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五)——火棘子
火棘子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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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大松一口气,谁知马失前蹄忽然有人一枪刺过来:“嘿,嘿嘿,哪里来的小贼,溜得还挺快!”

迟衡握住了他的枪头,似笑非笑:“我是,使者,来见你们将军。”

营帐里。

梁千烈眼睛瞪圆了:“迟衡!”

259、

五年了,五年不见陌生了许多,梁千烈眉目依旧张扬,满脸的胡子没变;左昭依旧喜欢浅笑,但能看得见的沉稳,鬓发夹杂着些许灰发,才三十岁上下,可知平日心思多费脑子。

废话不多说,迟衡径直阐明来意:“封振苍想跟我见一面,我就来了。现在的玢州城你们有几分把握。”

梁千烈说:“下雪不好攻城。”

“假如石韦从后背绕过去攻击呢?”迟衡手指在地图上一划。

梁千烈拍着手掌大笑:“还还用得着说,玢州城背后虚空,一旦受敌,就跟翻过来的螃蟹没两样,再挣扎爪子也就干瞪眼的份了。不过可苦了石韦了,想到玢州城的背后不是一般的险。”

迟衡沉吟:“要他有惊无险地过来,咱们必须不断挑起小战吸引封振苍的注意力。”

当天,梁千烈就派军侵扰。

雪里打战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乾元军没讨到什么好处。封振苍稳坐城中从容抵挡。不过苍蝇虽小也烦人,乾元军时不时的来撩拨撩拨也耗人。

十月十八。

玢州城,兵临城下,迟衡终于率军现身,一袭明亮盔甲暗淡雪色。

封振苍引马上前,迟衡也引马出阵,二人在两阵中间转了一圈互相打量。对面,封振苍一身戎装,肃穆非常,三十四五岁,正当壮年。迟衡打量了一下这个对手。曾经,他觉得封振苍很强大,但如今,强弩之末而已。强者转弱,弱者转强,世事如此,时间使然。

“你是迟衡?”

“封城主?”

封振苍笑了一笑:“不多废话,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我见过你,在你试图攻下裂云城时,年少英雄,气势空前绝后。”

“找我就是来叙旧的?”

封振苍面色一冷,继续说:“遇见故人,叙叙旧也心情畅快。那天真是好天气,一人煮酒,百人逐豹,封某的属下恰好路过见了那景,令人心惊肉跳。”

迟衡握紧马鞭。

封振苍放缓的语速:“迟衡,你以为封某是主导?封氏和裂云郡的葛无泽世代为敌,我怎么可能与他合谋?而且,我和颜鸾当时没有领地之争,我怎么可能冒激怒他的险去下手?”

迟衡冷笑一声:“想把脏水都泼在郑奕身上吗?那天,你在哪里?之前的一年你出现了裂云郡,没事跑去看看宿敌的风土人情吗?”

二人目光对视良久,封振苍许久才开口:“你竟然都已经知道?那还来干什么?”

迟衡沉默。

风雪渐渐大了,马蹄不停走动,封振苍指着辽远的远方说:“郑奕许诺,只要将颜鸾阻在曙州的境地三日时间,裂云城就是我的。我半信半疑,不过,那时我对夷州虎视眈眈,可以一试——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杀颜鸾,因为我指望他去和郑奕争一争我坐收渔利。但我不知道,他派诡士进了裂云城,跟葛无泽说:只要捉了颜鸾,就送黄金十万两,武器数万支,并当天就下了万两黄金为诺。”

迟衡一言不发。

“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我派暗卫堵截,但我也不想给自己惹事,就将他阻在了裂云郡。当葛无泽出现时,我比任何人惊讶。”

迟衡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颜鸾就是血刀里躺过的人,不可能被轻易捉住。”封振苍停了一停,“葛无泽那笨蛋,他更捉不了,明明已经团团围住,还被颜鸾射了一箭。你一定很奇怪,我和葛云泽怎么可能不约而同那么默契。”封振苍故意东拉西扯,语焉不详,“郑奕那时候还在京城,分不开身,所以他派了一个年轻人来做这事。这人虽然年轻,那真叫一个狠毒。先是骗我,说只需缠住颜鸾三日而已,好给颜鸾按一个违抗圣旨的命令。他算准了我肯定要嫁祸葛无泽和裂云郡,暗地又说服葛无泽来淌这趟浑水。计划周密无比,将我和葛无泽都诓了进去。”

迟衡心头一紧。

封振苍语重心长继续说:“他虽然武功不是绝顶,但思虑极周密,在裂云崖及必经之路上,处处设下阴毒陷阱,令诡士们来围截时也是无毒不用。但是,纵然如此,负伤累累之下,颜鸾还是逃出了裂云崖。”

迟衡愤怒地吼道:“说下去!”

“那年轻人以身涉险,扮作普通人的模样,赶在颜鸾的前面,装作仓皇无措被诡士的暗器击中。”封振苍诡异一笑,“当然,颜鸾不会心善到去救他,颜鸾只不过是扯住缰绳停了一停马。咱们都是刀里来血里去的人,你也明白,那一下意味着什么……”

“说下去!”

“那年轻人射出了飞刀,颜鸾的马腿折了,而后诡士们的刀和箭和暗器……你也看过他的尸体,就是那样。”封振苍面露遗憾,“封某明哲保身没敢淌这趟浑水,只在旁边看,万箭穿心,不过如此。天妒英才,真叫人遗憾。那年轻人还出了一个主意,让我们都不承认见过颜鸾。哈,可笑,怎么可能,没等想到敷衍的法子你就已经杀到了裂云城。”

无尽的沉默。

封振苍等了一会儿,道:“那珊瑚是唯一完好的东西,他握在手里,死后,葛无泽把他的指头全部掰断了才取出。当时我和他各取一半,本为的是怕颜家的人来索命有个凭证——想不到第一个来的是你。葛无泽为人愚蠢而且自傲自负,他自以为可以抗击你的盛怒,结果导致到了屠城的悲剧。我,不想重蹈葛无泽的覆辙。”

迟衡木然。

封振苍忽然诡异一笑:“为什么不问我那年轻人是谁呢?那年轻人打扮诡异,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装作跌下马我有幸扫了一眼……初出茅庐,十九岁模样,自称是阿英,能言善辩。封某一直纳闷,这么出色的人,怎么后来再没听过他的名字,直到前些时候,我玢州受袭,部下将敌军率军的将领描幕下来,封某才恍然大悟,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迟衡豁然起刀一刀劈过去。

封振苍引马闪开,哈哈大笑:“听说宇长缨还曾是你的枕边人,真是让封某叹为观止,你能屠一座城,却留罪魁祸首在枕边,或者他真的是绝顶聪明也难说,哈哈,哈哈哈……”

封振苍长笑而去。

迟衡立在原地任风雪落肩。

一城梨花,半崖红石。

迟衡一连几日都伫立在雪中沉默不语,左昭试探问他封振苍都说了什么,得到的只是摇头与沉默,以及一句:“我现在在等石韦的信报,熬过这几天,就好!”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晴止那天,阳光普照,迟衡身着盔甲,再次兵临玢州城下,身后数十万大军暗红色戎装兵士,如那森严的天兵天将。嘹亮的号角和震天的鼓声中迟衡举起长枪:“杀!”一声令下,金戈铁马,铁蹄踏坚城,如那暴风雪席卷而来,如那怒潮蜂拥而上,熊熊烈火瞬间燃起,无坚不摧的战车滚滚向前。

这一战乾元军并没有占上风,积雪和城墙上的冰层冰柱都令兵士很难前行,乾元军只是持续而猛烈的攻击。

在傍晚时分,忽然玢州城起了骚乱,兀自乱了阵脚。

原来玢州城后方遭遇强袭,石韦领军如从天降,准确地攻击最虚空的后方。这一突袭,玢州城里大乱,原先稳坐桥头的地利优势瞬时岌岌可危,封振苍连忙从前方抽掉兵士御敌,无奈石韦来得太突然,一拨一拨迅猛的攻击数次几乎冲进玢州城。

前方,迟衡领军得了消息,越发振奋,攻击之烈几乎可融冰雪。

三天两夜无止无休。

石韦的领军以前所未有的高昂气势俯压下来,迟衡的领军以近乎疯狂的攻击,在阳光普照三天后雪消之际,第一个云梯登上了玢州城城墙,而后像蜂巢倾覆一般,无数的乾元军兵士涌入玢州城。

十月末,玢州城沦陷,封振苍乘乱潜逃。

攻下玢州城,迟衡的第一件事就爬上了玢州城墙,而后呼呼大睡。

待醒来,阳光万丈,玢州城中,最高的地方是西练兵场。练兵场的高台之上,迟衡坐在虎皮金交椅上,手握一把重刀,俯视场下整齐如棋操练有素的兵士,喝声如雷,声遏云天,亮亮的盔甲耀得天空的太阳更加明亮了。

迟衡眯起眼睛转向众位将领:“还有力气攻泽宁、洼莱吗?”

“有!”声震于天。

迟衡哈哈大笑,起身,拿起酒壶,走过每一个将领,一人满满的一碗一次倒过去,清亮亮的酒水四溅。他举起高高的碗,大声说:“喝了这一碗,攻下泽宁洼莱,回曙州,全军封赏!”

“喝!”

齐齐的号令让整个玢州城都地动山摇,烈酒燃心,鲜血燃城。

迟衡一饮而尽,将碗狠狠摔在地上。

第二天,迟衡为主帅,石韦、梁千烈兵分两路,各领一支劲旅攻向玢州城以东的泽宁。泽宁在岑破荆的攻击之下本已摇摇欲坠,又闻主将封振苍弃了玢州城而去,越发人心惶惶,乾元军得了胜战,军心大振,势如破竹,与岑破荆迅猛的攻击交相辉映,不出五日将泽宁夺下。

封军而只剩下洼莱城,孤零零一处,守军将领如热锅上的蚂蚁。

容越刚夺下洼莱以东的一个城池,对洼莱虎视眈眈。

泽宁胜利当日,容越去了一封劝降书。

转身就撒开阵势,直逼洼莱城,夜以继日频繁攻击,在四面楚歌兵临城下的处境中,洼莱城主将举旗投降,容越凯旋而归!

至此,封振苍残存的将士或投降或逃亡彻底被逐出玢州,封振苍本人也从玢州仓皇逃到玢州以北的元龙州。

元龙州地邻玢州、开州、信北州的交合之地。开州、信北州均为郑奕的领地,封振苍失了玢州的倚仗,如洞门大开,郑奕若大军驱入,则拿下元龙州如探囊取物。而老女干巨猾的郑奕也绝对没有放弃这个好机会,一翻过年,就大举侵进元龙州。

此是后话,在此不表。

260、

十一月初十,迟衡与岑破荆等将领站在泽宁城下,一同迎接凯旋而归的容越。[ ]容越身着明光铠,战马追风逐日,远远的被阳光一照,闪出的光芒耀得睁不开眼。容越飞身下马,当真是意气凌九霄,春风满地也比不得这一刻的意气风发。

容越冲着迟衡嚷道:“庆功宴准备好了吗?”

岑破荆一拳过去揍在他左肩:“就你一天想着庆功宴,谁还少的了你的啊!玢州还有四个城池落在郑奕手里呢,明儿个一起去收拾了。”

容越扭头:“迟衡,你那小情儿怎么跑来跟咱们争地盘了!”

迟衡勾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

“就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长没长眼色啊!走走走,先喝酒去,就等你了,咱们多半年没喝了吧!”岑破荆把他肩膀一搂,“容越,你可得长点心,他正头疼着呢,再多说几句信不信他能砍了你!”

容越哈哈大笑把迟衡一捞:“别头疼,兄弟靠得住!”

喝酒也是在营帐里。

酒过三巡,容越扯了扯束紧的衣领,举起酒杯凑近迟衡:“我搜的那些治眼睛的药你吃了没?听说你眼睛看不见时,可把我急死了,真恨不能立刻去安州给你瞧一瞧,把天底下的郎中都绑过来,医不好全杀了!唉,啥话不说,我先喝一杯……欸,迟衡,你别愁,没了宇长缨,还有还有……哎呦师兄你踩我干吗!”

迟衡强行灌他一杯:“多喝酒,少说话!”

容越笑了:“我自罚三杯行不行!宇长缨这人不行,以前就爱欺负我师兄,又仗着你宠他趾高气扬得不行,行了,明眼人都看得见,早了早好!是不是啊师兄?”

庄期脸皮一抽声色不动。

迟衡一拳揍在他背上:“不拉庄期垫背你会死啊!明天就派你去攻翡林,攻不下来别回来见我!”

容越乐了:“求之不得!”

关于宇长缨这事儿,别人都是提一提而已,迟衡也就笑一笑了事。一众人中也只有容越敢屡提不止,在他终于提到第九次时,迟衡脸上的僵笑挂不住了,忍无可忍,一个猛虎扑食扑了过去将他摁倒到在地,拿了酒杯直往他嘴里灌,咬牙切齿地说:“容越,提前给你的庆功宴,给我全部喝完,全部!”

容越连笑带呛,不提当晚的一夜尽欢。

今年,在乾元军侵占玢州的同时,郑奕军也起势吞噬了玢州以北的原九王领地开州,将北线信北州等诸州领地连成一线。

趁此时机将魔爪伸到玢州也正当其时。

翡林、金云山、翠子峡、旌塔城,四个城池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秦汝铮率军攻下了,郑奕原本是试探一下,想不到如此迅捷,郑奕大喜,立刻命大军压上。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蒲邈、喻建中、百里彦 、赫连德业等将领相继领兵前来,玢州的北界顿呈两军对垒之势。

郑奕军背倚开州,有恃无恐。

其中,他们抢先攻下的旌塔城本是在迟衡的筹谋之下。

原想攻下玢州城后,一支军发泽宁,一支军发旌塔城,却想不到秦汝铮以锐不可当之势拿下了旌塔城。面对兵戈森森的旌塔城迟衡选择了等待。

迟衡凝望旌塔城的方向。

一旁的岑破荆说:“秦汝铮一向稳打稳扎,这种不顾后继的凌厉攻势应该是宇长缨主导的。以前在我手下时,他就一直主张快攻快进。撇开他是郑奕的人这一点,我挺赏识他的,不领兵打战都可惜了。”

迟衡道:“这种打法必须有坚实靠山,否则无以为继很容易被反攻回来,现在的郑奕军可以用。”

“你打算怎么个打法?等明年开春了再说?”

“咱们等开春,他可等不了,他不把曙州和玢州搅得不得安宁就不会罢休,破荆,要攻下这四个地方,你有什么主意?”

岑破荆舒展双臂挑起一个笑:“要看你是想攻城,还是想拿下宇长缨。”

迟衡扯出一个笑:“有这么明显?”

“要不给你个镜子照照?”

他们俩每次见面都很仓促,岑破荆的性子粗犷,以前就不爱说那些腻歪歪的话,现在更是。但若是倾诉交心话,两人还是很能说到一起的,岑破荆也不绕弯子:“迟衡,你手里来来回回过了好些人了吧,怎么还放不开呢。宇长缨是可憎,差点把容越和纪策害死,也把咱们安州拖累得够呛。但怎么说呢,他是郑奕军的人,自然舍命为了郑奕,于情于理来说不是万恶不赦——捉回来你准备怎么办?”

迟衡沉吟不语。

岑破荆慨然:“难不成是打一条铁链拴起来?每天毒打一顿?若是这样,趁早省省吧,咱们还不如正儿八经去打仗。再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下,赌气没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咱们把郑奕军全部收了之后,宇长缨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

迟衡呵出一团白气:“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岑破荆纳闷。

迟衡望了望黑漆漆一团的远山:“我本来不想赶尽杀绝,也一直劝自己想开点,但是现在……呵,不说这些,我想攻城,攻下这四个城。明年有明年的打算,别叫我过年都过不安生。”

岑破荆调笑:“你还是想捉他回来。”

迟衡低下头,踏两颗石头,使劲碾着踩着:“他为什么不能像燕行那样,走了就走了再别出现!他为什么捅了一刀还要捅第二刀第三刀!破荆,如果有一天你逮住了他,就杀了他,不要等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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