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明明很年少持重!”
“反正没在我面前重过——除了现在这一次,让我实在意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纪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轻敲了一下迟衡的鼻尖。
迟衡直起身,笑着与纪策并肩而立。
前方,是远山,是戈壁,迟衡指着前方说:“前边的山距此地数百里,产铁矿,挖之不竭。我准备在那里修起一座城池,建造兵器,由矽州运送到征战的地方。咱们越战越广,又要和郑奕死磕,只靠兵士神勇是不够的,兵器如虎添翼,最大限度地减少兵士损伤。”
纪策拖长了声音:“噢,你千里去丰图只为带宁湖回来的。”
“我又不是情种!”迟衡咬牙,又调笑,“纪副使,与你两次出使,我有没有长进?”
“怎么没有,拈花惹草的本事见长,破荆他们都说你走到哪里都要捎人回来,我这回是信了!这回一挑就挑个俊得不行跟花瓶儿一样的。”
迟衡叫冤:“宁湖绝对不会是花瓶,我们拭目以待!”
“反正我等凡眼是只看到了俊,言谈举止都那么平淡无奇,说不是见色起意我都不信——老实承认吧,你就是要收回做男宠的。”纪策故意逗他,还夸张地用指尖划了一个圈。
迟衡急了:“都说了不是,我会将他放在那个城池里,慢慢地制造精良武器,我们都知道丰图的武器……”
“别人金屋藏娇,你是修一个城!”
“……”
迟衡被他激得跳脚,纪策伶牙俐齿谁都不说对手。迟衡想反击可来来回回就一句“不是,反正不是”,纪策却还悠悠的笑,轻飘飘地丢了一个白眼:“承认吧,我又不笑话你!”
迟衡彻底急了:“你看着吧!要留他在身边我就不姓迟!”
撂出这句掷地有声。
麻行之对众宣布矽州易主一事,迟衡微笑着站在正座之上,半年多,时间是长了点,但物有所值!目之所及,是熟悉的矽州兵士,也有许多乾元军兵士,但从今天开始都是乾元军了。
当麻行之率众单膝跪地时,盔甲磨蹭发出清脆的声响,迟衡拿起兵符,宣布麻行之为征西大将军。
仪式很隆重,很有气势,从中午一直到傍晚。
入夜,麻行之要将矽州大小事务全部交给迟衡,迟衡笑着说:“矽州还是归你管,我只要看看你的那些部下就行。另外,我要在矽州城以西的武山修一座小城,建造兵器。”
麻行之照他说的,将所有的文职武将都叫来。
迟衡将修城一事一说,众人先是迟疑,后来说开了就各抒己见,颇为热闹。等都说完了,迟衡问麻行之意见,麻行之自然拍着胸脯说,即刻安排下去,管叫两三个月就起来一个兵城。
完了之后,迟衡问纪策怎么办。
纪策大笔一挥,将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步骤一写,撇给他:“小事能管得了?这七点分派下去,一步分一个人,合起来就成了,记住,最要紧的是得有一个脑子清楚的大总管。”
迟衡乘着空隙将麻行之那些重要的属下都见了一遍,心下有些了解了。
与麻行之将人一一部署。
用的都是以前的人,无非就是分工不同,属下们领了事务就开始忙去了。对于矽州的兵迟衡最是留意,与麻行之一同练了几次兵后,暗下赞叹,麻行之虽然不太会料理其他事务,但对练兵练将还是炉火纯青的。
迟衡给宁湖封了一个“都监”的职务,只负责制造弓箭刀枪石车冲车云梯等武器,而后教于众工匠打制。宁湖极为高兴,终日研究废寝忘食,竟然在短短的五日就在矽州城里制出一张弓来交给迟衡:“材料还不满意,但比现在的都好!我还制了一把连发五支的连弩,得三天后才能好!”
迟衡试了一试,赞了数声,状似不经意地说:“以后乾元军的弓箭都出自你之手了。”
宁湖极喜:“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过两日你就去武山,城虽然没建起,也等不及了,先制出一批武器来。以后,你若新琢磨出厉害武器,先让矽州将领们试一试,若是都说不错就自行打制,不消等我的命令。现在是五月,秋日是最好的征战时机,相信郑奕会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宁湖听出端倪:“不让我跟你去泞州吗?”
“矽州也是我的地盘,等西域诸州收复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别忘了,我们的兵器可是奇缺的,拖一天都会延误战机的!”迟衡笑得狡猾。
宁湖的开心消失了一半。
迟衡赶紧与宁湖说了当下制作武器的紧急,以及其他州铁矿的贫瘠,总之唯有矽州最适合宁湖呆着了。好说歹说说了几遍,宁湖都闷闷的,迟衡苦恼地要不要纪策来劝一劝。谁知宁湖忽然抱住迟衡,对着嘴唇飞速亲了一下,软软地说:“迟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忘了回来接我!”
迟衡尴尬,将他拉开说:“虽然索格王将你送给了我,但你不是我的奴隶。你是乾元军的都监,和其他人一样。”
宁湖抱住迟衡的腰,久久不说话。
离开矽州的前一个晚上,迟衡趴在床上问纪策:“纪副使,你对进攻西域各州有何感想?”
纪策抱着后脑勺说:“矽州、缙州、栎州、笪笪州、靖立州,西域五州,好处就是没有像郑奕一样强劲的对手,坏处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西域的地头蛇厉害得很!搁在以前,我会说多没谱的事,咱的兵还在泞州和郑奕死磕呢;现在,我倒想问问你,都为进攻西域各州做了什么?”
“矽州、缙州、安州三州接壤。矽州是我们的地盘、缙州有缙州势力、安州被郑奕侵占。我已抽掉元州泞州兵力压向矽州了。”
“都有谁?”
“霍斥、容越、随后是石韦,矽州事宜一定之后麻行之立刻发兵缙州。其它如池亦悔等第一级领就无需多说了,总之精兵都会移向这里。霍斥马上就越过矽州山脉、到达矽州与缙州交界之地;容越将率兵压住安州与缙州交界之地;而我们,将与他们在缙州汇合。”
纪策沉默半晌:“这些,我都不知道。”
迟衡趴过去,抓了抓纪策的头发:“我是有意瞒着你的。出使丰图都是我说了半天磨破嘴皮你才答应,假如告诉咱们走后还有那么多安排,你肯定会执意留在泞州的——别死鸭子嘴硬了,虽然说这退隐,其实还记挂得很。我特地把你拽出来,溜达一趟,看你心情都好了还胖了。”说罢捏了捏纪策的脸和胳膊,嘻嘻一笑。
纪策斜了一眼。
迟衡立刻缩回手,感觉这气氛很是不对劲,大约是与燕行容越嬉闹惯了,忘记了眼前的是纪策。这可糟糕了,纪策的嘴损起来谁都招架不住,还好的是纪策斜了一眼后就闭目:“安顿好了就行。这阵势是要先攻缙州吗?六月七月缙州流火可都是热死人的天气,将军医带上,别咱们的将士一个个中暑什么的,让缙州占了便宜。”
的确,西域各州气候恶劣,冬天酷冷,夏天酷热,就不让人过安生日子。
别说六月七月,就是五月都燥热。
迟衡在纪策身边呆了一会儿,浑身就开始烧火,连纪策与他说什么他都听一句漏两句,翻来覆去,纪策好笑地问:“滚来滚去碾跳蚤呢?”
迟衡道:“我热得很。”
纪策沉默半晌:“要不要去找宁湖?”
想不到纪策一下子就戳破,迟衡立刻摆手说道:“不行不行,再别让我遇上弄假成真的事了,一个燕行都够让我伤透心了,再来一个没谱的我没那么大的劲折腾。”
“燕行……”
迟衡自我解嘲地接话:“燕行也许在什么异界过得正逍遥,哪里还能想得到有人为他难受着呢。纪副使,我对他不好吗?我不如玄赤吗?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得干干脆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呢?就算是块石头,戴久了摘下来也会考虑一下吧?就算养的小狗,要走了也会难受一下吧?他倒好,跟我撂一句很喜欢和我睡,扭头就跑了。好么,我就是……欸,我跟玉势有什么两差?”
纪策嗤的笑了:“够能贬自个儿的。”
201、
“我也不想低贱到跟玉势比,可他那话就是这意思。他怎么能……诶……无情无义没良心!算了,就算跑到异界,燕行这种没心眼还一飞就没踪影的性子,玄赤就受着吧。”迟衡咬牙切齿,忽然又阴笑两声,“嘿嘿,燕行性子直接,哪天要是失口说出他最喜欢和我睡觉的事,哼哼,玄赤,你这绿帽子碧绿碧绿的,有本事来砍我呀!”
纪策无语,心说谁的绿帽子:“看来,你也没陷的多深。”
伤筋动骨是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年后那事儿已经过了三个月,迟衡早迫自己的心宽了又宽,现在也能撑开船了:“我能怎么样,我要能抓得住他,就绑在床上……咳,哪也不让他去。纪副使,你先睡,我去洗一个澡!”
迟衡像豹子一样飞快跑了。
纪策笑着说出一句迟衡没听到的话:“你要是拼了十分力气去抓,胜负可就不定了。大抵说‘我能怎么样’的,都是为自己开脱而已。”
缙州与矽州相邻,接壤的地方叫莱南陂。
这附近的缙州势力叫胡类番,胡类番占得地利,胡类番是不折不扣的一方之霸,据说很是彪悍,盘踞莱南一带已十数年,对此地了如指掌。莱宁气候干旱,流经莱南的有一条河,河最宽处如池被称为莱南荡,种着许多暗红色的芦苇一样的水草。六月的莱南荡水都是温热的,在水边,迟衡见到了先来两天领兵驻扎下的霍斥:“霍大哥,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英武霸气!”
霍斥满头大汗道:“霸气个鬼,简直能热出人命来。”
霍斥还罢了,古照川压根儿都不出门了。霍斥先到莱南陂,选在莱南荡给迟衡接风也是水边能舒服点。果然入夜了,清风徐来,这汗才算止住了,万物才直起腰来,享得一丝清凉。而古照川终于姗姗来迟,连连致歉说这天气委实扛不住。
迟衡锁眉:“霍大哥,万一胡类番现在发兵,咱们可都扛不住啊。”
霍斥郁闷地说:“实在没有办法,都是泞州夷州来的兵,尤其是夷州的兵,更受不了这种天气,且水土不服,这几日已经出现近百人上吐下泻了。”
“安错来了吗?古大哥也会医术的啊!”
“安错最先趴下了。医也不管用,总得吃啊喝啊,肠胃受不住一切白搭,你呆上几天就知道了。”霍斥说着,给古照川将热水倒上,“照川,你可不能病,你要病了我也就不用打战了。”
迟衡笑了。
三人将战事叙完,霍斥就开始问古照川身体如何,发热没发热,有没有不舒服,迟衡在旁边也碍事。船本靠着岸边,他下了船,虽有清风袭来,也是浑身燥热不已。事实上他在自从到了西域,就天天燥热难耐了,也就只和燕行发泄后的那一次他舒服了几天。当然,只是底下舒服,心里头还是堵得慌。
空气连一丝水分都没有,干而燥,迟衡走进水里泡着才算舒服了。
睡前迟衡曾思索了一下如此恶劣的天气,万一胡类番来袭,可就麻烦了。不过,等明天再说吧,胡类番也不可能说来就来。又想了一下霍斥的驻兵,总觉得很是不对劲,明天一定要查看一下四周的地形。白天累,他很快就睡着了。谁知,半夜迟衡忽然听见一阵声响,瞬间跳了起来,拿起重刀疾步跨出营帐。不看则已,一看心都凉了:外面火光一片,正是天热,干燥,那火一燃数尺高噼噼啪啪烧得惨烈。有数百人纵马杀了进来,杀气冲天,多少才在睡梦中的乾元军兵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迟衡气结,拿起重刀骑了快马高声喊道:“有贼兵!鸣鼓!”
鼓声随之大振。
兵士们纷纷从睡梦中醒来,数千乾元军开始反击。这一场厮杀时间并不长,那数百悍匪贼兵烧杀一通,见乾元军都起来了,一记响哨之后纷纷撤退。迟衡和霍斥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黎明深处。
迟衡气呼呼地收兵。
这一战惨淡,对方有备而来,着火的地方正是军粮之所在,乾元军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军粮,而且死了近二百余名兵士,死状十分惨烈。而胡类番领的悍匪,却几乎是一兵未损。
说什么都迟了,迟衡一拳狠狠地击在案子上:“巡兵都是死的吗?活活进了这么多人都没有一点反应?”
霍斥冷静地回答:“军粮附近巡视的兵都死了,我怀疑军营中有内应,不然不会如此悄无声息的。迟将军尽管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查,一个都跑不了!胡类番也别想过太平日子,我迟早也要杀翻他的老窝!”最后一句,恶狠狠的。
“你们为什么会将军粮放在最边缘的地方,等着别人来抢吗?”
静默之后,古照川说:“那里离水最近,所以……”
“只为了方便,就把数千人一个多月的军粮放在那里?巡兵太累渎职还能算个理由,军粮呢?失了军粮,最大的罪就是死,别说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知道!”迟衡咆哮着,“军粮就罢了!胡类番他们到底探过多少次,才能这么狠这么准,而我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还有,都烧到什么程度了,都没一个人喊、没一个人叫、都睡死了吗?!”
古照川深吸一口气,答道:“兵士水土不服,白日疲乏,所以……”
“难道打战都要服的打?不服是不是都躺着不动了!先查兵营的事,立刻整顿,晚上我要彻查!”
霍斥领命。
霍斥等人走后,迟衡狠狠揍了好几拳,直把拳头关节的血都磕出来了,转身对纪策说:“我都不知道他们能把兵带成这样!还没被郑奕灭了都是奇迹,这以前都是怎么打战的!”
纪策道:“他们轻敌了。”
的确,霍斥轻敌了,自信能与郑奕大军抗击,夺了泞州,又争了半个安州,所以区区一个胡类番根本没放在眼里。加之初到缙州,于是疏忽了。迟衡握紧了拳头:“轻敌?这才打了几站就敢轻敌了?我不能容忍因疏忽带来的牺牲,爱兵如子,爱兵如子,他们倒是怎么治的兵!我从来没管过带兵的法子,但现在,你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纪策按住他的拳头:“冷静一下,霍斥他们已经在整治了!谁的兵谁心疼,你心疼,他更心疼!”
“我知道,可我克制不了。”
“现在应该想个办法狠狠地教训胡类番一顿,实在太嚣张了,不过你先别动,霍斥现在憋了一肚子气,这个仇必须由他去报。”
“真忍不了这口恶气!”迟衡用拳头捶了几下案子。
“拭目以待就行。”
迟衡忍住立刻率兵出战的冲动,巡军时一直阴沉着脸,看到四阵整肃旗帜安齐,吃了败仗的乾元军兵士都鼓着一股劲,迟衡才稍微消了一点气。霍斥骑在战马上,一身暗红袍子,手执雷神鞭,虽未着铠甲却有泠泠杀气:“迟将军,末将这就去取胡类番的狗命!”
这才是乾元军一军之将的气概,迟衡道:“静候霍将军凯旋而归!”
霍斥纵马出军。
莱南陂地势高低不同,驻军地势低洼,听不见战马奔腾,也看不见兵戈厮杀,迟衡心里直痒痒。转念一想,霍斥的猛将,带的是精兵,就算挑不了胡类番的老窝也能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