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对方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往房间踱步了,杜景知无奈叹一口气,像是拿对方没办法一般低声道:“罢了,等我改良下里面用的麦芽糖,让它变得比较不粘牙之后,再做给你吃吧,现在,还请先生忍耐,否则要拔掉蛀牙,可是很痛的……”眼见对方走远后便传来了“砰”地一声——房门被大力甩上的声音,杜景知眼尾一跳后,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这位先生,还是小孩子脾气呢。
其实这位大小孩并不黏人,也不太管杜景知每天在做些什么,但生活起居上对青年倒是相当依赖,简直堪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杜景知也不在意,从来不去问他们这样闲云野鹤般隐居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问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他只是周到地照料着生活不能自理的天机子,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过这么平静如水的生活,也相当不错。可惜的是,没有寒热二毒之苦后,男人似乎便不需要他陪睡了,让人有些失落。
很快,杜景知便打住了这些奇怪的念头,两个大男人,又不是断袖,对方也不是以前那样的小孩儿了,搂搂抱抱的,十分别扭,而且万一被人看到,难免闲话。黄云城是凡人大城,民风比较保守,附近的邻里对他们都十分友善,他并不想破坏现在这种状况。至于那些在外面大胆地给他送鲜花送大米的姑娘,他倒也没放在心上——她们如宗门的师姐妹一般,看上的不过是漂亮的皮囊和廉价的温柔,又有多少真心相付?
或是温文尔雅,或是玲珑八面,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构筑好人缘,尽快融入异世界的面具而已。顾淮商那样的异界孤魂可以不管不顾,我行我素,他却是职责在身,必须在这个任务世界潜伏下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此外,便不宜横生枝节了。所以虽然察觉自己对这位天机子有不一样的想法,但高阶监察使还是克制着任何可能并不适宜的举动——撇开两个都是男人不说,他们的来处和归宿,也终究是不同的。
“你昨天外衫上那个龙云若隐若现的纹样很是好看,能给我也买一件么?”罗渊一边修剪着手边盆栽,一边随意开口道——银子都是掌管在杜景知手里的,他从不过问,有什么需要,便直接开口。可以说,他都快被青年惯坏了。而杜景知正在为手上红色耳钉对着日光做着打磨,闻言只漫不经心道:“那是我自己琢磨出来让裁缝绣的,外面并没有……”丝毫没觉得一个大男人会琢磨刺绣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良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杜景知抬首,方见对方表情有些复杂:“杜公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这下青年倒是忍俊不禁了,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道:“先生谬赞了,在下不会的事情,还挺多的,至少先生的热症,便无法可解。不过这衣上的纹饰,既然先生喜欢,我给你设计一个更威武霸气的可好?大概明天晚上便能放进你的衣橱里了。如果哪里不喜欢,可以告诉我再帮你改改。”
“嚓”,却是罗渊不小心剪掉了本想要保留的枝干,这种诱哄小孩儿般百依百顺的语气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你昨日做的那个什么叫花鸡,也挺有意思的……”这下杜景知更是秒懂了,“那我们今晚还是继续吃那个吧,先生既然得趣,自可以多多探索,但不要再贪嘴敞开肚皮吃了,会很油腻……对了,我还准备榨些果汁,给先生膳后消食,这次我们试试苹果混合香蕉汁如何?”
眼见青年眉眼弯弯的样子,将之前剪坏了的那个秃枝快速地毁尸灭迹后,罗渊方淡淡答道:“这些你拿主意就是了,在下何曾干涉过?”确实没干涉,只是喜欢按自己的意思引导而已。青年也不点破,只顺着对方意思往下说:“当然,先生自是极好相处的,就是相居多日,仍未曾直呼在下名字,显得有些生分而已,只叫在下有些伤感,深恐是哪里做得不好,未能称先生之意……”言罢还露出了忧愁的神色。
罗渊则皱眉道:“景知不必如此……”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低沉男子声音人未至,声先到:“这样的称呼未免太过亲热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私相授受了!”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再想起自己过往那些猜测后,杜景知挑眉,语声也少了些温度:“君子之交如光风霁月,有些人心中有野望,却是看向谁都以为如自己一般了。”那男音倨傲地“哼”了一声后才道:“先生,淮商归矣。”
第9章
自从顾淮商来了之后,黄云城的隐居生活便多了不少磕磕碰碰。跟杜景知不同,顾淮商可以说是不事生产的典范,但也许是被同为年轻一辈的天青宗大弟子激起了性气,倒似什么都要与别人比较一番——于是杜景知皱眉发现,自己精心培育的茶花因浇水过多而败掉了,喂养的小鸡仔也因为喂食过多撑死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顾淮商倒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真的不擅长做这些事,可心里却在跟那个小白脸较劲,不希望对方把自己映衬得如同不学无术的纨!子弟一般。虽然他在前生也没有关注过农事,但别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做得不错的——例如用炼金术的法门打造出一个小小的可以帮忙拖地叠衣的机械傀儡,连天机子看到那小玩意都啧啧称奇。
前生除了练习念力的使用外,顾淮商最擅长便是工科之事,能制作三级能量卡,还能维修二级以下机甲,可惜,在这个仙侠世界里,基本没有用武之地。幸好运用有限的材料,他虽然弄不出钢化玻璃和合金弹头,但是打磨出各种配件,组装成初级风行引擎,搭配简单的涡轮制动器,弄出些能自动运行的小模型还是游刃有余的。
一开始,他也并不想暴露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技艺,但眼见那个堪称十项全能的杜景知竟然连日晷那种计时装置都能捣鼓出来,而罗渊看到了也毫无异色后,他便知道,这两人,估计也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他那些小玩意也只在这小房子里用用,还不至于扰乱这里的科技水平。两人虽然对这些新事物也会好奇,但也并不多话。
前生虽然是人族皇子,但是顾淮商实际一直冲杀在与虫族战斗的第一线,最终也是抱着虫皇同归于尽。今世他依旧着迷于力量,数十年如一日刻苦修炼,从不懈怠。而相比起充斥着血与火的前世,现在这种悠闲得堪称农家乐的日子,倒也没有他想象中枯燥乏味,甚至可以说,还颇为自在闲适,更令他惊喜的是,没有刻意修炼,也许是心境平和的关系,就连一直卡在筑基巅峰的修为,都隐隐到了假丹的境界。
但生活中唯一令他不爽的则是,有了自己那些家务小机器人的帮助,杜景知反是能腾出手更好照料天机子的生活起居了,从衣食到住行,无一不至,简直恨不得连人家穿的衣服都自己一针一线缝制——他以为他是男人的小媳妇么,到底谁才是贴身奴仆?做着这些低三下四的工作讨好男人,他杜景知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心里愤愤不平地讽刺着,顾淮商面上则表现为勤快地制作了更多机械装置,想以此取代杜景知的劳动,对那人做的东西也挑三拣四,明里暗里讥讽这位正道宗门年轻一辈的翘楚,尽在捣弄些女人家的玩意。反观杜景知,很多时候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采取了处处容让的姿态,倒越发显得顾淮商在无理取闹一般。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那些幼稚的挑衅,杜景知在意的反倒是罗渊的态度。男人似乎对两人之间的暗流一无所觉,修为也并没有恢复,反而像个凡人一般,该吃吃,该睡睡,通常不到日上三竿都不见踪影。有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担心,会不会睡得太久了些?但看着对方蹭着枕头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慵懒样子,又总是狠不下心去掀开被子,只默默地施术挡掉窗外刺眼的日光,让男人可以更安稳地沉睡。
总觉得男人的精神越来越差,好几次起床后都是睡眼惺忪,很快又躺下去了,简直跟他在别的世界见过的那些树懒一样,除了睡觉就是发呆,令人多多少少有些在意。为此,顾念着天机子现在似乎是凡人的身子,杜景知也不敢随便给他仙家丹药,只变着花样为他烹制药膳,希望能令他精神好转。顾淮商发现后,倒也难得的没有再对吃食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惜,似乎成效不大。
眼见今日都快晌午了男人还没有踪影,青年就知道,对方怕是又蜗在房里了。好歹也出来晒晒太阳啊,行到房间门口,发现有另一人的动静后,杜景知便不自觉地隐匿了自身的气息——这房子里只有三个人,顾淮商的修为低他一个境界,没有办法识破他的行藏,他倒要看看,这位魔门青年要在天机子的房间里做些什么。
顾淮商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坐在罗渊的床边看着对方的睡颜。他也注意到男人的嗜睡了——男人的眼睫下都是疲惫的乌青,但明明每天都很闲适啊,为什么倒比之前肉`体衰竭时显得还要虚弱呢。用手隔空描绘着对方的眉眼,顾淮商叹了一口气,男人不再是之前那样老皮老脸的样子,他竟是有些不习惯了,只是因着杜景知,才压下了初见时的震惊。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对方知道男人此前的样子。
面前这张脸,显得端正又陌生。眉目深处,又是深深的熟悉。轻轻挑开衣领观察片刻,看来男人的肌肤,也恢复了弹性,在日光下闪着小麦色的健康光泽,比以往更加吸引自己的视线。想起能对六七十岁的老男人发情的自己,顾淮商现在回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以为自己是有恋老癖,再次相见才发现,也许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这个人而已。
在顾淮商看不见的地方,杜景知的眼神闪了闪,看来这位魔门老祖的关门弟子,是见过天机子之前不一样的模样的。他,也被那少年妖异的姿容所吸引了么,所以现在看到对方恢复了真实相貌才会叹气,如同自己一般?不知道在自己晚到的那几天,两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事,顾淮商也把那饱受冷热煎熬的少年抱进怀里了么?是否内心也有过如同自己一般的挣扎?
房中人似乎迟疑了一阵,终究轻轻把手掌贴上了沉睡者的额头,甚至轻柔地拨开了黏在睫毛上的几缕发丝。青年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沉静,甚至带着不容错认的迷恋,杜景知暗地握了握拳,他也不知道现在心中这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因为顾淮商在男人不清醒的时候做这些近似轻薄的举动,趁人之危的所为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吧。
眼见男人的睡颜依旧安稳,顾淮商顿了顿,终是大胆伸出长指,缓缓地拂过对方的唇瓣——依旧冰凉而柔软,似乎微微一用力,便可冲破这软肉的阻挠,触到那滑腻的舌尖——而他也这样做了。他还记得与男人唇齿相触的感觉,虽然并不是这张脸,但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并不是这个人,自己牵挂了这些时日的,便是这个人本身。对方的强势、毒舌乃至忽冷忽热的身体,都让他无法忘记。
这个时空的大多数人,在顾淮商的记忆里,都只有模糊的剪影。投身在这之后的数十年里,虽然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他记挂的,终究是前世的父皇母后,与虫族的战争结果乃至帝国子民的安危,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的不真实,所以他才要拼命修炼,掌握力量,似乎这样才会拥有安全感。然而认识这人之后,他的喜怒,便开始莫名地被对方掌控了,反而前世,已遥远得像个幻梦。
指尖轻巧叩开牙关,在男人湿软的口腔粘膜内翻搅着。顾淮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很可能会弄醒对方的,但他似乎就是期待着那人睁开眼与自己说些什么,会严词斥责还是会若无其事地推开?甚至,有没有可能,会柔顺的接受甚至再次钻进自己怀里?微微苦笑,怎么可能,他现在没有热症发作,估计是不会需要自己了。
想到这了,顾淮商心中一紧,什么时候开始,在男人面前,他竟变得怨妇般期期艾艾了?突然有点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但是无论前世今生,这位天之骄子都是想到便去做,想要便一定要夺到手里,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便顺从自己的心意俯下了头,他想知道,这唇舌的滋味,是不是与记忆中一致?
清咳声响起之时,顾淮商与罗渊的唇瓣,距离已不过寸许。知道杜景知在外面,顾淮商也没有抬头,轻柔中带着不甘的吻落在了男人的额头,继而他方抬首皱眉道:“在下不知道名门正派的子弟,竟也会有偷窥的恶习。”杜景知此时也不再避嫌,大步走进了房里,压低声音道:“怕是有些人在做不轨之事,心虚而已。”
“天机子可曾在他寒症发作之时,求助于你了?”顾淮商在床榻边缘挪了个位置,把自己的表情掩藏在了阴影里——其实他想问的是,杜景知,是否也把人抱在怀里,甚至肌肤相亲了,如同男人对自己做的一般。而杜景知闻言皱了下眉,继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才慢声道:“大约,便是跟你差不多吧。”自然是隐去了自己那次为了与眼前人较劲,而主动在男人面前自渎的丢脸经历。
顾淮商闻言,心里越加不舒服,看到对方那似乎在回味什么的表情,下意识地冷笑道:“呵呵,想不到我们都成了天机子的炉鼎呢,这人真是打的好算盘……”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鄙薄,杜景知不自觉地出言维护道:“这些恐怕都是施展预言之术的反噬吧,如果不是为了我们的师门,先生也不会如此,这本就是我们的责任,况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也跟我一样,答应要为先生办事了么,怎可有怨言?”
顾淮商正想反唇相讥几句,不料床上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精光四溢的眸子,沈声道:“正当是如此。”顾淮商一震,只想着跟杜景知斗嘴,他竟是没留意到男人的动静,看了一眼站在门边毫不惊讶的青年,再转首看了看没有表情的天机子,顾淮商咬了咬唇,心下暗恨——正道中人果然都是最会说漂亮话的伪君子!
没有理会身边蓝衣青年有些难看的脸色,罗渊自顾自翻身起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内衣,倒也没有急着下床披上外袍,只自顾自开口道:“想必两位都可能留意到了,近日某家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这其实也是力量反噬带来的副作用之一。过两天,我甚至可能会陷入假死状态,能不能醒过来都是未知之数。”
没有理会神色突变的两人,罗渊只正色道:“这便是在下要麻烦两位的事情了。明天开始,我们便进入黄云城边陲的千雪山。山中有千年寒冰洞,在我心跳呼吸皆停止后,请两位把我的身体放入玄冰中,以保持不腐。同时,我还需要两位各自运行玄阴及烈阳法诀,分别从在下的左右手持续输入灵力,这样罗某才不至于灵魂出窍,魂魄方能滞留凡世。”
抬手阻止想要问些什么的杜景知,神色郑重的男人继续道:“我假死的状态估计会持续一旬左右,据我推算,期间千雪山估计有大事发生,但是除了那里,别处并没有这样的千年玄冰,故我也做了一番布置,务求令我们三人能在洞中藏匿起来,不受波及。但算天算地无法算自己,是否能渡过这一劫,某家也是心里没底。”
顿了顿,罗渊最后道:“在某假死期间,请两位切勿放开我的手,灵力的输入只要中断片刻,我的魂魄便会被强制拉离已经断绝了生机的躯体,到时,罗某便是真的回天乏术,再也不能醒来。如此,在下的性命,便交到两位手中了!”说罢便对两人深深地一稽首,面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闻道此等生死大事,杜景知、顾淮商两人自是点头应诺,一时气氛极为压抑。消化片刻后,杜景知才涩声开口道:“若是熬过这一劫,先生是否就能苦尽甘来,彻底结束所有反噬之苦呢?”罗渊毫不迟疑地回道:“不错,在下因动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种力量预言未来之事,违反了天道法则,因而会被这个世界的天地元力所排斥,共会遭遇六种反噬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