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不记得的，那时候的他还小得不足以对这些有印象。但他却是知道的，他的母亲跟父亲感情并不好，她根本不希望他活下来，没机会堕胎的情况下，她在他刚出生的第二天就到婴儿房来……

想要掐死他。

而她也确实做了。

但他还是活下来了，母亲如愿离开了她不想要的生活，而他被接到父亲的家中去，若不是还有弹琴的天赋，估计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虽然他也不在乎。盛名之下，他获得的宠爱与关注，他根本不屑一顾，虽然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陌盛天倒是很在意，从小便一直针对着他。

他极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但看到这些怨灵的时候，他却难得地压抑了。作为陌槿天活着的这二十几年来，他经常会感觉无趣，世上的所有事情几乎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哪怕是那些对他引以为豪的家人也一样。

后来遇到颜澈，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不同了，这个人似乎从未看到他身上的背后的一切，他所注意到的，完全是在镁光灯下那个纯洁优雅的他。在他的面前，陌槿天是一个完美透明的存在……

他明知道陌盛天因为妒恨他，所有他拥有的一切都想夺走，但是他却没有预料到，陌盛天对他如此了解……

从头到尾他在乎过的人——只有颜澈。

于是，在他没看到的角落里，陌盛天用药跟颜澈发生了关系，颜澈知道后很恐惧，害怕有洁癖的他知道，于是一直努力隐瞒着他。他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而长久以来一直协助陌槿天的颜澈，以伯乐的心理一步一步使他登上音乐界的巅峰，但潜意识里，他却开始怀念起从前那个只为他一个人弹琴的少年来。他恨透了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喜欢着陌槿天，身边无数同道中人明里暗里接近陌槿天……

让他就这么消失的话，他……就自始至终只属于他了吧？对吧？

带着这种微妙而疯狂的心理，陌槿天感冒的那天，颜澈把他的感冒药换成了安眠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他这么做了。然后陌槿天死了，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颜澈想，在这个人的记忆里，该是只有他的吧？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后悔呢？当跪在墓碑前的时候，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好孤单……

但这些此刻的陌槿天是不知道的，已经逝去的生命，就不该保留他的记忆才对。所以他才如此迫切地渴望投胎啊。

在幽冥学院进门的那棵大树下，陌槿天陷入了死胡同。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忆起这些来，对修身养性来说，真不是件好事情……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被一种怨气所包围着，觉得很自厌，从生他的人，再到他爱的人……都是曾经亲手杀过他一次的人。

他怀疑起自己是否应该活着。不过他们也已经如愿了——他早就死了。既然已经死了，想这些，根本就是悲春伤秋。他很快走了出来。

慕连彻走进幽冥学院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陌槿天坐在树下，全身上下似乎有淡淡的莹光飘着，好像小精灵一样，很温柔地在空中舞着，落到他身上……

那一刹那，陌槿天的修为有了一个质的飞越。

院长室里，无花悠闲地扇着他的小扇子，无视着面前盯着他的冥王殿下，“怎么样，我说不用管他的，你倒像人家父母一样，居然违反规则在别人的考核中出现了……殿下，您说我是不是该召集十大长老好好地……考验一下您呢？”

某冥王不怒反笑，“据说，你教我的弟子随机应变牺牲色相？”

“……”某长老悠闲地合上扇子，完全看不出一点要反省的样子，“没错！”

他倒是一口就承认了……

某冥王泰然一笑，他本来就颜色惊人，现在一笑起来简直艳光四射，无花看得眼前一亮，“要不是本长老清楚你的本性……恐怕还真要为……殿下倾倒了呢！”

哟，居然调戏到冥王殿下那去了？

努力持续安静的陌槿天继续围观中，一双眼睛亮亮的，对这场长老跟冥王的对决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冥王殿下居然没怒，笑得那个满面春风啊，“哦，对了，院长大人，本殿下我上次去阳间玩乐……执行公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修为挺高的，跟你有得一拼，刚好本殿下听说最近幽冥学院挺缺老师的……就让他来试一下吧！”

无花笑容满面，双手摊开，“欢迎欢迎。”

他当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是……呵，最近幽冥学院可是越发无聊了，难得殿下一时兴起给他送了个乐子，他当然……不会放过。

某冥王笑得更开心了。

然后，陌槿天便清楚地看到了……

某殿下手一扬，在他空间中待得很愉快的姜沐瞳，姜公子便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陌槿天还没来及得恍然大悟，就见无花脸色一变，可以说是震惊地看向这位姜公子：

“沐……沐瞳？！”

姜公子抱着自己的琴，平静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们……认识？”

“……”

看着一向笑得像只狐狸的无花吃瘪的样子，冥王殿下心情不错地对姜沐瞳道：“沐瞳……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比山洞有趣的地方。你尽量玩没关系，记着，”抢过某石化的长老手中的扇子，指着他的鼻子，“这家伙……是个疯子，经常乱认人，别理他就好了。”

姜公子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认清楚他指着的那鬼……

“哦。”

“……”陌槿天跟在慕连彻后面离开了幽冥学院。

好吧，他的智商足够判断，无花……咳咳……

貌似就是……传说中的“段王爷”？

陌槿天囧了。为毛他突然想到了海棠公子的……慕王爷？

“你在想什么？”

他的表情实在微妙，慕连彻皱了皱眉，他觉得……他很不喜欢看到他脸上出现这副表情！这明显不是想到他时有的，想到他时，他的表情应该是……

呃……某殿下眉越皱越深，看着面前那张纠结的脸，命令道：“想一下本殿下我！”

然后，他就看到……陌槿天脸上出现了一种……

类似幽怨忧愁崇拜纠结……等复杂情绪……

某殿下面无表情地再度命令：“想一下无花！”

“……”陌槿天倒不是真那么听话，只是面对这个脾气恶劣的殿下，他……好像还真的经常走神，于是……想他话时的人……

还想得挺自然的。

然后，在某殿下一毫米都不放过的扫射之下，他清楚地看到……

陌槿天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几度……

冥王殿下怒了。

31.重新投胎

这个世界上总有无数的巧合，就比一鬼一人的无花和姜沐瞳，他们竟有着莫大的联系——

将姜沐瞳困在山洞中的，就是死之前的无花。那时他，是段王爷。那个将他保护在府中，只为了每天听他弹一曲，自愿躲到边远山区的段王爷。那个山洞中有浓浓的灵气保护着，死去千年的他无法探知。

慕连彻曾答应他帮他帮到这个仿佛已消失在阴阳间的人，却在陌槿天的误打误撞下找到了。

于是，陌槿天偶尔出现在幽冥学院的时候，总会看到一向笑得像只狐狸的长老大人……现在整天跟个赖皮狗一样跟在姜公子后面，天天“沐瞳”、“沐瞳”地乱喊。

姜公子本来耐性极佳，再加上千年来都不理世事，都难得地对他开了尊口：

“我不认识你。”

无花立即跟上，嘻皮笑脸，“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了！”

白衣翩翩的姜公子蹙眉，“那是你的事。我不跟我不认识的……鬼做朋友。”

某长老像块口香糖一样又跟了上去，“要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幽冥学院的长生树下，便见一白衣翩翩的鬼拿着扇子追着一白衣翩翩的人，“小沐沐、小瞳瞳……我叫无花，啊，我忘了，我应该跟你这么介绍的……小沐沐，我是段王爷，你的段王……”

被某人一瞪，无花立刻住了嘴。

“不许叫我小沐沐或小瞳瞳，”姜公子一本正经，“你可以叫我姜老师，院长！”

无花幽幽怨怨地道：“姜……老师，可是……你难道忘了千年前……把你关在山洞里的……段王爷吗？”

姜公子目光一冷，无花立即缩了缩，“真的，我真的是段……”

姜公子看了他一眼，从头扫射到脚，一副评估价格的模样，无花立即笑得春风明媚，摆出一副最帅的样子供其参观……

参观完毕，姜公子面无表情地撇过头，“胡扯！你跟他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无花委屈了，“我都死这么久了，你不能让我跟千年前还长得一模一样吧，再说……我现在这副样子，不是更英俊更潇洒了么？”

姜公子又看了他一眼，一副嫌弃的样子，“你平时都不照镜子的么？”

“喂……”

无花泪奔地看着瞬间消失的姜公子，委屈地到陌槿天面前，“小天天……要不，你也把我放到你空间里？”

陌槿天新的空间里是姜沐瞳姜公子住了千年的那座山，当然也包括他住惯了的山洞。这个新的空间是陌槿天自己炼制出来的，虽然不是无限大的，但至少可以放下一两座山，而且生灵而可以在里面成长。

那次修为迅速增长以后，他炼制空间的技术也有了个质的飞越。

陌槿天本来想将这个空间送给姜沐瞳自己的，但姜沐瞳反而觉得放在陌槿天身上挺好，陌槿天经常阴阳间地到处乱跑，对于他来说，也是个有趣的体验。

面对无花的恳求，陌槿天很酷地摇了摇头，“我怕你把我空间毁了。”

“不会的不会的，”无花连忙保证，“里面有沐瞳的家，我哪里敢啊……”

这么说倒也是……

陌槿天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空间中姜公子的话，“小天，不要让他进来。烦死了。一天到晚粘在身边，还让不让人清净了？”

无花修为本来就高，自然也听到了。

于是，又是一副哀怨的表情。但是也没再要求了。

这一人一鬼……可真有趣。

陌槿天做完自己的事，又回到了乐行。果然，他也没清净几天，冥王殿下又一次在乐行出现在，在无音和南智音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眼神中，陌槿天倒是没什么所谓地跟着冥王殿下……

又一次踏上了到人间的旅程。

现在的陌槿天，已经对他的工作很是熟悉，大部分情况下也不需要慕连彻在旁边了。不过慕连彻倒是时不时跟着他去一次，美其名曰考察他的能力。

而大部分情况下，则由小香这个进晋实习生跟他一起。

十年很快过去了。

陌槿天在阴阳间来来回回无数次，修为也上升到极高的高度，基本上在阳间是没什么抗衡者了。而在阴间，也是一个顶尖的中高手。在这段期间，他收复了无数的灵魂，治愈了无数的伤痛，甚至还收复了原来不可屈于一鬼之下的蛟龙，在某次跟大量怨灵的战斗中，蛟龙成功地化身，成为一头真正的龙。

每次回到阴间的时候，陌槿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找他第一个见到的鬼——

小白，白无常童鞋喝茶聊天，虽然这时候小白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偶尔他也会去乐行跟南智音斗一下琴，对比一下彼此治愈的能力，而无音……

他的任期已经满了，在前两前的时候就去投了胎，现在已经是个一岁多的小孩了。

黑无常照常随时跟在冥王殿下身边，每次陌槿天以为他不在，慕连彻只是扬了扬手，他便又出现了。

南智音变得风轻云淡起来，已经跟原来的她判若两人，她比他晚进乐行，还要等上十年才能重新投胎，但是……她也并不急。

在这样平静有规律的生活当中，除去某冥王不时的突然出现又把他带去什么地方，陌槿天已经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渴望着重新投胎……

在这时候，十年的合约，到期了。

白无常为他倒了杯茶，眼神复杂地问他，“要投胎了吗？”

陌槿天没有回答，闭上眼沉思许久，才道：“等我最后一次任务执行完……再说吧！”

陌槿天的最后一次任务……并不是例行的收服怨灵，而是为了这九年来在他身边协助他的小香……

她的考验。

而他，作为小香的考核师。

本来公务员的考核不会到九年后这么久，但是小香身上背负的血及怨气太深，她害的那些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怨气，还有就是……

她本身隐藏了千年的恨意。

别的鬼加诸在身上的诅咒与怨气，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洗清的。陌槿天的琴音在很大程度上帮她化去了些，但更多的，还在她协助陌槿天收服怨灵的过程中慢慢褪去的。

而现在，只要小香通过了这次考核，她就能重新获得投胎的机会。

小香是个固执的鬼，她的遭遇虽然可悲可叹，但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女鬼遇到过。但更多的鬼是自怨自艾，或者干脆当自己看错了人，努力尽忘前事，大部分都顺利地投胎了。

而小香却不一样。她执着的，她相信着的，在瞬间灰飞烟灭的那一刻，她比谁都愤怒。

千百年前，她与情郎海誓山盟，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世俗与家人不同意，他们决定殉情。一起喝下的毒酒，很俗的，她心软了，将他的酒换成了普通的迷香。

她死了，却感觉自己很幸福。但她还没来得及投胎，第二年七夕回到阳间，却发现那人竟已结婚生子，她飘浮在空中，看着他对着他的新婚妻子宠溺地笑着。

她的心瞬间凉了。

心生怨气的她，躲着鬼差，在极阴之地历劫，终于修炼成强大的鬼术。但当她回到那人身边，打算报仇的时候，却发现已百年过去，那人和他的妻子都已经死了，甚至还马上投了胎。

她怒极了，她受了鬼历千年的苦，而他们却幸福了一辈子。而她却因违反阴律，就算回到阴间也得接受阴律的制裁，不知何时才能投胎。她恨，于是，她继续留在阴间，每个世纪都在苦苦寻找着第二世的他，让他永远也得不到安宁。她的实体马上就要炼出来了，很快，她就能亲自到那负心人身边，这回，她一定要让他后悔！

慕连彻竟默许了她的这种报复。

这一世，那人活着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缺。她的实体极美，跟千年前的她一样。他很快爱上她，而她虐了他无数次，感觉总算泄了愤。每一生的她，总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的女人，看着他逐渐组建自己的家庭……人鬼殊途，她只能让他受苦受难，却阻止不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