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 下——柳满坡
柳满坡  发于:2015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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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好的吧?”他忽然问。

谈莺拿杯子的手顿了下,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继而点了点头,“会的。”

阎澄也跟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谈莺看着他的侧脸,阎澄这个角度和阎鸿佐年轻的时候特别的像,而他眼中的担忧也是那么真实。

谈莺终于忍不住道,“跟我说说那孩子吧……”

第139章

阎澄没想到谈莺会忽然向他问起纪悄,一下子有些怔楞,片刻才道,“说什么?”谈莺:“随便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

阎澄沉默,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有一段时间,他真的很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在阎澄心里,这不是同性恋,不是可耻的见不得人需要遮遮掩掩的交往,这和普通的恋爱没有任何区别,他想让别人都认识自己喜欢的人,让纪悄融入到他的生活里,和他无时无刻地在一起,阎澄高调、张扬,甚至毫无顾忌,这也是一切演变到今天的一大诱因。

对此,阎澄愿意道歉,愿意改变,愿意为了能和纪悄重新走到一起做出任何的努力,可是你真要他回头去想,反省痛苦、追悔莫及,他却不觉得自己当初有大错到哪里去,他打从心底光明坦荡,他不愿意瑟缩回避的活着。

可是即便在最肆意沉迷的那段日子里,阎澄也只和廖远东稍稍提过他与纪悄的相处过程,并且言语间说的都不那么美好,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想和全世界分享这种快乐和喜悦,一方面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纪悄和他的好,这段感情就像他最珍贵无价的宝藏一样,好像拿出去总有被人惦记的风险。

所以,让阎澄来描述,他一时反而词穷起来。

谈莺不急,喝着茶慢慢等着,然而她也看出来了,就在自己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阎澄的脸色从平静蓦地就变得复杂起来,里头含着甜蜜、宠溺、忧郁和无限的悲伤,这些情绪全翻搅成一团,互相倾轧挣扎,最后渐渐化为一片深沉的无望。

这样激烈又隐忍的反应是谈莺所没有预料到的,同样,她也明白阎澄的性格不是轻易爱上就会动摇的人,只是仍然没有想到,他竟会爱的这么深,这么苦。

“他啊……其实挺难相处的。”

阎澄憋了半天,最后第一句憋出了这个,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然后之前的那种僵硬反倒去了大部分,后头的话说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要说起来,缺点还真不少。”纪悄冷漠、孤僻、得理不饶人,当初自己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近到他身边的,现在想起来,阎澄都忍不住为自己挥一把辛酸泪。

“他起先不喜欢我,我知道,可我喜欢他,第一眼看着就顺眼,那时候真没想那么多,我就希望他能看着高兴点,别老那么板着脸,可是他不爱说话,问再多遍不理你就是不理你,”阎澄回忆起纪悄每次烦了的时候都会抬眼瞪他,细细的冷光从眼尾挑上来,而被他看在眼里,更多的却是挠人,挠的就是自己的心。

“但我知道,相比于别人,他没那么讨厌我。”也就是这点自信,这点微小的曙光让阎澄的旖旎希冀无限扩大,最后不幸烧成了燎原之火。

“我到现在后悔的事儿只有一件,就是一开始不该拿他家里的问题威胁他。”纪悄吃软不吃硬,虽说当年如果不是阎澄来了这么一招,纪悄也不会轻易低头顺从,即便他之后没再怪自己,可要放到今天,阎澄绝不会再用这样的手段,那是纪悄心里溃烂流脓的伤疤,自己怎么忍心再在上面割上一刀。

“我不是没想过要分手的,高二那年闹得最凶的时候,我想过,真想过!”阎澄对谈莺认真地点头,也让他睁大的眼中那绝望的神色表露无遗,“但是后来我知道不行,一点儿也不行。”只要一想到从此以后和纪悄形同陌路,自己在对方眼里变得和任何一个人一样普通,阎澄的心都揪得要碎了。

他真的放不下,那些电视、小说里老重复的什么“如果知道有今天当初宁愿没遇见”的话,阎澄也听不得,他愿意遇见纪悄,再苦再难再要死要活,阎澄也乐意把那些日子一遍遍地过,只要有纪悄在……

他甚至不求被人认同,不求富裕平坦的生活。

只求……纪悄在,在他身边,别离开。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也唯一没法妥协的底线,却不想,还是达不到。

阎澄的眼底泛出无尽的悲凉,有一瞬间谈莺几乎以为他在哭,可是阎澄到底没有,抬眼的时候,眸中只有深渊般的静谧。

谈莺见此,深深地蹙起了眉。

******

纪悄提着从超市买的泡面过马路,他特意绕到街对面走,边走边转头朝前头的大院里看。

这是他今天往这里路过的第三次了,可是放眼望去,偶有人出入也都是坐着看不见内里的黑车来去,结果纪悄还是一无所获。他不敢长时间的驻足停留打量,会被门口的警卫发现异常,他只能慢慢地经过,直到离那大院口越来越远。

纪悄住的地方倒近,就在两条红绿灯外的旅馆里,这片地区虽不很繁华喧闹,但也算A市的黄金区块,周边的环境以幽静安谧为主,所以旅馆不高档,但是也比较正规干净。

纪悄进了房间先把面泡了,然后打开电脑查了下邮箱,等吃完面又给自己烧了水,吃了感冒药。

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来电,一半是池姝萱的,一半是姜甄的,纪悄没回,只埋头画稿去了。

等到再抬头,外面的天都擦黑了,纪悄揉了揉额角,呼出一口气,觉得眼睛有些花。吸吸鼻子,感冒好像有些加重,嘴巴里也没味,他没胃口吃东西,也没什么力气下楼,索性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醒了两次,一次被热醒,一次被冷醒,然后又迷迷糊糊昏沉过去,再睁眼竟然已经快要中午了。

纪悄靠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起来,从上次扫墓回来,他感冒就有一段日子了,偶尔发了两天低烧,除了有些头晕鼻塞之外,能走能动,坐飞机也没问题,但是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特别难受。

进厕所一抬头纪悄就知道不妙,镜子里自己的脸从下颚到脖子处起了一小片的红斑,不痒不痛,但是很热,他自己明白,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被晒到了,一种是身体机能下降得厉害。

现在是冬天,就算有太阳,也毒不到哪儿去,所以,只有后一种可能。

纪悄拿冷水洗了脸,又去床上坐了半晌,继续吃了两片感冒药后,还是决定出去。

他原本想戴个口罩,但是觉得这样会更容易引起注意,只能就这么敞着出了门。

今天天色不好,前一夜刚下过雪,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A市和U市的湿冷不同,这里的冬天凉得干燥又爽快,纯粹就是冻人来的,体力强就能扛得住,而纪悄这样的,明显不适应如此的直接。

他到A市已经第四天了,谁也没告诉,一个人偷偷地来的,纪悄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莽撞也很愚蠢,所以一开始没打算久留,但真到门口了,不达到目的纪悄怎么都死心不了,于是就这么一天天,一次次的耗着,耗得明明筋疲力尽了,却还是没打算放弃。

今天那大院门口挺热闹,纪悄远远就看见两头挂起了大大的红灯笼,还有两排喜气的电子对联,他想了想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除夕了……

又到除夕,合家团圆,饺子、汤圆、金银饭。

想到曾经有人告诉他的这一样样儿属于过年才有的美好东西,纪悄苍白的脸上不由微微带了丝笑容。

就算没看到,他似乎也能想象那种围成一团的热闹景象,因为他已经体会过,也深深记在心里了……

阎澄难得赖了床,不是他起不来,而是不想起。

不过最后还是磨叽着洗漱妥当,却一出门就被家里的张灯结彩给刺得眼疼,原以为母亲那里会好些,可是才转进院中又看见陈妈在那儿包汤圆。

“小澄喜欢吃红豆馅儿的,陈妈记着呢。”

陈妈笑得欢喜,最近常见阎澄,连她脸上惯有的冷色也褪了不少。

阎澄盯着那一颗颗饱满圆润的汤圆笑得有些勉强,和谈莺随便聊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回了房间却仍是魂不守舍,阎鸿佐不让他出门,也没收了阎澄的通讯工具,其实他真要脱困并不难,只是却没什么东西,或者该说是人,能让阎澄能卯起这种气力和心思的。

不想吗,怎么可能。

他昨晚又做梦了,梦到回到了高中时候,大家还是在上课,做着做不完的卷子,考着考不完的试,自己被老秃头骂狠了,回头向身边的人寻求安慰,却得了个凉凉的“活该”眼神。

现在想来,阎澄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梦里自己怎么就没冲过去把人抱住呢,死死抱着,就算那人再怪自己也好,自己都不放手。

绝不放手……

想着想着,阎澄又愣了神,直到佣人来告诉他,有电话找。

能打进来的无非就那几个,阎鸿佐不怕他搞什么幺蛾子,因为谁来都做不得数。

所以,阎澄接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热情,而对面的人倒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才一放出来你就轮到你蹲大狱了啊,你这是要急死我啊!”伍子旭聒噪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阎澄一顿,听见是他,沉郁的面色稍稍去了点,“你回来了?”

“废话,小爷受够罪了,出来容易嘛,”伍子旭咬牙切齿,眼看着话题要偏,幸好他自己给拉了回来,“那什么,你能出来吧?或者我进去?”

阎澄随便拿起桌上一个酸梨木的摆件转着,口气恹恹,“别忙了,没用,你好好陪着你爸妈吧,或者……姜甄,”想了想又补了句,“她还要你吧?”伍子旭立马着急,“放屁,她干嘛不要我,我们好着呢!话说,我刚给她打了电话,正为这事儿来问你的。”“什么?”阎澄不太在意。

谁知伍子旭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直接砸了手里的东西。

伍子旭问,“纪悄跑没了,你知道么?

第140章

虽然少了二伯一家那四个混吃混喝的,但因为来的宾客依旧众多,所以阎家的年夜饭同往常比起来一样热闹。只是主桌上的气氛却并不如阎老太爷所希望的那么美满。

阎澄心里有事,一直都低着头不说话,难得开口也只是和身边的谈莺交流两句,对于阎老太爷也没有以前那么热络恭敬了,对于阎鸿佐更是正眼也不看。

阎澄可以说是阎家目前维系和暖关系的最大一棵小树苗,他的枝叶要是断了,阎家表面上的和平牵绊基本也就完蛋了,你说老太爷能高兴嘛。

至于谈莺,倒是惯常能稳得住场,原本外表半点看不出问题,然而在酒席过半的时候忽然听陈妈进来附耳了两句什么,她看了眼阎澄之后想了想,竟然起身跟老太爷说要先离席了。

这显然是很不合礼数的做法,特别是在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往年谈莺当然从不这样,她要不就不出现,出现了一般都会把这个媳妇儿的角色扮演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所以今天要换个人老太爷必定是要翻脸的,直接打出去都不是不可能。但是眼下听了她的话,阎老太爷也只是皱了皱眉,反正这年已经过的够不顺的了,也不在乎再差点。

最后还是点点头,甚至关照了一句要谈莺好好注意身体,便让陈妈把她送回去了。

谈莺走后,阎澄这饭吃得就更没意思了,没有二伯母在场,再加上他近一阵的糟糕待遇,小叔她老婆哪怕想和往常一样夸他也找不到适合的词儿来。而主桌这么一沉寂,其他桌就更不敢闹了,一时间,大厅里竟然分外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推杯换盏和碗盘叮当。

其实阎澄也不乐意把场子搞得那么僵,对于阎鸿佐他心里有怨,对于爷爷要说毫无芥蒂也完全不可能,毕竟是他们把自己逼到了这幅田地,但是就算要搅合,他也不想挑今天,至少让爷爷过个好年的孝心他还是有的,可是偏巧伍子旭之前打了这么一个电话。

阎澄是一点都听不得纪悄的消息的,听了不仅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像是在锅炉下添了把柴,纯粹让自己不好过,可是比听不得更要命的,是纪悄没了消息!

阎澄在得知后当下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虽然那头伍子旭立刻安抚他说纪悄搞不定拿了行李出去散心了,毕竟现在是寒假嘛,他的手机也一直是通的,只是不接而已,如果真出了意外,这时候早没电了,但阎澄的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下来的。

纪悄会去哪儿散心,他一个人在想什么?身体好不好?会不会遇见危险?

一整晚这几个问题始终在阎澄的脑袋里飞速盘旋,他比他们都更了解纪悄,他没伍子旭心那么大,纪悄一般不会轻易行动,对他来说,”走出去“是个艰难的行为,无论是走近或走远,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让他熟悉的地方,借由异地散心什么更是胡说八道,如果可以选择,纪悄宁愿一个人闷在壳里憋死,也不愿把那些积虑都发散出去。

所以,他会去哪儿呢!

阎澄越想越难受,琢磨着要不要给姜甄打个电话再问问清楚,实在不行,他就是逃也要逃出去找人。

正胡思乱想着,那头阎老太爷看大家都没心思吃饭,索性就早早的把筵席散了。

这正合阎澄心意,他没心力去客套,甚至连招呼都没和那些等着拍马攀谈的客人打一声,直接起身就走了出去。

还没出院子,就看见陈妈迎面过来了。

陈妈说,”小澄,你妈妈让你过去一次。“

阎澄想拒绝,又怕谈莺真有事儿,问了句,”怎么了?“

陈妈道,”你妈妈不太舒服。“

阎澄马上着急了,”哪里不舒服了?“

“头疼,你先过去吧,我去请医生。”

陈妈都这么说了,阎澄自然加快脚步,他转进隔壁小院的时候直接上了二楼,可是在她母亲的房里却没见人?

去哪里了?

阎澄刚要下去好好找找,一回头就看见谈莺站在走廊上。

谈莺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似遥远,又似近前,好像在看他,又像是透过自己看着不知名的什么地方,眼眸中有阎澄不懂的太多东西。

阎澄想问她怎么了,他妈妈明明看上去状态还行,之前在席上的精神也不错,谈莺却先他一步开口道。

“你那么执着,那么放不开,如果很多年后的一天,你变得像我一样了,你会后悔吗?”

这个问题谈莺其实也知道没有类比,他们境遇、出生完全不同,阎澄不是阎鸿佐,也没有人会是那另一个孩子,或者自己,但是谈莺还是想最后确认一次阎澄的态度,虽然她大概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阎澄对于谈莺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又淡定下来,眼神坚定,嘴角甚至带了丝笑意。

“那您到今天,后悔了吗?”

谈莺微震,眼中浅光一闪,最后全数化为了平静。

她对阎澄点点头,“我明白了,你长大了,很多决定哪怕过来人再置喙,到底不是你的人生,是好是坏,都该你自己走过才知道。”

说完,谈莺朝一旁让了一步。

阎澄有些疑惑,他看着谈莺身后合着的客房门,不知为何心头忽然隐动了起来。

出于某些奇特的感知,他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了门把,在推开的一瞬间,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母亲,谈莺却已经返身,给阎澄留下了一个淡去的背影。

阎澄盯着那空落落的楼道,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了头。

有一瞬间,阎澄告诉自己不要胡乱期待,因为心存希望而换得的无限失望,这样的体验他受得还少吗,从一开始的求不得,到后来的守不住,最痛不过是得到过后又一点点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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