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未尽+番外——浅眠千夏
浅眠千夏  发于:2015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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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比我更无法言说的感情,还真是狼狈至极,只能对阿玉既爱又恨,放不下权利也舍不得感情。

这时我却发觉一条身影从极远的地方缓缓靠近战圈,且分明是阿玉的方向,那影子极其隐秘且不动声色,除却手中一柄匕首闪亮,是肉眼能瞧出的吹毛求疵,同当年冬寒划我脸的劣质货色决计不是同样。

“好么,既然不让我过去,那你告诉我,那是谁?”想来阿玉现在与东陶尹对峙是占上风的位置,我一双招子又瞧不大分明,便扯了扯白无常的衣袖,指着那条鬼鬼祟祟的身影问他。

白无常顺着我指的方向瞧去,半晌才摸着下巴狐疑道,“那不是容泽天女么?她到这里是做甚么?”

容泽么?那应当是襄助阿玉的罢。

我扒拉白无常领子,“我答应你不过去,放我下来,大老爷们儿叫别个这么抱着,你不嫌累,草爷我心里都得慌。”

他面带狐疑,“真的?”

“假的就让我真的后头屁眼儿生痔疮脸上长疥疮!甭嗦,麻溜儿的给草爷把术法解开。”

白无常嘟嘟囔囔并指念了个咒,我这才觉得双腿一松,知觉又回了来。

于是一把脱离他身边,朝阿玉的方向凑近几步,一边口中解释,“我只是瞧瞧,容泽这厮莫不是看阿玉快赢了,赶紧来分讨赏来了?”

身影愈发近了,果然是容泽,她甚至身上霞帔还没来得及取下,就这么披着嫁衣上了战场。而阿玉那头依旧与东陶尹对峙,我瞧口型完全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当在看他们演哑剧。

不过等这一场动乱平息,东陶尹伏诛,阿玉应当就不会再因为种种不得已而假装不认识我了。我可以高高兴兴跑到他身边,夸他一句,“阿玉你委实是全才,不仅只是长得比别人漂亮,杀人也杀得好看极了。”

我只能锦上添花,做不到雪中送炭……

既便如此,那我也要当一个不谄媚又马屁拍得准极了的狗腿子。

可终究我算不如别人算,我怎样也想不到的是,容泽仅仅只是站在阿玉几尺之外不再近前,而她手中却拉满了一张弓,羽箭准心直对准了阿玉无法护住的后背。

“阿玉”我心中登时只剩下惊骇无匹,想也没想便挣脱白无常还拉着我的手,不要命的朝阿玉的方向跑去。

如果能阻止的话。

“兰草!”意料之中,我还是被白无常立刻追上来一把拉住,且将我的手箍得紧紧。

同一时刻,阿玉似乎听到我声音,微微朝我的方向转过头来,而这时的容泽手中羽箭却已然离弦,带着融融暖色金光飞出射向了他,必然蕴着极强仙灵。

这样一出无声默剧里,阿玉猝然背心中箭,强光穿过他单薄身子,美好头颅仰起,喷出一口血来。

几乎是他中箭的一瞬间,我胸腹里也涌上一股极强痛楚,锁骨下原本穿透的银链居然被这股痛楚迫着拔射出来,一蓬腥血随即涌出,四肢百骸如遭寸割。

脑子里骤然如同惊电劈过,剧痛无比。

第73章:回笼

比头痛欲裂更恐怖也更让我肝胆欲裂的,是潮涌而来的零碎记忆片段。

直到我陷入一片沉灰虚无里,如同梦境。

因为我身子蓦然移到了最初见到迦叶画像的院落里,四周簇新,不见分毫尘埃,也见到了两个决计不会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一醒一睡,全然无视我这个突然出现在此的人。

这是……阿玉的记忆么?

我试着凑近,那两个人却丝毫没发觉什么不妥,一直到我站在他们面前,伸手穿透其中一人的身子,那人也依旧表情没变,正伸手为另一个正伏着石桌休憩的人细心擦着嘴唇边残余糕渍。

我如同个孤魂野鬼,静静看着眼前分明是少年版的阿玉,还有……另一个同我当初长一张同样脸蛋的,呵,又在这么个地界,想必就是当初的迦叶了。可叹众人只知他们凡间相遇的那段,并不知原来在这里,还有另一出。

为甚么我到了阿玉的记忆里?难道是因着方才羽箭上容泽的仙灵带起了我肩胛骨下银链里的仙灵么?

眼前的阿玉折身坐了下来,静静望着正睡得香甜的迦叶,眸中写满眷恋满足,他也伏在桌上,一手托腮,轻声喟叹,“小叶子……”即使是少年时代,阿玉的声音也照样好听,如珠如玉。

如今情景,正如同当初在夜央殿他看着我轻叹小夜子,我转头,一看便是院门上偌大的几个龙篆文,迦叶枯舟,索性笑出声来,眼泪纵横。

迦叶与我,委实是一样的脸,百样的人生。

眼前的迦叶这时忽然抖抖长睫睁开了眼睛,看着阿玉呆傻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舟啊舟啊舟,你叫我作甚么。”迦叶眸中戏谑跳脱,言语间撒娇熟练,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同传说里镇定从容的迦叶尊者截然不同。

唔,大抵是青葱少年,佛陀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

阿玉见他醒来,忙摆开手,“原来你都听见了。”

迦叶攀上他的身子,伸出舌尖卷了卷阿玉白皙面庞,滑下一道湿淋淋的水泽,“都听见了呀……”上一刻跳脱的少年骤然化作精灵,妖惑动人。

我从没见过脸皮厚如城墙的阿玉也有脸红透的一刻。

他支支吾吾,退离迦叶身边半尺,“好么,听见就听见了。才醒来嘴边还留着渣滓,不知道你又兴甚么妖。”

迦叶一把搂住阿玉的腰,“我得走了。所以余下时间里要好好与你呆在一处。”

阿玉叹息,垂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回手搂住。眼中又是无奈,又是不舍,纷杂不清。

“舟……”阿玉胸腔埋着的脑袋闷闷道出一句。

阿玉挑眉,“嗯。”

迦叶继续闷着声道,“你瞧,让你高兴的方式原本就不多,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甚么。”

阿玉笑容和煦,如同呼噜一条狗儿一般,呼噜着迦叶柔软垂下的发,“我有小叶子便好,小叶子原本就不用刻意让我如何高兴。这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你哪一日离开,我也哪一日离开西海,四处远游,指不定到时候就能遇上你。”

“舟啊舟啊舟……”又是熟练撒娇。

阿玉索性俯下身,轻手抬起埋在他胸前这人的下巴,凑脸过去,以吻封缄。

在我眼里,是少年时光悠然宁静且美好,于我心中,却艳羡还吃不到葡萄的我更不知葡萄酸是不酸。就譬如男女之情是水到渠成阴阳和合,而我做的事,包括这心中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天理所不容。

眼前一幕再次飘零破碎,我耳中骤然响起一番遥远梵音,声声清透如泉水荡涤。

“你既舍得永远都没有魂魄,先私逃了一百年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下你要去地府陪他一起镇压千年。既如此,我便封了你灵识记忆,投在食死灵怨气的半月苍兰上,待彻底疏浚了地府里怨气过后,再看你二人因缘到底还有没有交会之际……”

待我再揉着沉痛脑袋醒过来时,眼前好大一张顶美的脸蛋仍旧是白无常。

第74章:养魂

“你终于醒来了,若还这么死猪样儿困下去,估摸着就这么躺一辈子了。”白无常笑起来。

我错愕,“我……”一边惊愕他手腕上似乎有利器划开痕迹,血流得汹涌。

对了,阿玉。

“阿玉呢?还有容泽那个恶婆娘,这她姥姥原来跟东陶尹那阴人是一伙的货色!”我立刻坐起来,心里一半是方才幻境里的酸楚未消,另一半是容泽阴了阿玉一道的新恨难平。

“兰草,我们已经不在西海了。”白无常坐在我身边,口气恬淡。

“啊?”我转眼望望四周,四周黑黢黢一片,果然不再是喊打喊杀的尸体累积,腥气四溢。

这里似乎是一间石洞,洞壁上有微光闪烁,泛着青绿光芒,依稀是我们还在海里的景况。我不禁问白无常,“我怎么一觉睡醒就到了这儿?你不是说陪我一起等阿玉的么。”

白无常眼中有些躲闪,“文劫带回援兵,最终还是龙尊陛下赢了。将士要肃清场面,敌人格杀勿论,故而我才先带你离开了那处。”言下之意,其实他并非阿玉阵营。

我全然无法接受眼前状况,“阿玉受伤了,我见到容泽手里拉弓……”

还没等我说完,白无常就伸手过来扶住我肩膀,打断我的话,“兰草,相信我,螭吻陛下真的赢了,输的是饕餮。容泽射出的那一箭,只拔出了螭吻陛下身体中自地府带出的死灵怨气,并没有伤及螭吻陛下本身。你已经睡了一月,现下早就万事俱消。”

死灵怨气,……

“白儿,半月苍兰凭死灵怨气而生,每逢五甲子开花一次。”半梦半醒之间是他在轻声叙述。

不过见到的短短一个片段就睡了一月么,那我见到的过往记忆,当真是阿玉心里的么?

白无常大抵是见我骤然呆了下来,便推了推我肩膀,“兰草,怎么了?”

我回过神,摇摇头,“他没事便好。”又问他,“那我们现在在哪儿?没事了咱们就回西海罢,这事反正已经过了,饕餮伤成那样也熊不起来了,总觉着你最近有些地方不大寻常。”

白无常站起来像是要走的样子,“你好生休息着。”

我拉住他衣袖,“这里是哪里?”

他回过身,脸上是拧在一起的愧疚,“是南海。”

文劫曾经同我说过,南海是饕餮的老巢,是东陶尹那死变态的老巢。

白无常不寻常的行径必然有其出处,“为甚么你要将我带到南海来?”

眼中的这张漂亮脸蛋有些凄怆,白无常陡然坐下,衣摆颓然落于地上,“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

他又问,“你想知道为甚么我的脸会长得同鲛人族君一模一样么?”

我点点头,十分用力。

有甚么要在心里破开,萌发出来,疯狂地张牙舞爪,开疆扩土。

然后白无常用尽量平淡的口气叙述了我等待许久的因由。

两百年前地府动乱,是镇压了一千年的螭吻破印而出,也就是阿玉。

阿玉身上吸取的怨气无处发泄,便血洗了地府,身为无常之一的白剪愁也不能避免,形销于此,元神飘了出去差点成孤魂野鬼,而黑无常墨成卿恰好外出勾魂,得以幸免于难。就是十殿阎罗之一的卞城王,也被阿玉打得受了重伤逃去了九重天上。

我记得,那时候也是我初次见阿玉。

而自那之后,白无常的魂魄飘至西海,因为需要许久才能再次化形,便趁机附在了当时尚且年幼的鲛人族冬寒身上养魂,从此开始了一段漫长的两魂同体生活。

他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所以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兰草。冬寒见到的,便是我见到的,冬寒听到的,也是我能听到的。我寄养在他的身子里,长眠蛰伏,也知悉他待你的一切感情。”

半晌,他又说出,“鲛人族君是个心善的好神仙。”

当然,我苦着脸,不知道要说甚么。

而后白无常又絮絮叨叨,一直到冬寒要带我离开的时候被阿玉阻拦那一段。

冬寒身死魂散之时,他的魂魄也差不多养好,想起这些年冬寒是他恩人,便拼命结了个法印,保住了冬寒一缕魂魄,顺势飘回了地府。而回到地府,早几百年前的躯壳又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个甚么长相,倒是对冬寒万分熟悉,便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躯壳。

黑无常被东陶尹拿来要挟他又是后头的事儿了。

白无常叹息一声,“这故事让我说起来也少了那份味儿,其实本该是挺凄怆的。但是鲛人族君,应当还是有希望活过来的。”

我捉紧了衣裳,感觉肩胛骨下之前银链破开的伤口似乎刚刚愈合不久,又骤然裂开,疼痛异常,“你说冬寒,他有希望活过来?”

白无常点了点头,“我是收魂的么,自然知悉搜集魂魄的法子,他当时状况虽然颇惨烈了点儿,可到底还是有养好的可能,不过小几千年就成了。”

眼中陡然酸热起来,我望着白无常,手上指甲盖被压得快要掀开,拼命压抑心中激动,嘶哑着喉咙问他,“是真的么?”

白无常点点头,“我甚么时候骗过你?”说完他又十分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头,转身叹了口气,“兰草,即使我骗你,也委实是迫不得已,但是本无常会保证,这些都是建立在不伤害黑无常和你的基础上。”

我垂下头,眼中浸出大滴眼泪,抖落在还沾血的衣襟上,晕开一扇深褐。

“对了,你要不要见见他的魂魄?”白无常突然问道。

第75章:半月苍兰

白无常在前头为我引路,走过一间又一间空空荡荡的石室,衣袂飘摆不定,恍若一场又一场走马灯般的幻影。

最终揣着一腔子伤怀与忐忑,我如愿见到了冬寒,他和衣平躺在一座石床上,眉目间依旧满是祥和,谁也对他起不来半分伤害的模样,安静非常,也……失了所有生息。

白无常站在石室门口并没进来,声音却自我身后传了来,“他这副躯壳也是我替他捏的,好存着那一缕魂魄,南海这一脉水里阴气重方便养魂,鲛人族君如此细细将养个几千年,大抵他也就能醒过来了。”

我凑近石床,眼前越发不争气开始酸热胀痛起来,终于抖着手抚上石床上冬寒脸面时,鼻子开始抽得不像话起来,眼泪珠子也哗啦啦倒了出来,争前恐后生怕不够积极。

听不到他声音温软叫我小白,也看不见他跨过门槛回首来拉住我,如今他为我而死,再见时他却醒不过来,闭着眼不悲不烦不乐不哀。

“小白……叫一次我的名字。”

“哥舒……让。”

死无全尸,魂飞魄散至今无有,龙蛟血液如水,悉数溶进海里,掬不起一捧,不知流经何处。

我哑着嗓子喊,“冬寒……”扑在他身上,抱住那具冷得跟冰一样的身子,一面毫无形象哭得打嗝,一面鄙视自己还同个五百岁的小兰草没甚么两样。

不知何时,一束清冷光辉漫上我掌心,熠熠生辉,明明灭灭的柔和。

“冬寒……”浅粉色光辉似乎有灵性,蛇一样地攀上我手臂,飘忽漫至我眼前。

这时洞口白无常又道,“当时我拼了老命结印,也只保得住这么一缕残魂,实在是对不住他容我休息了几百年。”素来话痨跳脱如白剪愁,也终于有了言语满载叹息的这一回。

我依旧凝眸看着冬寒冰冰冷冷的白玉脸庞,一滴眼泪跌在他唇边,我赶紧伸手拭了,无意中碰到的肌理依旧是僵冷,全然不似我们第一回睡在夜央殿里时,他印在我额头那一吻,香软清淡。

“兰草,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白无常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脸上满是愧疚。

我举了脏兮兮的衣袖擦擦眼,打着嗝儿道,“甚么?”

白无常看着我,眼中半肯定半疑惑,“你知道自己的原身究竟是甚么么?”

我摇摇头,“不就是普普通通一株兰草么?”

白无常皱眉,高高掀了眼皮子,“你不知道自己是一株半月苍兰么?”

我睁圆双眸,口中下意识念出当时阿玉告诉过我的话,“每逢五甲子开一次花,依凭着周围死灵怨气生存,花质艳而端丽……”

“你原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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