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考虑半天，来了一句：“我叫韩子玉。”

我顿时满头黑线，无语：“这个我知道好吗……还有呢？”

“比如说？”

“比如说，你为什么辍学啊？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你念的哪所小学啊？你念的哪所中学啊？你的胳膊哪里纹的啊？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啊……”

他认真听我问完一连串问题，略略垂眼沉吟了一阵，眼尾那颗痣随着眨眼的动作一上一下，款款大方，平静淡然。

我忍不住抬手去摸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出于什么想法，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去触碰它，好像害怕它不小心掉下来似的，想要轻轻去按住它。

指尖刚戳到他的眼睫，便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颤动。他似乎有些意外，眼睑不经意轻颤一下，立即抬起眼看向我。

他沉静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刺得我心脏一阵莫名的慌乱。我与他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距离近得有些暧昧。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都无比凝重。我似乎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明明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却根本移不开目光，就连放在他眼角的手都无法收回。

他也一动不动，只有眼中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莫测。我能听到他的鼻息，和我的心跳。我感觉得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我抖了一抖。刚要收手，手腕却被他突然扣住。来不及反应，便见眼前他的面孔急剧放大，直到大到什么都看不清。

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唇上，柔软微凉。

在我仍在努力分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又猛然将我往前一拉，我猝不及防失了重心竟然扑到他怀里。匆忙间下意识将双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却在隔着单薄的衣衫触摸到他坚实的身体时，心下不禁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慌张和……莫名的躁动不安。

唇齿感觉到由缓入急的侵袭，一点点被吮咬，一点点被润湿，一点点被攻破防备……

我突然意识到，他在吻我。

我被强吻了。还是被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被”的那个！

第十章

太不可思议了。我居然被一个男人强吻了。太……不可思议了。这么变态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到底真的假的啊这是。太不可思议了！

……等等，不对，一方抗拒才能被称之为“强吻”吧？但是我好像完全没有抗拒是怎么回事？

喂何尔萌，你现在无限娇羞地伏在一个男人怀里微微仰头脸颊绯红在男人的唇间承欢是怎么回事？你是手脚被绑了还是被下了迷药？吓傻了吗你？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动，心情由震惊到怀疑到惊惶到恶心到愤怒到羞赧到无措到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三秒钟之后，我终于在千钧一发失去理智之际咬紧牙关狠狠推开了他。

厌恶地抹了一把湿乎乎的唇，欲色的水渍让我羞愤难当，起身踉踉跄跄退开几步，忍不住咆哮道：“韩子玉你做什么！变态吗？”

他反感地蹙了蹙眉，看着我平静说：“我不是变态。我是gay。”

我愕了愕，说：“……你说什么？”

他垂了垂眼，再看向我时眸子已然恢复清明，无所谓地笑笑，说：“你不是说想要了解我吗？我想，这应该是我第一件要告诉你的事情。”

我只觉得自己心里翻江倒海，大脑有些混乱，怒火和耻辱感几乎要没过头顶。看着他平静的模样，感觉真的很不爽。我与他朝夕相处，与他同床共枕，亲切地喊他“哥哥”，却不知道原来他是同性恋。

我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同性恋，而且就在我身边，而且我丝毫没有察觉。而且他看起来那么……正常。

现在想想，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可是我不知道他每天看着我洗完澡裸着上半身时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每晚我睡着的时候他在床的另一侧是不是会有所想法。我把他当朋友当哥哥，却不知道他把我当什么。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冷。

我其实很喜欢他的，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但我不是同性恋，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大哥哥，甚至在近来短短时间的相处里发觉自己对他已经越来越依赖了。可是现在，这一晚，他对我的所做所言，让我觉得自己的喜欢是那样荒唐可笑。

我突然间觉得他欺骗了我。可是他分明只是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而已。他并没有义务对我坦白性向，说起来我们认识才不过几个月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怒不可遏。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夺门而出，像是逃离。

我看到他追了出来，于是躲了起来，看着他在小区里反反复复寻我，又看着他的车灯远去。

没有搭车，沿着昏暗的街道，一直走啊走。大雪没了脚踝，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绕着路灯盘旋。

出来的匆忙，连大衣都没有穿，寒风一阵阵刺骨。

看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未接电话全部都是韩子玉。我关了机。

在理清思绪之前，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不由得一惊，大半座城，我竟然徒步走了回来。

抬头看到家里的灯亮着，不知道老爸老妈是不是都在家。心里的委屈突然迸发了出来，我好想快一点回家，好想吃老妈做的饭，也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见我。都怪他们让我住校，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对，都怪他们！

刚想按楼门门铃，身后突然光芒大亮，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转头一看，灯光来自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就算是夜里也能一眼认出，那是韩子玉的玛莎拉蒂。

他已经下了车，朝我走来。

我赶紧回身按铃。却被他快步赶上来制止。他拉了我，力气很大，朝车子走去。

我狠狠去甩，却甩不开，只好压低声音吼道：“放手！”

他不理会，把我摔在车门上，曲肘压住想要挣脱的我，说：“对不起，萌萌。”

我不知道他这样瘦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丝毫没有办法反抗。只好望着他在夜里更显深邃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跟我回家。”

我笑了，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死变态！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我不想这么刻薄的，真的。可是忍不住就说出口了，好像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

他眉头深深蹙了起来，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这是我家！”

“不要回去。”他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什么，“太晚了，你就这样回去，叔叔阿姨会担心的。我答应他们要照顾好你……”

“他们知道你是同性恋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再次出言不逊，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似的。

他的表情明显黯了黯，是在隐忍吧，我对他言辞间的轻蔑的羞辱。

我不知道他忍耐的极限在哪里，却很贱地想要去一再挑战他的极限。扯了扯嘴角，继续讽刺：“他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把我交给你！”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我的身边，闷闷的一声巨响。我惊了一惊，心想，这么贵的车，亏他下得去手。

他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把我扔了进去，警告我不要动，狠狠摔上车门。我刚找回重心推开车门，脚还没迈出去，他便从另一侧上了车，俯身过来关上我的车门，捆住我的安全带。

车子飞快驶出了我们家的院子，我转头看着家里的灯光渐渐消失在视野，有些失望，又看向额上覆满汗水的韩子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说：“我不会跟你上床的！”

话一出口连自己也惊了一惊。

他竟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更不屑的冷哼，淡淡看我一眼，说：“放心，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即使喜欢的是同性，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会喜欢的。”

那么，那个吻是什么意思？玩儿我吗？我很想问他，却问不出口。

漫天大雪中，道路白茫茫一片。他开得很快，车子在雪地里轧出两道车辙，不时还会打滑。他一言不发，让我感觉到一种危险。

是不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无论如何，我该尊重他的。无论如何，我把他当做朋友，不该因为他是同性恋而视他为怪物。他只是跟我们不太一样而已，并没有哪里做错了，在大家看来，他还是一样的优秀。

……呃……以上这段是我的腐女同桌给我灌输的腐朽思想。实质上我内心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无论如何，他错就错在……吻了我。对，太过轻浮了，冒犯了我。我不是同性恋，他也该尊重我的。

车子停在了学校宿舍楼门口。他说：“当初宿舍并没有退掉，只是帮你办理了保留。你不想待在我那里，就搬回宿舍住吧。”

我看着他，考虑了考虑，还是没有考虑出该说些什么，于是默不作声下了车。他也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车丢给我一件外套，便开车离开。

第十一章

我坐在宿舍楼的楼梯上，茫茫然了好久。待到心里的烦乱一点点冷静下来，想想天大地大还是睡觉比较重要，于是蹑手蹑脚开门回了暌违许久的宿舍。

心里想着，明天一早起来舍友们该吓一大跳了……“了”字还没想完，我就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由于舍友们都不知道我睡在床上，所以匆匆忙忙洗漱完就都上学去了，没人叫我起床。于是我光荣地迟到了。

更可悲的是，进了教室才发现自己连书包都没带。不怪我，我包括书本在内的所有东西都在韩子玉家呢。

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不由得就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下又一阵懊恼羞愤。

不出意外地，我被罚站了。

早读结束后，班主任特意出来训斥了我一番，然后放我回了教室。我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却见班主任又探进脑袋来，这一次居然喜笑颜开地喊我：“何尔萌，出来一下，有人找。”

我当是隔壁班的王同学找我还钱呢，结果一出门看到了容光焕发的韩子玉。不禁脸一黑。

他面无表情把书包丢给我，冲着班主任优雅地一笑，说：“麻烦您了。”

班主任忙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何尔萌这孩子挺乖的……”

他点点头再次道谢，便要走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我一下。我忍了忍，还是追了上去，问他：“其他东西呢？”

他微微侧头瞥我，说：“自己来取。”

我：“……”凭什么？那么多大包小包，当初明明是他擅作主张给我拖过去的，现在闹掰了就不管送回来了？过分！

不过他早已扬长而去。

一连几天，我都无法专心上课。老师讲课的声音落入耳中就是一片恼人的嗡嗡作响。我明明什么都不去想，却还是管不住思绪纷乱。这样的心情，大概可以用心乱如麻来形容吧。

看看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明媚，枯枝上晶莹剔透。

再看着教室里，顾煜翘着二郎腿躲在桌子下面玩PSP，狗蛋带着一圈又一圈的大眼镜埋头做自己的模拟题，梁金木子躲在课本后面呼呼大睡，腐女同桌拿着超小屏幕手机狂按向下键阅读耽美小说……

不知怎的今天突然特别有兴致跟腐女同桌聊聊天呢。不过看她看小说看得专注，不时还发出很不矜持的痴汉笑，实在是不忍心打扰。于是我一忍再忍，辗转反侧，还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吓一跳，慌里慌张把手机往桌兜里一扔，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然后迅速坐直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所有人都回头来看她，只有她虔诚而笃定地望着讲台上的化学老师。

我捂着眼睛一阵蛋疼。

她反应过来老师并没有下来巡视，于是狠狠瞪我：“想死啊！”

我：“不是不是，我是有问题想向你请教。”

她白我一眼，又从桌子里摸出手机翻小说：“什么问题？”

我考虑了考虑，措辞半天，终于还是翻开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个“直”字，又写了一个“弯”字，然后递到同桌面前：“请问一下啊，这俩状态之间是否可逆反应？”

同桌看了看纸上的字，又抬起眼来古怪地打量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我毛骨悚然。“干嘛？”我说。她说：“人类，你弯了？”

“你你你才弯了！我就问一下。”

“你不是很鄙视我萌男男的么？”

我咳了两声：“咳咳……我只是不想变成奥特曼，怎么说我也是站在时尚的风口浪尖上的潮男一枚啊是不是？”

她做呕吐状以示鄙视。然后拿起笔在纸上“直”和“弯”之间画了一个很粗很粗的单向箭头。画完觉得不过瘾，还拿记号笔使劲描了描。

我大惊，说：“这么说同性恋是无药可救了？”

她拍案：“你这话什么意思？同性恋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情啊，那是真正的真爱啊真爱啊！所有由直变弯的人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为什么要有药可救呢？就那样沉沦下去不好吗？不好吗！”

我：“……”她摇摇头叹气道：“迂腐啊……”

我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心脏，顿了顿，又在纸上试探地写了另两个字——“攻”和“受”。小心地推到她面前：“那这俩呢？”

她看了看，突然阴阳怪气地女干笑起来，回头阴测测地打量我两眼，然后环起手臂把纸遮得严严实实，爬在桌上拿笔画着什么，气氛相当神秘。

当她把大功告成的画作展现在我面前时，我看到了满纸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箭头。尽管有的箭头绕了很远很远，但拿指尖仔细一捋发现它们无一例外通通以“攻”“受”两字为起点和终点。

我茫然道：“何解？”

她挤眉弄眼：“hie hie hie hie，此反应不仅可逆，而且毫无章法，想怎么胡来……啊不，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总之，一切以‘情趣’为出发点。”

我感觉到自己的三观正在风中飘摇。突然萌生出一个“千金悬赏节操”的想法，介时一定无法落锤。这个时代已经坏掉了时代已经坏掉了！连个纯洁的少女都没有了啊！

第十二章

后来几天放学后，总还能看到韩子玉的车停在校门口。

明明说了搬回宿舍，他难道还来接送我不成？我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并不知道他有没有联系过我，也不知道他怎样想。

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只好躲在校门内，看着放学的学生渐渐散了，看着他的车慢慢开走，才敢走出校门。宿舍楼与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我每天却要花去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

顾煜发现了我的异样，问我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是唉声叹气，说说来话长。却没有心情对他讲、也实在是无从讲起这件尴尬的事情。我被一个男人吻了，他一定会嘲笑我的。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又一日放学，又看到韩子玉的车。我突然不想再躲闪下去了，觉得这团乱麻该是了断的时候了，于是追上了走在前面的梁金木子，有意与她说说笑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过韩子玉车旁。梁金木子对我勾肩搭背，我第一次没有拒绝。

余光看到车窗摇了下来，我却没有回头去看车里人的表情。

“human！”顾煜骑着小电动冒了出来，绕着我骑了两圈，一掌拍在我屁股上，“今天没晚自习，去我家玩儿会儿实况足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