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月光的身影挺拔修长，被拉长的影子歪斜在草地上，风从草尖拂过，四周刹那安静下来，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何景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忍不住后退一步，硬着头皮道：“这回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退让的！”

还讲不讲道理了，玩游戏是玩游戏，生活是生活！他可不喜欢把两者搅和到一起。

“我找了你三年。”姚辉开口就是苦情牌，他挑起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忿或者难过，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何景，“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有多难，你试过没有？”

何景：“……”

“如果不是开启新服，你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是吗？”姚辉眯起眼，“三年前你故意输给我，你以为我会觉得高兴？不做任何解释潇洒走人，任凭论坛上的人把炽夜骂成垃圾你也没回来过。炽夜不是你的命吗？你竟然狠得下心就这么看着？”

何景表情微微变了，“炽夜的会长不是我，我只是一个管理。既然会长舍得，我有何舍不得？”

炽夜散得时候他也想过回去，可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当初的人都不在了，剩下的都是不认识的人，炽夜几百号成员，他并不是谁都认得的。一个公会里总有小团体，小集体的存在。再说炽夜的名号已经臭了，作弊，黑幕，论坛上什么都写得出来，包括会长的结婚典礼。

——那种人啊，就是为了联姻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公会也毁了。

——听说他还脚踏两条船，也不知道新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炽夜完蛋啦，有这么一个会长在，以后还让炽夜的人怎么抬得起头来？

他不是没刷过游戏论坛，看到那些恶心的字他就愤怒地想提着剑冲上去杀人，就和他以前每一次做得那样，有人欺负公会的人了，不管对错在谁，他护短，他就是这样护短的人，他只为自己的兄弟撑腰，哪怕千夫所指。

可他这个忙到底帮得对不对呢？事情过后他才发现有些事和自己原本想的不一样，那个承诺说会回来的会长没有再出现，零下30度也消失了，肖姐最后走的那天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他是三天后才在官方邮箱里看到。

一个一个熟悉的ID都消失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曾经他们引以为荣的炽夜，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抬不起头来的恶心公会了呢？

他想帮他们撑腰，他想帮他们将这些骂名一剑扫个精光，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需要他保护的人都不存在了，他的剑要为了谁去挥舞呢？曾经的守护骑士也已经从高高在上的宝座上走了下来，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奶妈，谁也不认识的宇宙大奶。

“你现在是宇宙大奶。”就好像看穿了何景所想，姚辉抬手轻拂上那张略带茫然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是中立木法，星河不灭公会的副会长。你拥有新的朋友，有我，有杨小如，有尼海，有牧羊人，有妖月微微，有轻霜不语，好吧她不是我们公会的人，但那也是你的朋友。”

何景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愿意和我一起建立我们新的公会吗？你会交到新的朋友，我保证，这个公会会和你以前认识的一样，热情善良包容宽厚信赖。”

还有最重要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为了彼此，我们可以做任何事。

何景喉咙动了动，为难地笑道：“你这么说，很狡猾啊。”

姚辉也笑了，笑得自得意满，“我是很真心的，所以，让我们先从第一步开始吧，拉近彼此的关系，共同进步。”

趁何景不注意，姚辉吻了吻他的手背，径直下线了。

何景呆站在原地，好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怒道：“可恶！被那个混蛋牵着鼻子走了啊啊啊！”

虽然，对方也没得到自己对于当年的解释就是了。

哼……

第38章

姚辉既然有何景的电话号码，那么要查到住宅地址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挂了电话，他很快就驱车到达了目的地，通过导航地图他发现，原来何景住的地方离OL公司并不远。

第一次见真人，何景有些紧张，他拖拖拉拉磨蹭了半个小时才从电梯里探出头来。公寓旋转门外头，一辆布加迪威龙气派地停在路边招牌下头。路灯笼罩在车边男人头顶，带出一层毛茸茸的暖光。

姚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肩膀远没有游戏里的宽厚精壮，准确说来更偏向长身玉立的公子哥一些，少了那份肃杀之感却多了一种上流社会的贵族气质。

修剪得干净平整的头发让他整个人都很是精神抖擞，他就那么靠在车门边，脸色不急不慌让人看着莫名就跟着安定下来。

何景心里叹气，终于迈出了脚步。

几乎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姚辉的视线就没有离开他一秒。男人站直了身子，视线追着何景一直到了路灯下头。

姚辉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就好像在确定什么似的。何景面色不自然，清了清喉咙，“走吧，先说好你请客。”

他撇撇嘴，眼底被路灯染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姚辉突然勾起嘴角，张开手拥抱了何景一下。

“喂！”

这个时候并不算太晚，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转头看了过来。

姚辉并不在意旁人眼光，压低声音在何景耳边道：“终于找到你了。”语气里竟是失而复得般松了口长气。

何景一怔，“在游戏里你就找到我了。”

“那不一样。”姚辉站直了看他，终于在男人局促的目光下松开了手，大方地往后退开一步以拉开二人之间微妙的距离，“久仰大名却从未见过真人，这算是迟到的幸会吧。”

说着他伸出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按了按西服纽扣，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姚辉。”

何景叹气，两只肩膀跟着夸张地上下耸动一下，握住那只手道：“久仰大名，鄙人何景。”

姚辉捏了捏他的手指，退开一点帮他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何景也懒得跟他客气了，直接坐了进去。

布加迪很快冲进了夜色，拐了两个弯就上了高架。

夜色混合着灯光摇曳在车窗玻璃上，车里很安静，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何景坐在昂贵的车厢里别扭得很，好像座位上有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他无意识地看向旁边开车的人，细长有力的指节，皮肤在晃来晃去的灯光下显出古怪的色彩，车内没开窗，冷气带着一种暧昧的气息在车厢内徘徊。

夏天的夜晚，好像一切都是静止的。

“喜欢吃什么？”姚辉突然问。

“呃……随便。”何景移开目光，手指在安全带上敲了敲，“我觉得吃碗牛肉面就成。”

“喜欢哪一家的？”

“……你真去啊？”何景诧异看他，“我以为你这种人连面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姚辉：“……”

何景笑起来，“那不成，只是吃碗面我就亏了，好不容易遇到蹭大款的机会。”

姚辉挑挑眉，遂不再问下去而是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吃什么是人类的共性，无论你是没钱还是有钱，基本都逃不开这个诅咒一样的圈圈。因为吃的话题终于打开话匣子的两人，之后的路程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打破了车厢内持续寂静的气氛。

何景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前几天看到新闻，坐你车上的女人是谁？”

姚辉皱起眉，“公司聘请的广告模特。”他顿了顿又十分严肃地道：“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总之都给我忘掉。”

“为什么？”何景好笑，“你能管我记什么忘什么？这儿可不是游戏里，没数据给你删。”

“……那些都是误会。”姚辉无奈，“你不用太关注这些，不过是媒体喜欢的噱头。”

何景顿时炸毛，“谁关注了？！”

等到了地方，何景发现姚辉的想法有些奇特。这里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餐厅却远没有何景想象的金碧辉煌，那些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银铺得满地满墙的装饰并没有出现，从外头看，这家店面积不大，落地窗玻璃半遮着青草色的格子窗帘，哥特式的大门边摆着一株绿萝，整体感觉就像一家茶餐厅。

不过房间里的布局又是另一回事。宽敞的空间很有私密性，磨砂玻璃隔开的四人座位，浅色原木餐桌配白底细纹格子桌布，墙壁上每隔一小段位置就有一盏小小的挂灯，做成盆栽形状十分可爱逗人。

吧台在餐厅正中间，进门一侧有旋转楼梯一直通往二楼。从一楼能看到二楼的栏杆，隐约遮着淡紫色的窗帘，配着红砖瓦样式的地砖很有格调。

水晶吊灯在地面映出一圈光芒，有服务员上前礼貌问候。姚辉带着何景往二楼上走。

“A套餐来两份。”

“好的先生，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开一间套房，时间定到明天早上。”

“是。”

服务员显然熟悉姚辉，只是有些好奇地瞄了何景一眼。何景光顾着左顾右盼了，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色。

二楼都是一间间的套房，前头几间空着，何景还没看清楚，已经被带着进了走廊里。

——从里面看，这家店其实很大。

走廊一侧贴着各种游戏海报，另一侧有些房间门关着，上头贴着白色卡纸，写着时间。

何景脑子里慢慢有了个思路，他想到了一个东西。

“这里是……”他侧头看一旁的姚辉，对方淡淡道：“我能想到最好的约会地点就是这里，相信你也会喜欢。”

约、约会！

何景脑子里仿佛放了一只高分贝复读机，开始循环反复地念叨这一句：约会约会约会……

那服务员更是诧异，在一间房间门口站定，目光在何景身上不断打量。

“别说不该说的话。”姚辉推开门，目不斜视地丢下一句，“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

“……是的先生。”服务员立刻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牌，匆忙将时间输入在了上面。

原来看起来像是卡纸的玩意儿其实是一张迷你平板，已经和纸差不多厚度的平板若是不特别注意，还真分辨不出来。

输入时间后，迷你平板迅速自动上了锁，若是没有正确密码是无法自行修改时间的。

将平板放上房间门，门板上有特殊的磁力能紧紧将平板吸住。

服务生很快退下了。

两人关上门，屋里开着淡淡的橘色台灯，刷成暖色的墙壁让人感觉踏实温暖。

一张圆木小桌摆在房屋中间，榻榻米似的格局有一点日式味道，墙壁上镶嵌着小型书架，有一些简单的卡牌游戏和杂志。

正对着桌子的角落里，则摆着两只躺卧式的迷你游戏仓。

“啊！MK3型！”何景冲过去上下打量，“这不是还在测试中？”

“已经有一部分公开投放了，只是投放有限。”姚辉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翻好衣领挂在了门背后的衣架上。

他挽起衬衣袖子坐下，这家店是统一的中央空调，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何景也跟着盘腿坐在桌子旁边，“这家店消费很贵吧？”

装修豪华，配置顶级，还有最新型的游戏仓，若不是这家店的主人有点身份背景，一定弄不到这种正在测试中的新型游戏仓。

何况看姚辉的样子对这里很是熟悉，大概和店家是认识的。试问姚辉熟悉的人能力会差到哪里去？

“还好。”姚辉扯开领带，动了动脖子，“我有卡。”

意思是能优惠的，你就随便玩儿吧。

何景撇嘴，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却并不嫉妒。他手指在桌面上摸了摸，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问：“这里就是在线游戏中心吧？”

所谓「在线游戏中心」白话一下其实就是曾经的网吧。只是眼下网络和电子产品已经相当普及，网吧这种东西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这种服务更加周到，更加倾向于为人与人之间找寻曾经的相处感觉而设置的游戏中心。

人们怀念曾经在烟雾弥漫的网吧里互相隔着屏幕大吼大叫，也怀念一起通宵升级，饿了让网吧厨房送上一份蛋炒饭或者方便面的味道。

现在的新新人类理解不了那时候的网吧情结，但人对“群体”的需求却从未消失过。偶尔在家里玩得无趣了便会约两三朋友来游戏中心包个套间。

套间有大有小，全看个人需求。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不想上游戏就打打纸牌，或者安静的各自缩在椅子里翻翻杂志，吃点零食。

有兴致了便一起利用套间里的游戏仓上游戏，继续在游戏里叱咤风云。从游戏仓里出来时，还能与好友在现实世界继续说笑。

越来越多的电子产品干扰并影响着人类的发展，文化也好经济也好，哪里都充斥着电子科技的影子，人们越来越离不开它们，于是来游戏中心的人也在逐年增加。

大概是试图寻找一种平衡点，让人类脱离科技不现实，但他们又受够了每天隔着屏幕与人聊天的感觉，于是游戏中心的发展空间也越来越大。

只是眼下许多不错的游戏中心消费水平都不够平民化，在某些地方甚至成了有钱人的专属地盘。

何景是听说过这里的，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现在有些好奇便一直蠢蠢欲动地盯着那游戏仓，很想上前研究研究。

服务员按响门铃，送来了两份套餐，于是姚辉便压着这个多动症似的男人吃饭。

所谓的A餐就是一份玉米浓汤、一份鸡排、一碗白饭、一小碟酸黄瓜外加四片黄油面包和一小篮子爆米花。

姚辉说：“不够再单点，看你要吃什么。”

他探过身体从何景身侧的储物盒里掏出一本菜单，上头五花八门从面条到汤圆，牛排到烤鸡，囊括的范围实在太大了一些。

何景看得眼花缭乱，又点了一杯冰淇淋和水果拼盘这才算完。

“我以为是吃大餐。”何景一边切鸡排一边道：“结果连鲍鱼海参都没有啧啧。”

“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姚辉浑不在意，“不过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买来。”

“……我就是开个玩笑。”何景塞了一口鸡排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跟土豪约会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和言情小说一样一样的。”

姚辉：“……”

“就是这总裁风的味道奇怪了一点，充斥着浓浓的炸鸡排味。”

姚辉：“……”

何景叹口气总结，“高贵不起来咱就低调一点，别弄得四不像就好像当年杀马特似的。”

姚辉：“……杀马特是什么？”

姚老大表示他的求知欲向来很重。

何景懒得解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胡扯，天南地北海枯石烂（误）。何景的思维跳跃总是很快，上一秒还在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怎么的，下一秒就变成隔壁家王大爷的孙女儿上个月上电视了云云。

姚辉却是一点不耐烦都没有，他从来不知道星河原来这么健谈，也不知道他藏在头盔下的脑子里原来装了这么多有趣的事。

等到东西吃完，何景也说够了，这才发现撑得不行。

“活动活动。”何景说着手脚并用朝游戏仓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