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一)——火棘子
火棘子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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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序……”迟衡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奄奄一息的钟序听了喊声,睁开眼,迸发出光亮。

苍天啊,真好,钟序还活着,迟衡大喜,跑上前大声喊:“钟序……别动……你等着我……”

“站住!”一声厉喝制住了他。

转出一个人来,阴冷,目光如喷毒的蛇,正是曾与迟衡两次交锋的武都尉。武都尉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拽着绳子,往下一拽,钟序的脖子被系得紧,这一拽,不由自主地向上仰,窒息一样的疼,令他痛苦地皱紧了眉。

“再走一步,他就死了。”武都尉又收了收绳子,钟序的头和脖子立刻将要被分离一样,痛不欲生。

迟衡急忙停步:“你到底想怎么办?”

武都尉冷笑一声:“哼,上天有眼,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你尝尝,那天我受的苦,我要让你知道,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

比死更痛苦的,莫过于看到钟序被这样折磨。

40、

“站住!”一声厉喝制住了他。

转出一个人来,阴冷,目光如喷毒的蛇,正是曾与迟衡两次交锋的武都尉。武都尉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拽着绳子,往下一拽,钟序的脖子被系得紧,这一拽,不由自主地向上仰,窒息一样的疼,令他痛苦地皱紧了眉。

“再走一步,他就死了。”武都尉又收了收绳子,钟序的头和脖子立刻将要被分离一样,痛不欲生。

迟衡急忙停步,愤怒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办?”

武都尉冷笑一声:“哼,上天有眼,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你尝尝,那天我受的苦。我要让你知道,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就是像现在这样,哈哈哈哈。”他仰头狂笑,笑比哭还凄凉。

比死更痛苦的,莫过于看到钟序被这样折磨。

迟衡握紧了大刀:“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冲我来,你放了他!”

眼中充满了仇恨和血丝,武都尉再次阴冷的笑了,笑得人发寒:“就看有没有本事让我放!”说罢,把绳子又收紧一下,钟序高扬着头,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再这样折磨下去,他非死不可。

“你想怎么样,说啊!”

武都尉将手中的矛一转,眸子射出比夜还黑的光芒:“你杀了我兄弟,把你千刀万剐都不够,我要你死在我手里,剁成肉酱,出刀。”

迟衡一喜,只要不拿钟序威胁,都好说:“他跟我们没关系,你放开他。”

“你往后退一百步,有半点马虎,他就死了!”

迟衡依言往后退。他拿的是刀,退得越远,近不了身,就救不了钟序——这些,武都尉自然都清楚。

迟衡眼睁睁看着武都尉把手中的缰绳缠在树上。而钟序,就这样高昂着头,垂死吊着。迟衡心急如焚,他知道,这种折磨,常人绝对坚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窒息而死。

武都尉不紧不慢地缠好,拿着长矛,走到迟衡跟前,目光如煞:“出刀,各凭本事,生死认命!”

迟衡望了一眼前方。

闭上了眼睛。

呼——长矛如蛇划过颈弯的脉搏,迟衡飞出一刀。

矛与刀哧哧的擦出火星。

武都尉的矛也是含着仇恨的。

边挑边刺,像烈焰一样刺向迟衡的致命之处,屡屡擦过他的血脉他的衣裳,迟衡的身上很快被挑出红色的伤痕。

他的刀也变得无章了。

越打越乱之际,他回望了钟序一眼,那白色的衣裳,随风而起,仿佛立刻要离去一样。

疲惫焦虑在飞刀刹那融成炎炎烈火,烧着他的眼他的心。荒凉的庙宇,压抑的秋风,他的刀像肃杀无情的秋一样斩向前方,每一刀都狠、猛、厉。每看钟序一眼,心中就燃起无边的勇气,顷刻翻出熊熊的烈焰,让手中的刀如噬魂一样斩断每一个阻挡在前方的利器。

千丈而下,势可擎天。

铛——武都尉的长矛被斩断在地。

迟衡大喜飞速向前追击,武都尉疾忙后退。没了兵器,他跑得还快,飞身上马,大喊一声:“各凭本事,生死认命,阎王也得认命!”

迟衡追了两步,眼见追不上,赶紧回身跑过去。

一刀砍断武都尉方才绑在树干上的绳子,绳子散落在地。可钟序脖子上的绳子还紧紧的,高高地吊着,他的脸色全然白了,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睛翻着白眼,却拼命眨了两下,想摇头,可被绑得动也不能动。

迟衡急了。

抱着了钟序的腰,一记飞刀上去,吊在脖子上的绳子断了,钟序身体猛然一都,垂下了头,他看着迟衡,无力地闭了闭眼,似要落泪一样。

“钟序,你撑住啊!”迟衡急切地划断他嘴上、身上绑住的绳子。

一声叹息,钟序的口里溢出了鲜血。

迟衡难以置信地用右手扶住了钟序的脸,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将绳子斩断了啊,怎么反而会忽然吐血呢?汩汩鲜血流过嘴唇,一滴一滴落下,迟衡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抱着钟序。

前方,刚才钟序背靠的树上,中间一个已被打通的圆洞,洞的那边,是一张弓,一张被固定的弓,一张系着断绳的弓,一张刚刚射出箭的弓,无力的摇摆。

钟序的背部,刺着一把利箭。

从背,穿到胸口。

刹那如五雷轰顶,刚才那鲁莽的一刀,砍断的是吊绳,更是拉紧弓箭的绳索——他就这样,生生地落入了武都尉的陷阱之中。是自己,将弓箭刺进了钟序的胸膛。不该先砍绳子,不该欣喜得忘形,不该相信敌人的任何话……

“怎么会这样……”

前一刻还是狂喜,这一刻是悔恨入骨的悲痛,迟衡抱着汩汩流血的钟序,眼睛干裂。

钟序筋疲力尽地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张了张,连呻吟都没有力气,他的胸前鲜血染红。迟衡惊慌地捂住钟序的心口,可温热的血奔涌而出,渗透指缝流满了整个手背。

“钟序,你撑住,我会救你的,可以你,你要挺住。”

迟衡站在原地,仓惶不知该向何处。

“不……迟衡。”钟序声音微弱,握住了他的手,“没用了……”

迟衡慌乱地亲着钟序嘴角的血,奢望干净之后就不会再流,背后、胸前、口中,汩汩不绝,血染红了所有的白。天地昏暗,涌过无边的悔恨,迟衡抱起了他:“你可以的,钟序,不要说话。”

钟序用尽所有力气,握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说:“不,没时间了。”

迟衡的泪大颗大颗坠在钟序脸上:“我怎么这么笨。”

“不、不是你。没用了,我已经看见了,无常就在……可我不甘心……”钟序喊出声,胸口的血因为满腔愤懑迸射出来,流满了迟衡的手指缝间,止也止不住。

迟衡的眼泪落下:“别说了,钟序,会好的。”

钟序浑身颤抖,满含愤怒和不甘,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耀出血红,他紧紧握住了迟衡,声音蓦然提高:“迟衡,我想和你一起,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鲜血在风中迸射而出,钟序的头往后一扬,长发随风飘散。

手上一松。

生命戛然而止。

最末的光芒陷入黑暗之中。

啊——

荒山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喊,那一声,回荡许久,惊飞了满山的飞禽走兽。黑夜笼上荒凉,无一丝亮色,冷彻千山。

41、

惊弦雁避,落叶高飞。

九月。炻州城气候温润,路边的树叶依旧青霈,来往的人穿着薄薄的单裳。迟衡倚在格子窗边,看前方,炻州王家眷出行,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半个月过去了,每次惊醒都能看到钟序不甘心地闭上了眼。一旦醒来,就再不能睡去。

迟衡要杀了武都尉。

或者被他杀死。

唯有这样,绵延的仇恨才能彻底断掉。左昭说:武都尉一定会回到旧主元州王身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很快颜王军就会杀到炻州,必然和元州王对峙,到时再杀,不晚。但迟衡做不到,他等不了,一天不杀,他就一天无法安睡。他听不了任何人的劝,孤身一人来了。

一路上无数的坎坷,迟衡甘之如饴。

因为越痛苦,越艰辛,他心中的悔恨和痛苦就会消去一些。

自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见过武都尉,但他坚信,有元州王的地方,武都尉一定出现,因为那个人心中的恨,也同样没有消失,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迟衡住在这个酒楼,正对着炻州王府。

一连数天,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可没有见到炻州王,也没有见到元州王。迟衡想或许自己呆错地方了,元州王这么狡猾,怎么可能住在炻州王家里。他不怕等,但仇恨一直烧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眼。

迟衡走下楼去,随身只带了一把匕首,与常人一样,低着头,走在炻州城的街道上。一支丧队走过,白色的纸钱飘得到处都是,奔丧的人们走得很慢很慢,好似咀嚼着逝者的过往。追忆完这一路,等明日天亮,时间会将疼痛慢慢吞噬,而后留下一个戳一戳都不再疼的疤。

漫天的白色,洒落了迟衡一身。

他驻足在原地。

等人群过去很久之后,等天色由明转黯,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不一会儿地面上积起了一层雨水,淹没鞋面,他慢慢走过去,不管溅起的雨花淋湿了布鞋,凉凉的,袖子里满是冷风。

高高翘起的屋檐挂一盏华丽的红灯笼,箫声笛声悠悠扬扬,灯笼旁,浓妆艳抹的老鸨捏着手帕挥舞:“小哥,雨大,进来坐坐……呦几个大官人,快快里边请。别走嘛,天还大亮走这么急干吗,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美,哎呦,别走嘛……”

迟衡抬头,视线被雨打湿了。

前面,被老鸨缠住的几个人,衣着华丽,最中间的伞下,面容白皙,正是元州王。

迟衡克制住狂乱的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悄然走到一旁。目光扫过每一个伞下的面容,由都、赖臬……没有武都尉,心渐渐稳下来。

元州王并没有进春风楼里。

在疾行之后,他们进了一个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都是平常人家,砌着青砖白墙,鲜红的一品红和三角梅在墙上肆意开放,被雨打得零零落落,风吹过,桂花香馥郁芬芳。

不知他们进了哪一家,迟衡摸索听过去。

有鸡鸣,有狗叫,纺棉的机杼声,孩子的哭闹声。只有一家很安静,大门从内紧闭,没盏灯。

那夜,细雨下了一晚上,迟衡站了一晚上。

雨后初霁,明霞初燃,白墙上的一品红娇艳欲滴如火如霞。鸡鸣,狗又叫了,孩子咯咯的笑,汲水的古井声哑哑的,大地像活了过来一样。有一个早起卖菊花的姑娘走到迟衡跟前,吟吟笑道:“大哥,买一支花吧。”

花儿滴着清清的水。

迟衡挑了一支白色的别在衣襟的扣眼上。

大门吱咯一声开了,有三四个人陆续出来,依旧华丽,中间的元州王依旧飘逸。最后一个男子牵出一匹马,蓬头垢面,神色黯然——正是迟衡一直在找的武都尉。

迟衡上前。

众人一惊,急忙围住了元州王。

迟衡旁若无人,直直地走向武都尉,眼睛如死去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武都尉一愣而后笑了,越笑越开怀越肆意,最后几乎笑成了凄厉:“果然厉害,这里都找到,怎么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面前,是什么滋味,是不是比自己死了还……”

一记寒光闪过。

武都尉的话断在了中央,血光四溅,他的颈弯一道红线,无声地勾走了生命线,他訇然倒下,倒下时,嘴角还带着凄厉的笑。至死,眼睛都是大睁了,慢慢淡去了神采。

“生死,由命,还给你。”迟衡手握匕首,目无表情。

瞬间就人头落地。

刹那惊慌后,元州王的将领们迅速围过来。

迟衡的匕首并不长,在一群利器的包围之下,他几乎可以束手就擒。迟衡昂起头,看向元州王,无畏无惧。面向微微刺眼的阳光,短发凌乱,像一棵风雨之后绿意更霈实的树。

转瞬之间,杀了自己一员大将,元州王惊了,看清是迟衡后:“大胆!杀!”

一支枪如闪电一样刺过来,迟衡一闪,紧接着是数支箭羽,如密雨一样。迟衡挥舞着匕首,抵挡着第一波杀意。他势单力薄,又没有兵器在身,很快被逼到绝路上。

迟衡背靠白墙本能地抵挡着,阳光闪耀刺眼,他想,最后一次见到的朝阳,如此美妙。

“啊!来人!”元州王急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迟衡冲那边一看,惊了。

是曲央。

黑衣的曲央,他咬着薄薄的嘴唇,目光冷峻,黑如曜石,冰冷无一丝人情。手执弯刀,弯刀滴血,已有一个护卫躺在血泊之中。

将领们见了曲央,也都个个大惊失色,如同见鬼,无暇围攻迟衡,纷纷收了兵器,转身围过去护着元州王。

“是你。”元州王如临大敌,面色煞白。

“是我。取你狗命。”曲央冷冷一笑,看都没看迟衡这一边,挥起弯刀削向将领赖臬,刀光如雪,瞬间削去发丝无数。元州王急忙后退,将领围将上来。

曲央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迟衡热血涌上心头,挥起匕首,却发现根本不着力。

而其中一个将领的刀已经挥向曲央的背部。

迟衡一急,匕首出手,划出长弧。

挥刀的将领应声倒地。

迟衡飞本过去,不管脚边是什么,石子也好,花盆也好,竹竿也好,一脚踢过去,一场乱战变得更乱了。他们却完全不理会迟衡,只专心攻击曲央。

迟衡急了,赤手空拳,忽见旁边武都尉牵出的马,计上心头,翻身上去。

那马不肯走,他咬牙一狠,一拳击在马背上。

马对天长啸一声,飞蹄而出。

迟衡挥舞着长鞭冲了过来,曲央眼尖,这边应接不暇,这边却一个‘海底捞月’拣起侍卫的刀,大喊一声:“接着!”

只见那刀在空中划了一道血光落下,迟衡一扯缰绳,大马往前一跃,势如闪电一般他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大刀。

一气呵成的流畅,天衣无缝的合作,将领们都惊了。

大刀在手,迟衡一踹马肚,那马受惊一般扬蹄又起,冲着曲央飞驰而去。他挥舞着大刀,气势撼人,都见识过他刀法的可恐,将领们不由自主地闪开。

大马飞驰冲入人群之中,直冲曲央而去。

掠过曲央身侧,迟衡猛然一扯,大马长啸一声,扬蹄往曲央身边飞快地绕了一绕,曲央瞅准机会,拉住缰绳飞身上马。迟衡挥刀向左,曲央舞刀向右,一时无人能近,二人如天作之合,刀光剑影之际突破重围。

眼看将元州王和将领们甩在后头,迟衡将刀奋力往后一掷,那刀端端直直插在地上。

红日当头,飞马踏过树林,树叶飞速向后,雨后的露珠打在了两人的脸上,清清的凉凉的,空气中都是绿叶的青涩味道。那受惊一般的马随意奔跑着,迟衡信马由缰,由它带入大片的树林之中。

渐渐的,树越来越多,阻了前路,马才慢慢停了下来,信步走到一条小溪边,饮起水来。

二人相对无言。

曲央下马,掏出一块方巾,将弯刀擦拭干净。

迟衡也下马,将马爵马鞍都卸了,拍了拍马背。马仰天长啸一声,奋蹄而去,奔向深绿色的山林之中。

迟衡坐在溪边,将手放入小溪中,任水将手中的血迹冲得干干净净。秋日的阳光照下来,暖融融的。多日未眠,迟衡感觉一阵一阵的疲乏涌了上来,他双手抱着屈起的腿,头磕在膝盖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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