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衣古柳巷 下——栗瓜沫沫
栗瓜沫沫  发于:201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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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陆续续前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少年忙不过来,就嘱咐林夏安再等等,一会儿再带他过去见住持大师。

林夏安连连点头,算是同意了。

没人引路,林夏安径直去了大雄宝殿,跪在佛前虔心叩拜,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只是想求个心安。

各个大殿、偏殿都逐一跪拜之后,林夏安侧身出来,看到一个瞎了眼睛的半老头子坐在一旁晒太阳,神情修然自得。

林夏安有些好奇,走过去和人攀谈起来。

“老人家,你这是在干嘛呀?”问完,林夏安自己都忍不住暗自吐槽自己,这口气,怎么跟拐卖小孩子一样,别人会搭理你才有鬼!

谁知道,这半老头子还真的转过头来,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说道:“小家伙,要算一卦吗?”

林夏安这才看到老头子旁边挂着一个小红布条,上面是古旧的墨迹:看全相批八字、论气相推流年。

字迹很熟悉,林夏安看了两眼,突然恍然大悟,心里对这老头子有了另一认识,再不敢轻视,伸出左手,恭敬说道:“大师,如果不忙,你就给我批一卦吧。”

老头子摸索着凑过来,在林夏安的左手到处捏捏,一边感慨道:“手指保养得真好,小家伙家世不错吧?”

“算不上,靠手艺混饭吃而已。”

“小家伙想算什么?因缘,还是事业,还是……”

脑中灵光一闪,林夏安突然改变了主意,抽回左手,说道:“大师,我想帮一个好友算算,我有他的生辰八字,你能给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大师有些迟疑,抬头看着林夏安的方向,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目光,却还是让林夏安胆寒。“不过,小家伙,你真的不替自己算一卦吗?你今年,大劫难逃啊!”

林夏安一愣,阳光明媚的天气里,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瞎子,你又跑来我这里捣乱了!”林夏安转身看去,只见一袭袈裟的老和尚出了禅房,正老态龙钟地向他走来。

“大师父。”林夏安两手合十,弯腰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

“小家伙,你朋友的八字告诉我吧,我王半仙就来给你算上一卦,免得有人老说我是在这儿瞎捣乱。”

“阿弥陀佛!”

林夏安心里偷笑,报出了心里那串熟悉的数字,老头子偏头想了想,突然笑了,说道:“我就说怎么这么熟呢?小家伙,你尽管放心,你朋友不会有事的,老头我几年前曾经替他算过一卦,这小子天命极佳,活个八十几岁毫无问题。”

不管是不是真的,林夏安都能松口气了。反倒是老头子脸色丝毫不见好转,继续规劝他:“小家伙,你真的不算一卦吗?老头我刚才看你的手相,你今年有个死生大劫,若过不去这个坎,你可活不过二十……”

“夏安,你现在不忙吧?麻烦你去禅房帮我抄一下经书。”老和尚道了声呵弥陀佛,感慨道:“这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老眼昏花,连字都看不清楚了。”

“哦。”林夏安点点头,住持大师亲自拜托,他不好意思拒绝,告别了瞎眼老先生,林夏安转身就往禅房而去。

见林夏安走远,住持大师才开口说道:“王瞎子,事皆前定,你又何苦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来吓唬小孩子呢。”

“吓唬?”王老头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奈地感慨道:“我只是觉得可惜罢了,明明就是一天之骄子的命,果真,天妒英才啊!”

“天命不可违。”

王瞎子叹了口气,抚摸着手边老和尚亲手书写的那个布条,三两下将手边的东西全部收拾了,拿起拐杖起身离开。

“我王半仙帮人算了一辈子命,准不准,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如果你真的心疼你那个晚辈后生,就告诫他,不要再跟往事牵连揪扯,当心作茧自缚!”

老和尚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林夏安独自在禅房抄写经书,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得空,刚一出来,就听到住持大师在另一边唤他:“夏安,你过来。”

“大师父,有什么事儿吗?”说实话,林夏安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过来,可是住持大师亲口吩咐,他又不好意思拒绝。

“夏安,这些施主是到山上来远足踏青的,顺便就在寺里用顿斋饭。”

“知道了。”

林夏安点头,送走了住持大师,刚一回头,就对上了张成笑容满面的脸,和他那招牌似的惊呼声:“夏安哥,好巧哦!”

“你们好。”林夏安点头,故意不去看高格的脸,任那股胶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再炙热深情,也熟视无睹。

这一大群人当中,林夏安很多都不认识,其中宋远山那张笑面虎一般的脸,更是看得林夏安心烦意乱。

“夏安哥,你也是这里的香客吗?”

林夏安点点头,说道:“算是吧,我外婆本身就是佛教信徒,常年吃斋念佛,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住持大师了。”

“哦,原来如此。”

将张成他们安顿好之后,林夏安就主动告辞离开了,宋远山倒也知趣,知道林夏安不会搭理自己,也就不主动凑上来自扫没趣了。

反倒是高格,一直跟在林夏安身后,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跟着,搞得林夏安干什么都没了心情。

刚想回头跟高格好好谈谈,那边又在召唤:“夏安师兄,可总算找到你了。”

“怎么了?”

“师父请你过去。”

林夏安一头雾水地跟着往前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住持大师在那儿肆意挥毫,更衬得一派仙风道骨。

“大师父,你叫我……”

“夏安来了啊!”住持大师往旁让了让,将手里的毛笔递到林夏安手中,慈爱鼓励道:“来,来,露一手,让我老头子留做珍藏。”

“不用了……”林夏安摇头拒绝,住持大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才疏学浅,学书法这么多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硬笔书法,写毛笔字,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让你写就写,怕什么!”住持大师笑弯了眉眼,拍着林夏安的肩膀安慰道,周围也有人跟着善意起哄,林夏安推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开始书写。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林夏安脱了外套,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了一截洁白的手腕,表情肃穆,开始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是一首古词令:《贺新郎》。

“除夕新雪降,看青山多情白头,跃然纸上。登临古寺听禅处,爱恨两两相忘,叹人生世事无常。思君何处不堪行,待重回牛衣古柳巷。忆当年,话沧桑。”写完,林夏安还特意顿了顿,好好构思了一下,才提笔写道:“别院梅花染清霜。夜微凉,酒入愁肠,不忍思量。功名利禄闲云事,留待后人评详。唯愿花间一壶酒,换来年春风一缕香。再与君,醉一场。”

那漂亮的颜体,写出来更是赏心悦目,周围渐渐响起喝彩声,主持大师笑着点头,拍着林夏安的肩膀,一脸赞赏。

林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隔着层层叠叠的目光,一看就看到了他正对面的高格,仿佛穿越万水千山,向他走来。

住持大师捧着林夏安那副字,摇头感叹着,迈开步子渐行渐远:“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最后那一声“阿弥陀佛”直直撞进了林夏安耳朵里,让他慌忙惊醒,落荒而逃了。

高格傻傻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满满都是刚才林夏安亲笔书写的那阙词:“功名利禄闲云事,留待后人评详。唯愿花间一壶酒,换来年春风一缕香。再与君,醉一场。”

心中,霎时溢满了苦涩。

高格仔细回味着那阙词,暗自感叹道:如果,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与你花前共醉,我愿意拿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绝不反悔!

第一百零三章

没多久,林夏安就接到了大舅的电话,通知他过去会面。

“夏安,你过来吧!”

“知道了。”挂断电话,林夏安不敢耽搁,直接登门拜访。

再见到林和益的时候,林夏安吓了一大跳,不过短短几日,林和益就仿佛苍老了许多。

“大舅。”看着眼前为他犯愁的老人,林夏安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夏安……”狠狠抽了口烟,林和益好不容易下了决断,说道:“你去趟省城吧。”

“做什么?”林夏安不明所以。

“拿着这东西,去见一个人。”说着,林和益递了个玉坠子过来,小心放到林夏安手上,细细嘱咐道:“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那些规矩,你可还记得?”

林夏安点头。

林和益这才放下心来,再三嘱咐道:“见到主事者之后,尽管提你的要求,别做多余的事,更别提我的事情……”

“知道了。”林夏安应下后,才发觉自己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不过好在,有了王半仙的那番话,林夏安心里才踏实不少。

在去省城之前,林和益还给林夏安讲了个故事。

关于当年,他们上一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高速汽车来到省城,林夏安头晕脑胀,浑身都不舒服。

深呼吸一口气,林夏安打起精神,径直出了车站。

按着大舅给的地址,林夏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间破旧的老茶馆。

抬头看去,古旧的招牌,上书四个斑驳的大字:聚缘茶楼。

真是会穷折腾!

林夏安点了杯茶,将茶杯的盖子翻转过来扣在桌上,不品茶,也不说话,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

不一会儿,有穿着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伸出右手,热情招呼道:“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

林夏安仔细看了一下对方的手,果真是319手势,看来,大舅并没有骗他。

同样伸出右手,林夏安学着对方的样子,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往前,食指弯曲,拇指微弯,对应触碰。

这是青帮特有的握手方式,俗称319手势,据传是因为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天子3月19日在煤山自缢殉国,其天子守国门,国君死社稷的气概感动了无数汉人,后来反清复明的仁人志士便以此来纪念他。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中年男子跟林夏安握过手之后,便将他带进了楼。

“贵客请稍等。”

“请等一下……”进了内堂,见周围四下无人,林夏安才从包里摸出临行前大舅给的玉坠,递给中年男子,说道:“烦请转交你们的现任主事者,有劳了。”

这番说辞,也是林和益交代的。他告诉林夏安,按他所说的做,就一定可以见到那个有能力帮助雷岩脱离难关的人。但前提是,不能节外生枝,如果东西没有到主事者手上,或者半途被人截了下来,就别说救雷岩了,恐怕林夏安自己都会赔进去。

从小听着这些事迹长大的林夏安还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能够见到这些传说中的人物,说不紧张才是骗人的,饶是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所谓的大场面,此时也有些怯场。

中年男子接过玉坠,抬头狐疑地看了林夏安一眼,点点头之后,退场了。

林夏安坐在大厅里,不觉有些无聊,可又不敢到处乱跑,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好奇地东张西望。

“左手哥,你听我解释!”

“滚!你个脑子勾芡的傻冒,爷真是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听你在那儿瞎叨逼……”

接着,便是一阵破口大骂,畅快淋漓,毫不断气。好多陌生的市井俚语林夏安从来没有听过,现在一听,还有些新奇,当即便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正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更衬得整张脸英俊不凡。

林夏安还注意到,青年走路时左手一直放在裤兜里,行走如风,不一会儿就走进内堂,跟林夏安打了个照面。

“呦……”青年发出一声惊叹,仔细打量着林夏安的脸,笑着问道:“祥叔,咱们这儿好久没有添新鲜人口了,这个新人就交给我带吧。”

“少爷,这位先生是远方来的贵客。”刚才离开的中年男子回来了,顺便给林夏安新沏了一杯茶,说道:“贵客请稍等,老爷现在还有要事在处理。”

“不妨。”林夏安松了口气,东西交上去了就好,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也没必要再急于一时。

林夏安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甚至还有些尴尬,因为对面的青年一直在不怀好意地打量他,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你说,这张脸怎么那么熟悉啊?”青年皱眉深思,转头询问他身后的眼镜仔:“你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小美人啊!”

林夏安气得脸色惨败,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调戏。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林夏安,那个最近正在跟韩国超人气新星传绯闻的钢琴家!”

林夏安咬牙,强忍着胸腔里积压的愤怒,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他是来求人办事的,不能惹事生非。

“原来是他啊!”青年若有所思,继续上下打量林夏安,越看越觉得有兴趣,询问道:“喂,小子,你真的是兔儿爷?”

“少爷……”自家少爷在外面玩世不恭也就算了,回到家还是这幅德行,丢的可是他们一大家子的脸。为了避免少爷在贵客面前失礼,或者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中年男子小声开口,劝阻道:“还是等老爷……”

“闭嘴!”青年很不耐烦地打断中年男子的说教,趾高气扬地说道:“本少爷问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再瞎叨逼,就给爷收拾铺盖卷滚蛋!”

遭了呵斥,中年男子涨红着脸,乖乖闭嘴了。

“喂!小子,你叫什么?”

林夏安低头喝茶,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刚才的问话一般。

青年变了脸色,显然就要发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眼镜仔见状,狗腿地凑了上来,说道:“这小子叫林夏安……”

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青年脸色铁青,站起身,恶狠狠地说道:“老子问你话了吗?要你丫的多嘴!”

“不敢!少爷,我再也不干了!”

青年还不解气,又泄愤般踹了眼镜仔几脚,眼镜仔不敢躲,又不敢在屋子里大吵大闹,只能咬牙强忍着。

好一阵子之后,青年都没有住手,反而越打越来劲,林夏安心里明白,这不是单纯的教训手下而已,是在给自己下马威,看来,这梁子是解不开了。

踢累了,青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笑着看向林夏安,说道:“喂,小子,你来我们堂口是为了什么事啊?”

该来的,果真还是躲不过。

林夏安低眉顺眼,刻意放低了姿态:“实不相瞒,我特意来见你们的现任主事者,是有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林夏安迟疑着,半天没有开口,他还在犹豫,眼前这青年不知什么身份,大舅说不要节外生枝,自己是不是应该再保守一点。

“怎么,不想跟我说?”青年冷笑一声,起身站了起来,淡然吩咐道:“祥叔,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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