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尔？有什么事吗？”

这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只是语调听起来有些奇怪，语速也过于平缓，尽管是问话，却没有任何起伏，字与字之间的停顿也完全一致，就像一个人在对着不熟悉的台本念着枯燥的台词一样。

艾丽尔让到一边，想展示出带来的一队客人，可是却笨拙的撞到了放在旁边台子上的炼金义气，一个水晶瓶倒了下来，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液体在地上呲呲冒着白烟。艾丽尔手忙脚乱的想要帮忙收拾，贝尔却看到一个只有半个人高的机械侏儒先她一步清扫了起来。

“哎，嗨？诸位好啊！”打扫完地面的机械侏儒说话了，原来他就是刚才和艾丽尔打招呼的那个声音，“欢迎来到永不岛（neverland）！你们是来寻找梦想，宝藏，还是永远不老的荒唐时光？”

“我以为侏儒和他们的机械文明早在几个纪元之前已经消失了……”贝尔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机械侏儒，关于这个种族的事他只在书上看到过，一个十分矮小但是精于制造的种族，最后毁于他们自己的机械文明——在那场灾难中，甚至所有的其他文明也被他们制造出的智能机械给毁灭了。

“侏儒？”机械侏儒的语调并没有变化，但是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赞同，“我并不是侏儒，这只是肉体的暂时替代品而已。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叫我弗兰肯斯坦博士。”

“弗兰肯斯坦……”吉尔多试着重复机械侏儒的那奇怪的名字。

“小雷！！”尼莫显然对称呼有更好的点子，他从人鱼腋下挣脱，三蹦两跳的扑到了弗兰肯斯坦博士那矮小的身体上，直接把后者撞到了背后的操作台上，又有两个放在架子上的水晶管子摇摇欲坠。

“？”侏儒伸出手把台子边缘的危险品推到安全地带，又转过头审视了一会儿铺上来的熊猫人，“……你是？”

“我是尼莫！”尼莫把两手的食指分别放到唇上，好像胡子一样，“你曾经给我治过病，那时候是我外公带着我来的！他有两撇八字胡！”

“噢，是小尼莫呀。”尽管这应该是一个让人欣喜的重逢场景，侏儒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没什么感情，“都长这么大了。”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熊猫人的脑袋，又转向其他人：“那么诸位呢，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是贝尔，精灵王室的成员。”贝尔抢先一步接过话头，毕竟他现在有相当要紧的事情需要解释，他指了指坐在一边打盹的紫色龙猫，“我十分想了解这位艾丽尔和精灵国第九公主艾丽尔的关系。”

“……原来如此。”弗兰肯斯坦博士做出一个思考的姿势，“我还在考虑为什么艾丽尔会带你们进到岛屿内部……”

“那么，答案是？”贝尔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把话题拉回到他想要的领域。

“从灵魂上来说，那位艾丽尔就是精灵国的公主艾丽尔。”侏儒肯定的回答，“只是她原本的肉体已经消亡了，只能保持目前这个姿态。”

“能详细说说她的灵魂是怎么到这里的吗？而为什么又是目前这种形态？”贝尔继续追问。

“既然你是精灵王室的成员，那你应该很清楚她们作为血祭被祭祀给神的事情吧？”侏儒反问贝尔。

贝尔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由于体内龙血的原因，她们死亡之后灵魂并没有直接消失，而是游荡在阴阳魔界（twilightzone），那里是本位面与目前诸神所在位面之间的夹层……”侏儒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贝尔，似乎想看看他能不能理解自己所言，发现贝尔并没有要提出疑问的意思，又继续道，“看起来，你似乎是法师？那么你应该能够理解这种夹层以及从夹层里挑选和召唤异界生物的可行性。”

贝尔点头，他能理解，只是他做不到。而他也不认为目前法师协会有谁能做到针对个体的有选择性的召唤术——法师们往往只能精确到针对类别，比如，召唤元素精灵，几乎所有法师都只能做到分类召唤出火元素或者水元素，而不能准确的做到召唤出一个叫“菲尔斯”的火元素。理论上来说，如果能力不断增强，确实可以提高精准度……只是……

“这可不仅仅是召唤。”贝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睡眠中还用爪子挠了两下痒的艾丽尔，“召唤受到诸多条件的控制——时效、能力、环境……”

“我又没说这是召唤。”侏儒有点傲慢的打断他，“我只是用了一个比较方便你理解的名词而已。还有其他问题吗？”

“暂时没有。”贝尔只好先闭嘴让他继续。

“由于她们的肉体已经完全殒灭，而要重新制造又没有足够的材料——尽管类人生物的肉身相当脆弱，但是成分和制作过程却无比复杂，尤其是还原特定肉体，难度非常大——所以我只好用手头的东西制作了龙猫这种排异性较小便于融合的肉体来装载她们的灵魂。”侏儒总结道，“事情大致上就是这样。”

“为什么？”贝尔问，“为什么要把她们带到这里来，而不是任由她们留在阴阳魔界？”

“……”侏儒沉默了一会儿，“那里是个充满痛苦和压抑的地方，即便是灵魂也会变得疯狂，而更糟的是，如果不能离开那里，这种折磨将是永远的……”

他声音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就当我是同情她们好了。”

“对你就没什么好处？”贝尔不是很相信单纯的同情足以让人施以如此之大的善意——做到以上说的这些事可不仅仅是听上去那么容易，里头涉及的具体操作麻烦到能逼疯一整个法师团队。

“如果硬要说好处的话，那大概就是有人能陪伴我打发时光吧。”机械侏儒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那如果我要带走她们呢？”贝尔不客气的问。

“抱歉，她们的能量来自这座岛，离开这里身体会失去动力，最终不得不变回游魂。”侏儒说，“虽然离开与否是她们的自由，但我不建议你在目前的情况下带走她们。”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可有点难办，贝尔思考了一会儿，“你之前说过，没有还原出她们本来的身体，是由于材料不够……如果能找到材料呢？可以做出不受限制的身体吗？”

“可以。”侏儒点头，“如果能找到。”

“需要什么材料？”贝尔问。

“这个嘛……”机械侏儒露出一个诡异的类似笑容的表情，“只有神知道。”

47、阴阳魔界

侏儒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恶意的戏弄他们，这点涅加尔能看出来，而且从常识上判断，也确实如此。造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机械侏儒看上去以前也有其他形态的肉身，最终灵魂却依附在这丑陋但实用的装置上，就足以说明他没有能够制造出精灵肉体的材料或者能力了。事实上，他能把精灵的灵魂装进能够活动的温暖肉身之内已经是个巨大的奇迹了，许多法师只能做到其中一半——召唤亡灵，或者操纵尸体。

想必贝尔也了解这些事实，所以他并没有对于侏儒的言辞动怒，反而开始研究要如何进入神的领域或者与神展开对话，来获知造物的秘密。

不过，这些对于涅加尔来说并不重要，他目前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显然所谓的青春泉并不存在实体，倒不如说是这名机械侏儒复活和治疗他人的手段。他把勇者的尸体摆到地上，向侏儒询问是否有救活他的方法，毕竟这具尸体还保存完好，不像公主们早已消亡——只是不知道西蒙的灵魂现在到哪里逍遥去了，这是他最为担忧的一点。

熊猫人也很积极，拉着侏儒说：“这是我的朋友西蒙！小雷救救他！他是个好人！”

“杀人放火越狱绑票屠村偷渡……”神官在一边小声补充着好人的品性。

“他还是大祭司们召唤出的救世主——据说是神谕中所指定的。”涅加尔补充。

正在检查西蒙遗体的机械侏儒停了下来：“神指定的救世主？我一定是在这里太久了，发生了这样的事都不知道……那么，他打算怎么做？”

“谁知道啊，”吉尔多摊手，“到目前为止没人能看出他做事的轨迹，他死之前的目标是把同伴全部变成女人供他玩乐……”

“……”似乎是被救世主的目的震惊了一下，侏儒一下子也没有说话，他又回头检查了勇者好一会儿，才开口，“遗体保存得非常完好，而且，这具身体强大而完美，适应性非常高。你们应该不介意把他交给我吧？”

“介意。”

“介意。”

骑士和神官异口同声。

“我以为‘想把同伴变成女人供自己玩乐’的人不会有同伴呢。”机械侏儒看着他两。

“这和那没关系，”吉尔多解释，“既然你也知道他相当强大，那就不能随便把他的肉身交给我们根本还不怎么了解的人。就像破坏力巨大的武器决不能交到某一个不可靠的人手上一样。”

“但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能阻止我，我是说，如果我打算强行夺取的话？”侏儒不服气的问他。

“我不介意连你和他以及这座岛一起毁掉。”涅加尔说，“现在，回到正题，他还有救吗？如果有，怎么做？”

这一回，机械侏儒盯着涅加尔看了很久，久得涅加尔以为他出了什么故障。最后，他又恢复了动作，转身到操作台上翻出一件奇怪的道具，那道具顶端是一支尖细的针头，链接着针头的是套在一起的两个筒。

“你介意我抽一点你的血吗？这位先生？”侏儒举着那个奇怪的道具问他。

“我拒绝。”

“哦……”机械侏儒缓缓的把道具放回操作台上，“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带着你的疑问回去吧。”

“小雷，小雷！”尼莫一看情况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她可怜兮兮的抓着侏儒的手问，“你不救我朋友了吗？”

“抱歉，孩子。”侏儒把手抽出来，“我的要求也不高，连等价交换都不用，一点血，我就能告诉你们答案。”

“那抽我的嘛！”熊猫人伸出毛茸茸的胳膊，显然，她是真的很重视和西蒙的友谊。

侏儒摇摇头，转过身去，做出一副打算继续忙自己的事的姿态。

涅加尔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要我的血做什么用？”

“鉴定一下而已。”侏儒头也不回，“难不成还能拌着饭吃了？”

“鉴定什么？”涅加尔追问。

“这……在有结果之前与你无关。”侏儒说，“就当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而已。”

“……如果我给你血，你就回答我那两个问题？”涅加尔向他确认。

“一言为定。”机械侏儒转过身来，伸手去拿那个抽血用的道具。

涅加尔摆摆手，表示不希望被他手里那奇怪的东西靠近，他抽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一旁的尼莫赶紧从台子上拿起一个干净的小水晶杯接住滴下来的血。

侏儒摇摇头，似乎不赞成这么暴力的取血方式，把道具放回操作台上，接过了收集好的血液，用一个盖子盖上水晶杯，放到一盒冰块里。

“答案。”撕了一块内衣潦草的包扎了一下手，涅加尔向侏儒追问。

“有救。但很麻烦，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你的同伴十分强大，甚至强大得有些过头——他的灵魂难以受到我的诱导，也超出了我能操控的范围。”侏儒解释着，“他的身体没有腐坏也是由于灵魂力量的影响——尽管灵魂已经离开了，但影响仍然存在……”

“重点。他在哪，如果要回来，如何回来？如果肉体销毁，能否回来？”

“从我追踪到的轨迹来看，他应该也在阴阳魔界……”侏儒似乎在思考什么，“回来的话，对于他本人来说，只有想回来与否的问题，没有能不能的情况。如果肉体销毁，只要他想，依然能够出现在本位面吧……毕竟他似乎在阴阳魔界有非常高的自主意识，而不像其他普通的不灭灵魂那样只会被动的受折磨而陷入疯狂，这样强大的灵魂，承载体这种东西应该难不倒他。这种情况下，只有灵魂被消灭，才会最终消失，肉体只是个寄宿罢了……”

“……他没陷入疯狂难道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吗。”神官在一边小声评价。

“总而言之，我无法简单的把他引回这个位面。”侏儒看了看神官，“如果你们想要把他带回来，恐怕得有人亲自去找他。”

“亲自……去阴阳魔界？”神官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你刚才说过那里充满痛苦和折磨，会让一般人陷入疯狂。”

“不，我说的是，一般的不灭灵魂。”侏儒的语气有点嫌弃，“并不是所有生物死后灵魂都不灭，只有具有特殊条件的才会如此，而灵魂状态的他们大多神志不清，也没有什么精神防御能力，在阴阳魔界迷迷糊糊的游荡，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当然只能被动被折磨。”

“所以说，如果是非灵魂状态的话……”涅加尔接了下去。

“对，如果是活物，就是另一回事。”侏儒点点头，“能够自我保护，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不过，阴阳魔界始终是个危险的地方，即便活着进入，也有可能死在那里。”

“如果怕死的话，还要朋友干什么！”熊猫人激动的攥起拳头。

“除此之外，那里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地方。”侏儒给她泼冷水，“灵魂也许能够被动进入那里，但是，活人，必须穿破位面的束缚，进入位面之间的缝隙。这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把握的操作过程，普通的魔法师无法完成，多半需要借助神的力量……”

“……大祭司吗。”吉尔多小声嘀咕。

“对，就像他们招来这位勇者的方式。”机械侏儒表示赞同。

“所以，我们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得回艾尔利亚吗！”神官生气的踹踹地上的勇者，“都怪这浑蛋！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可恶！！我们还在被通缉啊！！！”

机械侏儒被他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不过，考虑到他先前说过的那些话，倒是可以理解他对勇者的怨念。

“那么，在你这里也没有其他事了吧？”骑士倒是没怎么生气，他拖起地上的勇者，打算把他再扛起来，“我们现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