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果然不怎么适合他。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西泽并不觉得有多么意外，说实话如果他们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出去了，那才叫人意外。莱维·俾斯麦这件事疑点太多，真正可疑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开始就特意接近他和艾伯纳，打碎图书馆的镜子，引导艾伯纳去找莱维对质的那个人。

西泽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等着，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远处亮得刺眼的一片虚无的空白。

反正那家伙特意把他截在这里，总不至于就为了无聊死他。

“面对这种情况你就不能有点表情吗？”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听上去有些郁闷，仿佛对西泽不按剧本走的行为十分不满。

西泽转头去看，发现旁边站了个人，墨绿色的头发在空茫的色彩之中格外显眼。

……看起来他是躺着的。

西泽淡定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面无表情地扫过来人的脸：“你害我打赌输了。”

“打赌？”卡菲尔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恩，让我猜猜，你难不成是和艾伯纳打赌说我是个好人？”

“……”

“你没有输啊，对你来说我就是个好人嘛。”卡菲尔摊手，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我从来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要知道幽灵那一次我甚至忍住了没有杀人灭口。”

“那这次算什么？”西泽冷冷地反问道。

卡菲尔温和地笑笑：“我都忍了这么久了，当然要奖励自己一下。偶尔放纵有利于身心健康。”

他的神态成功地让西泽想起了初次见面时自己的本能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虽然卡菲尔身上牢牢地披着一张老好人的皮，那些危险的气息却从每个毛孔里不可遏制地钻出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总是带着傻兮兮的笑容，不请自来地在他身边转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惹人嫌，自顾自说个不停，像个不通世事的白痴，像个……普通的朋友。

……一个朋友。

然而天真和轻信需要付出代价，现在就是偿还的时候。

西泽眼神冰冷地看着对方：“你一直在伪装，演技不错。”

“那不算伪装，而是我的兴趣。多尝试几个视角能让人更好地观察这个世界。”卡菲尔语气强硬地指正，随后微笑着继续说道。像是丢下了一个包袱，他脸色轻松地舒了口气：“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我也挺喜欢这些的。”

他顿了顿，忽然一手支住额角，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像是愉快到无法抑制的程度，卡菲尔慢慢弯下腰，大声地笑起来，笑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体，僵硬地咧了咧嘴角，慢慢地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这些东西就是我自己，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讨厌我自己呢？”

……这是卡菲尔？

虽然知道之前卡菲尔的样子只是表象，可老好人和神经病的反差也实在是太大了。像某天突然发现楼下卖菜的大叔是黑暗神一样，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沉默了一会，西泽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直奔主题，早点结束这个会面比较好：“你想干什么？”

“只是找你谈话罢了，艾伯纳实在有点缠人，我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独处。”

卡菲尔的表情又瞬间变化。和往常略微内敛的样子不同，他用无比开朗的声音炫耀一般说道：“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了，六岁的你曾经在贫民窟给过我半个面饼，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进入罗德里格斯家族，和母亲贫困交加地呆在平民窟，贵族的私生子嘛，就是这么回事。那天在结界里，我看到了你耳后的胎记才发现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要接近你了。”

“这是命运啊。”卡菲尔在原地转了个圈，用夸张的咏叹调吟唱道：“相似的人总是会走到一起，哪怕最初的纽带只是半个面饼。”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但是说实话，那块饼实在有点难吃，里面全是沙砾，还硌掉了我的一颗牙——幸亏是乳牙。合着血的食物咽下去的感觉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还是有没变的地方的。看来就算成为心狠手辣的幕后黑手，卡菲尔这个思维无限制发散的坏习惯也改不了了。

觉得让卡菲尔说下去一定会没完没了，而且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小时候会好心到做这种事，西泽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习惯性地出声打断了自顾自说得起劲的某人。

“所以呢，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就是为了叙旧？”

卡菲尔的笑声和动作戛然停止，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转换速度之快不超过一秒：“不全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一点东西，是免费情报。卡菲尔曾经告诉过你，学院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吗？”

西泽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我打赌他没有，但你也应该已经猜到了。

学院里存在着某种东西，那其实是一个神话时代的遗迹。大概在五十年前，法师协会发现了它的存在，但因为动作太大会引起各方的注意，于是他们只好派人到学院一边保护一边研究。但五年前，协会却在留下必要的防护措施后就撤离了这里。”卡菲尔脸上的笑容愈发锐利：“你觉得是为什么？”

西泽皱眉：“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恰恰相反，协会什么也没得到，因为他们认为这不是人类应该触碰的东西——遗迹里封印着的是个魔神。”卡菲尔的脸上浮现出奇妙的表情：“漫长的时间抹去了它的大部分意识，只剩下本该消弭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强大力量和浩瀚知识。多么诱人的饕餮盛宴啊，可惜没有人能够下嘴。因为要解开封印条件太过苛刻，那个人不仅需要相当的魔法知识，良好的灵魂资质，而且心里只要有丁点犹豫，就绝不可能成功。”

……知识。

西泽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只要诱惑足够，总有人会去做的。”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代价，而糟糕的是，任谁被关了上亿年心情都不会好，哪怕是被关得太久脑子坏掉的魔神，恐怕封印一解开，它的力量马上就会暴走。而太过强大的东西会损害空间的平衡，其结果就是世界的崩毁。”卡菲尔扯起唇角，浅浅的弧度中满是嘲讽与蔑视：“想想看，你得到了力量，代价却是在下一刻就成了灰烬，还要拉着一切你认识、不认识的家伙一起陪葬。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讨厌的交易，而且你还没权利投诉。所以那些浅薄的诱惑是不够的。”

……以卡菲尔的身份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情报。

“你是怎么知道的？”西泽面无表情地质疑，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特别想毁灭世界，而即使意识被损耗得很严重，魔神破解封印的渴望还是留了下来魔神，所以那股力量呼唤了我。”卡菲尔打了个响指，黑色的雾气从纯白的空间中渗进来，然后乖巧地聚集在一起，拢成了沙发的形状，他坐下来，带着讽刺的笑意将全身靠在了上面：“我们两个一拍即合，于是作为交换，我可以使用这一小部分的溢出力量，并且得知一些基础的情报。”

西泽的瞳孔瞬间扩大。他当然认得这个东西，尽管外形与界鱼肚子里、以及莱维身上的有些不同，但本质很相似。

“莱维是你的人？”西泽很快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态度。

“不要紧张。”卡菲尔动作夸张地后仰身体，指了指眼睛，脸上挂着微笑：“她只是被我控制了而已，魔神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它能使用的力量也十分有限。据我所知，做了这个交易的人到现在只有我一个。”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为了隐藏这件事，我可是至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交啊。家族居然安排我去相亲，我猜你一定没有这样的经历，真是糟透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家的蔬菜沙拉非常不错，用的一定是斯特地区的番茄……”

“……”

意识到卡菲尔又谈到了兴头上，西泽沉默了一下，主动承担起了将话题拐回正轨的重任：“既然你利用莱维抓住了艾伯纳，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既然他现在在这里，卡菲尔当然也有办法留住艾伯纳，看来他们从莱维创造的幻境逃脱，不仅仅是因为实力与运气。

小剧场：

西泽：我就让你会把到手的食物让给根本不认识的你？

卡菲尔：是啊，这就是命运的相会~

西泽：说人话。

卡菲尔：其实是你偷了一个面饼正在被摊贩追，眼看要被抓到了就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无辜的我借以拖住摊贩的脚步然后自己跑了，于是我被当做同党抓住狠狠揍了一顿……啊，那个时候的机智果断的你真是太棒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森森地被你迷住了。

西泽：……变态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第30章：卡菲尔（二）

西泽不会轻易相信已经骗过他一次的人的话，但既然卡菲尔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他还是决定听一听。

卡菲尔的目标是遗迹，他特意控制莱维，抓到了没多少防备的艾伯纳，那把艾伯纳继续困在幻境中显然要更合乎情理得多。

“我当然想留着他，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太谨慎了，简直浪费了那副花花公子的草包外貌，居然事先在遗迹外面又补了一层结界，他一昏过去就自动开启了。”卡菲尔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十颗高纯度晶石，啧啧，真是下得去手。虽然那东西耗能太多，维持不了多久，但五天也够我受的了，我是说，法师协会那群老头子只要三天就能发觉不对劲，而我没有正面与之对抗的实力。”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得说做个坏人真是太累了，突发状况层出不穷。我只好换个计划。本来我打算直接把你们弄出来，可是没想到莱维的血统太过纯净，派过去的小宠物们居然不想回来了。所以我只好尽自己所能做点小手脚，并且祈祷你们不是草包。”

西泽不吭声，冷冷地看着他。

这些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卡菲尔放他们离开确实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理由。不管怎么样，他单单把自己留下来的原因值得深思。

“不需要这么警戒，我只是找你说话而已。”卡菲尔友好地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西泽过去：“趁着讨厌的精灵不在这里的时候。”

西泽嫌弃地扫了那黑漆漆的沙发一眼，一动不动。

卡菲尔十指交叉，支住下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不在意我把你留在这里的原因吗？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西泽半眯了一下眼睛，默默地走了过去，坐下。

卡菲尔亲昵地靠过来，一手搭上西泽的肩膀。

西泽毫不犹豫地挥开。

卡菲尔再搭，西泽再挥。

卡菲尔终于放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吗？因为同性相斥。西泽，我们的本性非常相似。”

“……”被他彪悍的逻辑震到，西泽决定保持沉默。

意识到西泽的不认同，卡菲尔轻笑：“我接近你大部分是因为兴趣，西泽，我们因此才成为朋友。”

西泽皱了一下眉。

卡菲尔的皮肤很白，配上绿色的头发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斯文又无害，和第一次见面时仍旧一模一样。当他说话时，语气甚至是轻快的，如果他们不是在空无一物的幻境之中，这就像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朋友间的谈话。

是的，朋友，西泽从来不会承认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忽然有些不想说话。

可卡菲尔对西泽显而易见的排斥毫不在意，他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整个身体都窝进黑糊糊的沙发里，摆出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破除封印所需的是魔法知识、灵魂资质，以及决心。决心根植于目标，或者说，期望，更直白一点，就是指欲望。财富、权力、美色……虽然人们有着各种各样根植于世俗的欲望，但总得来说，大家都是为了活得更好而费尽心思地努力，不是吗？而有着这样的欲望的人，在试图解开封印的时候就必然会因为事情的结果同他们的期望并不相符而动摇。”

西泽扫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开口：“如果隐瞒起世界会毁灭的那部分信息……”

“想法不错，只是太过想当然了。”卡菲尔开心地笑：“封印阵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想解开的人需要随机应变，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也就是说不可能靠单纯的记忆，或者别人从旁指导。而只要对这个阵法有所研究，就会发现那个事实。”

“那么只有疯子才能解开封印了。”西泽冷冰冰地说道。

“我猜我确实是个疯子。”卡菲尔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然后扬起嘴角，露出更为灿烂的笑容：“但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你吗？”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因为你也是个合格的疯子。”

西泽：“……”

“还记得学院里第一次会面在哪里吗？要知道正常人可不会为了研究而大半夜跑到那种地方去。显然魔法对你是最重要的，远远凌驾于生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之上。”卡菲尔柔声说道：“而那些早已逸散的、数量惊人的知识，太古魔神的记忆，我不相信你能够拒绝这一切，哪怕你只能拥有它们几秒钟时间。西泽，你有这个资质，因为你的欲望和普通人不同，只有打开封印，你的渴望才能得到满足。”

西泽盯着他，眼睛里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确实为那从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知识而心动，但他不相信卡菲尔，所以他在真正弄清楚事情之前什么也不会做。

“你想让我去解开封印？我还没有怨恨世界到这个地步。”

“我看人很准，西泽。你最终会去那里，人不可能逃离命运。”卡菲尔偏过头，轻声说道：“每个结果都早已被种下了因，于是人们将此归结于命运。从你捧起第一本魔法书籍的时候，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

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想要说服我，请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卡菲尔忽然轻轻笑起来，就像西泽的话是个有趣的笑话。下一秒，他手腕一翻，短剑闪过一道寒光，锋利的剑刃横在西泽的脖颈上，半公分长的伤口立刻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鲜红的血液划过喉结，落入衣领深处。

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卡菲尔慢慢起身，淡定得好像被割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你的反应可真无趣。”卡菲尔收起笑脸，无聊地耸耸肩：“算了，让我们回到这个话题吧，为什么我要留下你呢——答案其实是，我需要一个祭品。”

他留出一点时间来观察西泽的脸色，发现后者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于是露出一个“这家伙果然很没意思”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冒着引来法师协会的危险在学院里安置黑暗生物，当然有充分的原因。我需要画出一个足够大的魔法阵，而幽灵、图书馆里的魂虫、界鱼就是魔法实行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