回去吧。”

“能为王爷办事是我李先的荣幸。如此，李先便告辞了。”李先笑道，然后在尚威的带领下离了王府。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轩辕封微眯起的双眸中满是阴狠的冷意，他回身对侍立在一旁的木兮道：“木兮，你去叫清姨娘来崇珏园一趟，说我从外面寻了些东西想要送于她。”

若真是有东西要赠予清姨娘，王爷大可以让她拿过去，但却要清姨娘亲自过来拿，想必是王爷有事要跟清姨娘说，木兮何等灵慧乖巧，一下便明白了，也不多问便转身往西苑走去。

99、端午节

东苑书房。洗笔楼。

那是轩辕封所用的书房，但自从与陌宇心意相通之后，轩辕封便将这个书房给了陌宇使用，若在屋子里找不到陌宇，那么他大半是在这里了，所以此刻从屋中出来的轩辕封便径直往洗笔楼走去。

洗笔楼的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珑木板，“岁寒三友”、“流云百蝠”、山水人物、各种花卉，皆是名手雕镂。而在那一个个书柜上，要么放着格式种类的书籍，要么放这些名玩古器，要么安置着各色笔砚，要么是各类花瓶盆景。此时，阳光倾泻，隔着窗纸，让这些屋里的摆设都反射着淡淡的光晕，显得十分的华贵却又带着一份沉静。

轩辕封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在最里面的靠窗处他看到了正埋头看书的陌宇。

夏日的阳光虽然强烈，但是经过窗纸的过滤变得温柔起来，然后洒在陌宇的身上，在他月白色的直襟长袍上如光圈般慢慢晕染开来，就像是月光一般，淡淡的，却温软得让人十分舒心。陌宇侧头看着书，纤长白净的手慢慢地将书翻页，翻书引起的微风吹动了陌宇额前的刘海，露出了明亮胜七月星辰的双瞳，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揪心的地方，陌宇清睿的双眉微微皱起，但只是一会便舒展开来，细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

原本压在心中的浊气因为看到如此的陌宇奇迹般的消散了，轩辕封扬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了陌宇，然后把下巴在陌宇的肩膀上蹭了好久，陌宇受不住痒瑟缩了一下，最后只得弃了书，回头看向他。

轩辕封嘿嘿一笑，垂头吻住了陌宇。唇与唇一阵厮磨之后，轩辕封挨着陌宇坐下，随意翻了翻案台上的书。

“得到答案了？”陌宇看向轩辕封，问道。

“恩。”轩辕封点了点头，眼瞳中有暗涌在翻滚。

陌宇不用再往下问便能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伸手抚了抚他的背，陌宇道：“即便上次周大妈见得那个神秘女子真的是萍儿，那也不能代表些什么。”

“所以得进行下一步计划。”轩辕封眯了眯双瞳，道。

“下一步计划？”陌宇有些不明地看向他。

正在轩辕封准备解答的时候，门外传报说是清姨娘来了。

“妾身参见王爷、王妃。”清宁欠身行礼。

“坐吧。”轩辕封道，待清宁坐下后，他继续道，“这次叫清宁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帮我一件事情。”

“王爷您尽管吩咐。”清宁温声道。

轩辕封点头，缓缓开口。

阳光倾斜，细碎无声，陌宇和清宁的眼因为轩辕封的话惊得瞪大，犹如铜铃。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这天是五月初五端阳节。

安睿王府中，下人们一大早便开始对每个角落进行清扫。夏日里不宜用香，所以个个屋里要么放着各色鲜花，漾着淡淡的花香，清雅宜人；要么放着各类新鲜水果，浮着各色水果特色的清香，闻起来十分的舒心。

一大早宫中就派人送了夏衣和百索过来。那夏衣是用轻薄的细葛为料制成的，质地轻软高级。轩辕封和陌宇将其穿在了身上，夏衣上的提名墨迹还未干透，微微泛湿，微风拂过，十分的清凉。

“仙官长命缕，端午降殊私。事盛蛟龙见，恩深犬马知。馀生倘可续，终冀答明时。”轩辕封一边带着百索，一边笑盈盈的吟着诗词。陌宇忍俊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一旁的轩辕漓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轩辕封，道：“十五叔等我长大之后也和父皇一样送你百索好不好？”

百索，就是长命丝绳，是用五色丝线编结的绳索，又名长命缕。北胤皇室所制的百索不同于老百姓手上所带的，而是由专门的宫人制作，放于国寺玉华寺祈祷至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取出，是端午节时皇帝向臣子赐赠的。

轩辕漓虽为皇子，但也没有这个权利，陌宇微觉不妥，刚想跟轩辕漓说这话是不准乱说的时候，轩辕封蹲下身子捏了捏轩辕漓的小脸，笑道：“好啊，到时候漓儿可不准忘了啊。”

“那是当然的，我可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轩辕漓扬起笑脸，很是郑重地说道。

轩辕封笑着摸了摸轩辕漓的头，站了起来，看着陌宇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事，毕竟童言无忌，陌宇也没过分追究，莞尔颔首。

“来，漓儿，十五婶帮你带香囊。”陌宇笑着从丁宁的托盘中将镶蓝色的香囊拿了出来，轩辕漓很是听话地伸起了小手，好让陌宇能够更好地佩戴。

那香囊是用上好的锦缎制成，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作如意状，上面是用金丝所秀的双龙戏珠，绣工精致。而香囊内有朱砂、雄黄、香药，戴在身上，清香四溢，是北胤皇子端午时节用以辟邪驱瘟的饰品。轩辕漓虽一直寄居于安睿王府，但毕竟是皇子，所以这香囊早早就送过来了。

“王爷，城南的龙舟赛就要开始了！”这时，松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

“正好。走，我们去看看。”一听到龙舟赛轩辕封便显得十分的兴奋，马上跟陌宇道。于是两人各自牵着轩辕漓的一只手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意外地碰到了清宁和萍儿。

“你们怎么在这？”轩辕封有些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