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恐慌占据了全身，布列尔想也不想立刻掀开了被子。在那具娇小的骷髅映入眼帘的刹那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一道亮光划过了他的视线——

“还给你，我不想要了。”

幻形戒指被抛在了半空中，然而却没有人伸出手。于是它从空中跌落，无力地落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进了某个角落。

“叮！”金属停止滚动的声音压上了少年的尾音，颤了一颤，终于，回归无声无息。

第127章：act7·末世

然而谁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一枚珍贵万分的幻形戒指。

布列尔的嘴唇颤了颤，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压得他艰涩万分，只能发出“嗬嗬”的意味不明的声音。

黑色的眼瞳被床上的骷髅完完全全占据，容不得一丝半分冗杂物体。布列尔静静地看着，他再次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模样，空空荡荡的骨架，森白，冰冷，而无情。

那根雪白的羽毛笔还在微微地颤悠着，摇乱了心湖。

他没有了头颅。

也失去了心。

“乐乐……”那样艰涩的声音让人不敢相信竟然是从他的口中说出，布列尔蓦地发现，自己竟然已嘶哑到这个地步。

他半跪到床前，用力地抓紧了骷髅森白的指骨，那里，从骨髓里涌出的黑暗气息蠢蠢欲动，几乎看不到初见时，那光明浩荡的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他胡乱地亲吻着他的手指，被坚硬锋锐的指骨划破了嘴唇而不自知，“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教堂的，我应该和你在一起，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殷红的鲜血从被划破的伤口涌出，一点点，染红了森白的指骨。毫无生机的指骨上绽开鲜红的花，显得妖异而又冰冷。

他那样语无伦次地道歉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脑子里浑浑噩噩，反反复复，都是在那一刻，少年倒下的身影。

刀锋的寒光，亮起的圣光……

脏污的木槽，雪白的衣袍……

落下的刀刃，倒下的少年……

……

“乐乐……”布列尔沉重地喘息着，几乎要被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给击溃。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却依稀可以感觉到记忆主人的绝望，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从内到外绵绵密密地缚住，收缠，绞紧，不留下一丝一毫空隙，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压迫。

“……喔。”

他听到少年轻轻的声音，一个短短的单字，那样的简单，却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想要为自己的过错祈求少年的原谅，他蓦地跌跌撞撞跑到墙角，拾起来那枚幻形戒指，想要戴到少年的手上。布列尔不想见到骷髅惨白的骨架，而当他跑到窗边的时候，只看到少年正在做一个古怪的手势。

干瘦的指骨摩擦着，发出尖利而嘶哑的声音，他似乎想要打一个响指，却除了那渗人的摩擦声外，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布列尔望着那两根枯瘦的指骨，幻形戒指陷入了手掌，划破了肌肤，而不自知。

“喔……”少年轻飘飘地，漫无边际地说，他仿佛是在强迫自己也承认这一点，“没什么关系的。”

橘黄色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里撒入，在地面上投映出金色的影。色彩斑斓的玻璃大敞着，繁复的纹路将里里外外的世界毫不留情地分割，就像不同的地方被涂上了不同的色彩，从此被拘束在那一方窄小的空间里。

就像在光影之内，森然惨白的骨架。

还有被光影阻隔的，怔忪站立的青年。

微风从窗户中来了又过，带着明亮的暖光，却照不透一室沉寂的微尘。

骷髅缩在床上，团成了小小的一团。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屈起双膝双手环抱的姿势，然而他却没有一颗可以低下的、掩藏自己情绪的头颅。他仿佛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摩擦的手指上，颈骨上雪白的羽毛被风撩动，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响。

布列尔眉峰皱成了锋锐的弧度，有什么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直到现在反馈给他糟糕的结果。

那两根枯瘦的指骨又晃了晃，气流窜动带起微风的声响，就仿佛空气也被划破、撕裂。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秃的指骨在暖光的映射下，现出几分冰冷的惨白。

没有温暖，没有光焰，没有曾经熟悉的、几乎印入脑海中的一切。

——只有残酷得让人无法接受的现实，击碎了人的所有幻想。

“……没什么关系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慢慢地收拢了两根还在晃荡的手指。

骷髅颈骨上可笑的羽毛还在晃动，被微风吹得摇摇欲坠。

布列尔嘴唇蠕动了一瞬，但那个时候，少年已经小小声地开口：

“我的圣光消失了。”

第128章：act7·末世

——他失去了自己可以依仗的所有力量。

滴答……

血液一滴一滴从划破的伤口渗出，沿着指缝缓缓滑落，渐渐地，就在地面上汇聚成殷红的一滩。

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而布列尔浑然不觉，只能呆呆地盯着骷髅的指骨。

或许应该说些什么，布列尔心想。然后他的喉头动了动，却仿佛被棉花堵住了，又干又涩。

他的圣光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呢？布列尔有些茫然，阿尔兰不是应该强大到无所畏惧吗？这一路上多少次，都凭借着他的圣术，让两人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一路直入北方，如入无人之境。

他聪慧，他强大，他正直……布列尔可以将自己脑海里能够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堆到他的身上。虽然有些小小的别扭，但是每到做正事的时候，却完成的毫不含糊，他总是说着自己再也不想管这些事情，但是需要他的时候，依旧毫不迟疑地站出来。在面对黑暗天灾时从未有一丝一毫的退缩，那样的善良与骄傲。

直到现在。

因为小教皇的强大，布列尔不知不觉间底气都多了许多。从前向来不敢前往的禁地这时也要进去查探一番，而那些常人谈之色变的黑暗天灾与元素风暴随光乐也能够处理得很好。越来越依靠对方，以至于布列尔竟然忽略了，他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圣光之子，而现在，也已经不是对方所熟悉的第六纪元。

他忽视了很多东西，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恶果。

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明白，圣光对于小教皇的重要性。在他还不曾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对于周围的环境依然有一些紧张，直到他真正唤醒了圣光，找回自己，这才显得放松下来。

布列尔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懵懵懂懂，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只能无力地报出来“随光乐”这个名字。然后他慢慢地找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和他一起战斗，一起遇险，一起承担责任……

如果不是自己将他拖了进来，他是否又会面对现在的这一幕呢？

又是谁，曾经说过自己一定会保护好他？

床上的骷髅依旧团成了一团，两根摩擦的手指早已经停下，似乎再也不会有动作。

布列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沉默地立在床前，直到再睁开，眼里已经被坚定占满。

城里的人们好奇地观察着那个法师的行踪，事实上，他和他的同伴已经在这里有了非常高的知名度。

没有人忘得了当时出现的四只骨龙，更没有人忘得了当时出现在教堂外广场上的永恒圣光。那只骨龙在教堂附近横冲直撞的时候，无数人都已经陷入绝望，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等死，然而少年的出现，却将他们从死神的手里救了下来。

那种堪比红衣主教的实力让人咋舌，谁也猜想不到教廷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位强者。要知道能够独立击败一只骨龙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何况他使用的还是圣术，绝对是在教廷内都说得上话的人物。然而左思右想，他们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光明教廷内部已知的红衣主教和守护骑士里，没有哪一个与他的外貌相符。而据说他是与荆棘家族的炼金术士一起到来的……

在教廷内部寻找无果，渐渐地又有了些其他猜想。那日出现的圣光纯粹得不能够再纯粹，普通人不能够感觉出，而教廷内的神官与其他实力高超的法师却是能够感觉到的，只怕前半生所见到的所有圣光，都不会比那日所见到的纯粹。何况在少年击败了骨龙之后，圣光久久悬于教堂，至今都不曾消散，照得那一片区域亮如白昼。

神官察觉到体内力量流动速度的加快，法师感觉到光明力量无比强大，常人祈祷时，只感觉到体内暖洋洋的，仿佛黑暗侵蚀带来的负面影响都被那温暖的白光驱散……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察觉到少年用出圣术的强大。而高阶的法师们渐渐想到了教廷内一个早已失落千年的圣术，神官们也已然认出来那柄权杖。

然而这个时候，少年却消失了。他被他的法师同伴抱走，送到了教堂内，闭不见客。法师们羡慕神官，可以近距离接触、打探消息，殊不知神官心里也是有口难言。布列尔他干脆地在门下布置了非常强大的法阵，他本人在铭文上的造诣就已经达到了宗师境界，根本没有人能够突破，换言之，自从红衣主教菲利斯之后，就没有人能够见到他。

而布下法阵的那个人——布列尔来无影去无踪，常常在法师塔上的图书馆惊鸿一现，然后又匆匆地赶往城外，法师塔的人也根本逮不到他。他们也要忙着应付黑暗天灾之后的事情，更没有功夫去逮布列尔了。

就那么前不见人，后不见影地忙了一阵子后，布列尔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在城外的一个未曾被侵袭的火山里端掉了一窝火蜥蜴，然后将这窝火蜥蜴拆了个彻彻底底，将所有能够用到的草药、晶石全部搜刮走，又在岩浆周围幸运地找到了一簇含苞待放的火焰蔷薇。

那簇野蔷薇不知道为何生长在了此处，并且在这炎热的环境里活了下来，常年吸收火焰元素，以至于异变成了现在这火红的颜色。浓烈的火焰元素在其中涌动，如果将之研磨、调进墨汁，说不定比火蜥蜴的血液效果还要好。

但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布列尔就站在岩浆边看着那簇火焰蔷薇。等到他自己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将那簇火焰蔷薇连着根系小心拔出，带着泥土一起放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中。

他原本还在犹疑，然而自发的动作却已经替他自己做出了选择，布列尔舒了口气，就这么做吧，他想把这簇火焰蔷薇带回去，给那个已经被打上了蔷薇标记的人。

翡冷翠的蔷薇花，自从第六纪元后，到现在，有多少年，没有再绽放过了？

布列尔就在火山口里调制可能用到的药水以及墨汁，这里的火蜥蜴原本是城外一霸，几乎没有人敢惹他们，高阶魔兽在这里生活的自由自在，由于环境的特殊性，甚至都没有受到多少黑暗天灾的影响。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好地方。

布列尔原本可以选择在城里完成这件事，那里有教堂、有法师塔，两者足以给他们提供现阶段最靠谱的保护，不用担心再受到黑暗生物的袭击。但是现在随光乐的身份已经暴露，又还有那么多人盯上了他，布列尔宁可离得远一点，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他犹记得在教廷里看到的典籍，还有已经被毁去的那一卷，赫斯特里曾经提到过，教皇阿尔兰和骑士路透斯在开普罗遭到了来自于教廷的追杀。而现在又处于末世之中，随光乐失去了力量，万事得小心为上。

夜幕降临时布列尔已经在火山口附近画好了法阵，可以确保铭文造诣在宗师以下的人绝不可能攻破，然后就戴上了幻形戒指，改变相貌小心翼翼地进了城。

他知道教廷内有人守着随光乐的那间房，但是对于一个八阶巅峰、即将到达九阶的法师来说，只要菲利斯不在，那么那些人就不会对他造成任何障碍。

在看到床榻上将自己裹成一团儿的小教皇布列尔心中一痛，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上抱起来。

“去哪儿？”不怪随光乐这样问，这段时间他被拘束在这个空间内，几乎没有离开过床榻半步。

“城外，到了你就明白了。”布列尔摸了摸他的颈骨，安慰性地回答他，然后就将小骷髅贴身抱在自己怀中。裹着一个巨大的披风，装成是一位身材肥胖的信徒，迅速遁出了教堂。

他早知道菲利斯今晚会前往法师塔商定事宜，因此并不是特别担心。飞行术被他使出来，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守城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布列尔原本担心怀里的随光乐是否会反抗，然而一路上对方都没有做什么挣扎。他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面有些紧张，一面又有些忐忑，抱着小骷髅走进了火山口，突然听到对方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里火元素很浓……你到了哪里？”

察觉到了吗？布列尔笑了笑，说：“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自火山口进入后，越向下走温度越高，布列尔给自己施加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否则这个时候他恐怕已经被烤得满头大汗了。

他拉着随光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地向下走，并不是不能够将对方抱在怀里，只是自从进入火山口后，对方就强行挣脱了他的怀抱。

在即将走到岩浆池子的时候，小骷髅突然停下了脚步。布列尔投以询问的眼神，转而就想起来对方看不到，不得不问道：“怎么了？”

他扭动着身躯，似乎是在做一个扭头张望的动作。然而配合着无头的躯体，看上去却那么滑稽。

他……在找什么？

布列尔心里产生一个问题，原本他应该是看不见的，但是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

“很奇怪，这里是北境，我记得的……现在我们是在火山口？”

布列尔应了一声：“你发现了？”

“我听到了岩浆滚动的声音……”随光乐顿了顿，有些不确定自己感觉到的东西。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能够感觉到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布列尔……我感觉到了蔷薇花香。”

他想要伸出手摸索，但是立刻就被身侧的人紧紧拽住了。于是随光乐顺从地停下了摸索的行为，等待着对方回答：“你看到了吗？”

这里现在当然没有蔷薇花。

但是在这之前，却是有一簇火焰蔷薇！但是已经被他连根带走那么久了，为什么随光乐却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的蔷薇花香其实已经很淡了，而骷髅，是没有嗅觉的！

布列尔脑子里完全被惊诧占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说：“嗯……这里之前有一簇火焰蔷薇。”

第129章：act7·末世

“火焰蔷薇。”随光乐重复着这个名词，这让他想到了火焰鸢尾，单看名字就有艳丽鲜活的色彩扑面而来。他晃了晃自己的指骨：“……是变种？”

布列尔点了点头，将火焰蔷薇从戒指里取出来，顿时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蔷薇花香。然而蔷薇明艳的红色却是暗淡了一些，昭示着火元素的流逝。

布列尔此刻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那簇火焰蔷薇给连根拔起了。反正原本也不会再在城内停留多久，不如让火焰蔷薇就在这里生长。

“你把它取走了？”随光乐感觉着空气里变得馥郁的蔷薇花香，立刻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原本打算将它取来调制成药水，这种蔷薇变种是因为吸收火焰能量、火元素产生的，里面的能量非常强……”布列尔给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