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胃里有怪兽
胃里有怪兽  发于:2015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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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诅咒一样,就好像他和韩镜澜始终是有缘无分一样。

他并不想怪韩镜澜,将自己调走不是他能决定的事,自己的硬性条件摆在那里。而瞒着自己,大概也是因为生病住院。

韩镜澜还没有回来,屋子静悄悄的,仿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S市同C市相隔几百公里,走高速也要四五个小时。

不远不近,却是梅远一生也走不完的距离。

看着书桌下面那个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梅远扯了扯嘴角。刚搬进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整理,现在倒好,直接再次打包带走就行,根本不用再特地整理一次。

打开纸箱,那些许久不用的画具依旧整整齐齐码在一边,那叠草图也整整齐齐地躺在那里。

梅远看着最上面那张图的日期,皱了皱眉。

他平时有个习惯,所有的图都是按照日期先后顺序整理摆放的,而最上面那张很明显不是他最后画的。

把那叠草图拿出来一张张翻过去,梅远的心脏越跳越快。

毫无疑问,有人动过这个纸箱。而动过这个纸箱的人,根本不用脑子也能猜到是谁。

看着静静躺在最下面的那个铁皮盒子,他突然觉得全身无力。

几乎是颤抖着将盒子拿出来打开,看清楚最上面一张素描的日期,梅远突然惨然一笑。

第二十五章

这个夏天似乎雨水特别多,长江流域好几个地区发布了洪灾橙色预警。

豆大的雨滴打在机场大厅的透明落地玻璃窗上,传进来的声音越被吞没在各种机场广播人群交谈的声音之中,无人在意。

很多航班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延误,梅远也是被困在机场的无数乘客之一。

手机屏幕依旧亮着,短信界面上是韩镜澜发来的“一路顺风”。简单明了,公事公办。

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直到每一个字都变得面目模糊,梅远才收起手机抬起头看向窗外。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包扎着纱布的食指和中指。

那是前几天做菜时一时晃神烫伤的,当时韩镜澜也在,伤口是他亲手包扎,每天叮嘱他不要碰水帮他换药。他甚至还记得梅远对薄荷过敏,家里只有薄荷膏,他还特意去药店买了消毒药水和烫伤药。

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总是可以无比妥帖自然,让被照顾的人总是产生一种自己是被呵护着的错觉。这样温柔这样美好,稍不防备就会一下子沉沦。然后等你沉溺在了他制造的幻觉里之后,他又突然放手转身离开。

不管你会溺死还是窒息,他的背影从未犹豫过分毫。

多残忍。

缓缓勾起嘴角笑了笑,梅远想到一件往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韩镜澜的女朋友和他都是学校美术班的特长生。两人交流不多,但也算是认识。他们还一起去首都参加过一个很有名的青少年美术大赛,也是在那次比赛的过程中,梅远同她渐渐熟悉起来。

他还记得那个女生叫君琇莹,取诗经中“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之意。人如其名,外形姣好,气质优雅,又才华横溢。

那样一对,曾经是学校里的金童玉女,人人称羡。

在决赛之前,君琇莹跟梅远有过一次长聊,话题的起因已经记不得了,梅远只记得她对自己和韩镜澜的事情毫不避讳,大方地谈起自己的理想和对这段初恋的珍视,以及两者之间的矛盾。

君琇莹是要出国深造的,可是她也很怕初恋因此而夭折。

梅远记得自己当初是这么告诉她的:“韩镜澜似乎也在准备出国,应该就在不久之后了吧。听说也是去的欧洲国家,说不定和你离得很近呢。”

“是吗?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你也没有告诉他你要出国啊,我想可能他也很犹豫吧。”梅远朝她笑了笑,“如果你们以后偶遇在欧洲某个国家的街头,听起来好像也很美好。”

梅远望着玻璃窗上的一条条水流,低叹,“真是个傻姑娘……”

君琇莹就这么出国去了,临走前写了封信给韩镜澜托梅远转交。

其实他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信她不亲手交给他,而是通过自己这个外人。

如果……如果当初君琇莹亲自把信交到了韩镜澜手里,估计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因为,那份信最后化成了灰烬,就在君琇莹离开的那一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弄人吧。

无论是人为还是偶然,都注定了的。

所以,现在君琇莹又回来了,在他们错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在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光彩照人的完美女性之后。

于是他梅远只好赶紧在他们都没发现自己的黑暗心思以前赶紧逃跑,幸好他还有个现成的借口。

这弄人的命运,从来都不会站在他一边。

很多电视剧里都有这样的情节,男女主角被小人离间分隔数年,历经沧桑之后又重逢,真相大白,小人得到了报应,然后是happy ending大团圆。

现在,梅远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小人。

做了大半年痴心妄想的梦,最后终于被现实狠狠拍了头,猛然清醒。

机场广播终于提示登机,梅远起身,这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梅远,我是君琇莹,这是我的号码。

第二十六章

机舱广播响起,梅远回过神来,删除了短信,然后关机。

那天去公司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君琇莹就站在人事部经理的身边,从容微笑,朝梅远微微点头。

第一眼只是觉得莫名熟悉,梅远也没在意。直到她走后,才听经理说那是空降下来的设计总监,老板的独生女君琇莹,刚从国外回来。

世界有时候真是小。

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纠缠到一起。

他不知道君琇莹有没有认出自己,只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世界,从此无关。

梅远出院以后,韩镜澜似乎就一直没闲过,甚至很少回家。

面对如此刻意的回避,两人都默契地心照不宣。

梅远是被人窥破了秘密的难堪,而韩镜澜是心知肚明却装得若无其事。

这么多年来,梅远从未深想过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而且从一次发觉自己心里隐秘产生的情愫开始就再也不能放下。可能就像别人说的,变成了一种习惯。

可以说出那人很多很多的好,也许这些好别人也有,可是就是只为这一个人心动。千千万万地人中,唯独一人入了眼,从此再也不能从心头剜去,连着筋带着血。

只是这样的喜欢也还是卑微的。

曾经他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是尽管我一文不名却还是愿意给你我的全部。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你愿意给别人就愿意要的。

若是两厢情愿,那便皆大欢喜。

反之,哪怕你低到尘埃你,也只会让别人更无顾忌地踩上去。

他深知自己是个很消极阴暗的人。遇事永远只往最坏处打算,好像只要这样做,哪怕坏事真的发生也能坦然视之。只不过当真地面对的时候还是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当飞降落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时候,梅远还在恍惚中。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离开C市——那里有太多的不堪回首,可是活了二十多年他却从未逃开过那个地方。就在他已经彻底摈弃这个念头打算安稳下来的时候,他却又狼狈地逃走了。

在等行李的时候,刚开机不久地手机突然响起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着C市区号的电话号码,梅远犹豫着要不要接。

突然有种和不好的预感。

梅远第一反应觉得可能是君琇莹,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做过亏心事,所以大概害怕她来指责质问。

心情复杂地接起电话,那边却传来一个平稳的男中音。

“请问是梅远先生吗?”

“是我,请问您是?”

“这里是xx戒毒所,你的母亲季芬女士于今天下午16点47分割腕自杀抢救无效死亡……”

这个时候,梅远脑子几乎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听完电话的。

取了行李他又冷静地去机场柜台订了最近一趟飞往C市的航班。整个过程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慌乱,只是脑子全是钝的。

脑子里面反复出现一句话: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

付钱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掏出钱包中的所有现金塞给对面的工作人员,修养良好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只是朝他微笑道:“对不起先生,票价是798元。”

梅远木然地点头,然后等着工作人员打票。

过了一瞬,工作人员也觉得尴尬,只好小心翼翼道:“先生,您这里只有467……”

“啊,抱歉。我刷卡。”梅远忙拿出卡递过去。

离开柜台的时候,又听到后面工作人员在叫他。

梅远转过身去,才发现自己那一叠零钱还放在柜台上。

他前几天去看季芬时她还好好的,虽然瘦得不能看,可是也根本没想过她会死。

在梅远的印象里,他的母亲应该是个脾气暴躁诡异但是很顽强的女人。

她曾经也很温柔贤淑,相夫教子,是个好母亲好妻子。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有些可恨,梅远还不止一次地诅咒过她怎么还活着,可是现在这人真的没了。

可恨也好可怕也罢,这个世界上梅远唯一的亲人也终于离他而去。

他终于变成真真正正的茕茕孑立,孤家寡人。

她明明答应过,努力戒毒改造,出来后要和自己好好生活的。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已经忘了自己的承诺,抛下自己离开人世。

梅远赶到戒毒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有负责人正在大门口等他,见到梅远只是简单地确认了身份便带他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车,一路驶向医院。

负责人姓杨,是戒毒所的主任,三十上下。

“今天一整天你母亲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加的安静听话,看不出一点异样。后来在下午上课的时候她说有点头晕想请假,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我们也没有在意就同意了。直到有保洁人员在厕所的隔间里发现她……”

当时季芬整个人就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马桶上,割破了手腕的那只手浸在马桶的积水里。其实他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彻底休克,送到医院没过多久就宣布死亡。

梅远一声不吭地坐在副驾驶上听杨主任叙述,面无表情,眼睛淡淡地望着窗外,看不出情绪。

杨主任瞟了眼旁边的人,然后也识趣地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暗暗叹息,世态炎凉,人性竟然可以冷漠至此。

太平间里,惨白的灯光映在季芬的脸上,泛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灰色。梅远静静地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脸,冰冷,僵硬。

她嘴里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手也再不可能朝自己迎面扔来各种东西。

从此以后她终于无悲也无喜,不会再有重新开始的希望,也不会再有日日痛苦的煎熬。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解脱和幸运,无论以后有多少的艰辛坎坷人情冷暖她都不用再知晓理会。世间的苦,苦不到她。世间的甜,本来也和她无缘。

而且归根结底只能说成是,一命抵一命。

她曾经毫不犹豫地就能将水果刀插进丈夫地心脏里,并且还厚颜无耻地求刚满十五岁地儿子替她顶罪。

梅远永远忘不了她当时跪在自己面前既害怕又残忍地说:“小远,你爸爸在我们都活不了的……你认真听我说,你还没满十六岁,即使……即使犯了法也只会进少管所,表现好的话……可是如果妈妈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小远,你也不想失去妈妈对吗?我们可以说是防卫过当……说不定这样连少管所都不用进的……”

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记不清楚,现在想起来也只余麻木。

第二十七章

季芬的赞礼办得很简单。家里亲戚已经十多年不曾来往,梅远也没什么朋友,因此也没人会来参加葬礼。

亲眼看着她冰冷的尸身被推进焚化炉,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到最后也不过一掬黄土,甚至装不满一个骨灰盒。

梅远没钱,所以从风水学上来说季芬的墓地并不是很好。不过梅远特地选了一个朝阳的位置,希望她来生不要像这一世这样永远生活在浓重的阴翳之下。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五天以后。

当他提着季芬为数不多的遗物回到以前的老房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流出了眼泪。

这些天梅远一直很麻木,连多余的表情也没有,更不用说哭了。

可是就是这么一瞬间,看到布满灰尘久无人居住的空房子,突然悲从中来。

到厕所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灰败的人,梅远竟然不知道哭的是自己还是季芬。

从此他举目无亲,仿佛和世界的最后一线联系也被斩断,从此来来去去悲喜忧愁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梅远”两个字也变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没有人再会叫出这个名字,所以也就没有了意义。

兀自发了一阵呆之后,梅远走到季芬以前的房间,开始一件一件清理东西。

这里也被划入了城市规划的范围,不久之后就要拆迁。

就连他出生的地方——曾经以为再怎么样这里也是自己的“根”,也终于要被推翻重建。

如今总算真真正正地体会到身似浮萍心若游云的感觉。

S市那边,梅远已经打电话过去辞职了。

这么多天他也没想起韩镜澜。原以为自己的喜欢会有多深刻,想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你看,现在无论想起什么也不能在心里激起一点儿波澜了。

其实要放下也没有多难。

全凭你愿意,或者不愿意。

处理完房子,办好手续拿了拆迁款,梅远转身踏出那条又深又长又阴暗的巷子,从此再没回来过。

过去那些沾着血腥气,腐朽的记忆也同老房子一起被钝重的推土机推倒碾平。

那里会起新的高楼大厦,崭新的繁华之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那里曾经的肮脏混乱。

两年后。

韩镜澜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正要抬起手表看时间,放在一旁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我正准备下班了。”

“正好,我到你公司楼下了。”电话那端,君琇莹温柔地道。

“我马上下来。”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但时移世易。

韩镜澜的父亲心脏病严重了许多,所以他回到了自家的公司帮忙。

同君琇莹的关系也日益亲密起来。

这期间有双方父母的属意,也有君琇莹的努力,唯独没有韩镜澜的有心。

倒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什么的,只是单纯地没有感觉。

好几次他都想告诉君琇莹实话,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韩镜澜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永远不会变成表面上的坏人,他永远宽和待人温和礼貌,只会袖手以待,等对方自己觉得无望而放弃。

但凡领教过的人才会真的认识到他的残忍和自私。

可惜,君大小姐还沉浸在少年时期的回忆里,并且缺少了认清现实的能力,与勇气。

她总以为韩镜澜迟迟不表态只是在生自己多年前的气。

“等很久了吧?真是抱歉,公司事情有点多。”韩镜澜坐在车里朝站在一旁的君琇莹歉意地笑笑,然后非常绅士地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并没有等多久,不要介意。”扣好安全带,君琇莹打开手中一直提着的袋子,“听说小曦很喜欢赛车,这是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玩具赛车,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韩镜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侧过头看了眼君琇莹手中的赛车,笑道:“你太客气了,小曦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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