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未尽+番外——浅眠千夏
浅眠千夏  发于:2015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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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经》里有许多不同的文字,我翻了大堆经集才认了个齐全,也猛然记起当初的荒废院落,那张门扉摇摇欲坠,灰蒙蒙的牌匾上,是龙篆文。

迦叶枯舟。

第25章:今夕何夕

在颂禅殿里的第一百八十个年初,我易了脸面,变成来为我送饭的小仙娥模样。

而颂禅殿虽然美其名曰禁足,却也没什么人看守,以往是我作茧自缚,可今时不同往日,所以我便这么从从容容走出了能幽闭死人的颂禅殿。

这一日谷雨时节,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

所以外界应该是阴雨连绵,日光透不进深沉的西海底,除了八极宫里夜明珠照耀,四周阴暗难辨。

我很健忘,某些时候却记得极其清楚,很快便寻到了冬寒上次带我偷偷游出过的地方,顶着一张小仙娥的脸,走得扭扭捏捏,袅袅婷婷,且光明正大。

守门的差兵自然将夜小白大人当成小仙娥拦住了。

《玉面经》不止易容,且易音,更易心。

于是我抽出衣襟里一条帕子,这是当时向小仙娥要了擦嘴的。随即又露了个既娇怯且羞涩的笑,腻着声音道,“兵将大人,婢子只是出宫有些私事儿。”

兵将笑得意味不明,却撤了拦住我的刀剑。

直待出宫之后,我便抽了卡在哑门的那根长针,咳了两声,声音总算是回来了,又将眉心银针抽了出来,拍了拍脸,唔,脸也总算是变回来了。

第一次用在真人身上,难免还是会有些些紧张。

又到长生城中,却只有我一个人,随便拉了一个小鱼民便问,“这位壮士,请问鲛人遗族该往哪儿走?”

那小鱼民一脸“你很有眼色嘛”的目光瞅着我,“一路往南。”

我“噢”了一声,“壮士果然很有见地。”便告了声辞,朝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约莫走了够我平时吃掉三盘糕点两杯果酒一大碗甜汤的时间,我寻到了小鱼民口中所说的那一处。

西海的城邦围绕在八极宫外,各族散布在海中各处,所以我寻到的,只是鲛人遗族领头的在长生城里的据点,荡着冉冉杏黄旗帜,上面也是我不认识的字,扭扭曲曲。馆口一道精巧牌匾,这个倒能认得上书“碧鲛馆。”

我刚探过身去,便迎面撞上一行人从里头出来,有说有笑,香风阵阵。

为首那一人粉衫飘扬,眉目柔软雅致,乍一看很是有一番仙人下凡的气质,此时正搂着一名同他身上一系粉色,又身娇体软的美人儿言笑晏晏。近看起来,却原来真真是个老熟人。

于是乎,我立刻便站了出来,拦在他面前,张口便道,“我可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得以偷偷跑出来,听说你回了鲛人族,所以火烧火燎,第一眼便来瞧你了。”

我心里满载着快活喜悦,冬寒,好久不见。

只是短短一百多年,当初随我偷逃出宫,低眉转首间都荡涤着温柔的的冬寒,却在我被关进颂禅殿后再偷偷出来后,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勾了勾身边的美人尖尖下巴,对着她潺潺一笑,又转过头来对我道,“你又是何人?”

可怜我当时只当他在说笑话,也就嘻嘻哈哈的牵了他的衣摆,还没来得及支一声,便被他一把拂开,这带着法力且毫无感情的“轻轻一拂”,将我跌个头重脚轻满头包。

他轻喝一声,“放肆!”

半晌我才从墙根底下爬起来,若无其事的拍拍屁股,朝他讪讪笑了一笑,“你莫不是魔怔了?我是小白呀。”

冬寒袖着手,一百来年不见,他已然褪了少年青涩,长开了眉眼,也愈发好看了起来。可惜却似乎不是为了给我瞧,他居高临下,优雅得体的啐了我一口,“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来攀本宫衣裳,今日且留得你一条小命,来日便没这么好运了。”

反观我,这么多年,也不过长高了那么丁点,只有一身瘦骨伶仃,更显得身姿微渺。

我心中愈发诧异,仍旧跑了过去,拽住他的后摆,他转过身来,连带他的一应随从也甚诧异的望着我。一众灼灼目光里,我哀哀切切道,“你不记得我了么?脑子撞傻了失忆了么?我是小白呀,你以前还在我脸上划过两道来着,那把刀子甚钝!”

冬寒瞧着我,却不是以往的温柔缱绻,反而杀气森森,我心下微微焦躁,这厮莫不是真在哪儿磕坏了脑子?

于是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哥舒?”

他眉眼一厉,便将我提了起来,从前替我剥菱角的秀致手指紧紧卡在我喉咙眼上,“找死!”

得幸我昨儿夜里没怎么吃喝,不然现下会被他捏得爆出来。

我能想得到我自个儿此刻这张小脸该是如何扭曲青白,却还是努力扒拉着他的手指,使出喝水的劲儿憋着声音说了句,“冬寒,你别……别不……不记得我。”说着说着眼眶有些酸热,却憋不出半星眼泪。

这下连我自己都把自己感动到了,冬寒却依旧无动于衷。

脖颈上的桎梏愈发紧了,我眼前有些发黑,难道我今儿个就命丧此处魂归西天?

第一个被我当成至交好友的人却莫名其妙不认得自己,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这个更悲催?夜小白大人我心里委实酸涩不已,还不知缘由。

这时冬寒身后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儿开口了,“大人,此番我等是有要事,大人切莫耽搁了时辰,叫我等不好做。”说着还乜斜了我一眼,那黄豆眼中精光四射,让我牙酸不已。

“嗯,也可。”

脖子一松,身子一轻,呼吸顿时一畅,轻微一声“噗咚”,我又跌倒了地上。

冬寒领着呼啦啦一大票人绝尘而去,一道目光也没留下,我一个人跌坐在地,头晕眼花,鼻涕眼泪齐齐流。

是的,我他烂木姥姥的就是愚钝,蠢,还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是你个白痴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忘了我,我好不容易学了易容不就是为了偷偷溜出来找你么。

今日谷雨时节,水中的浮萍开始生长,斑鸠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戴胜鸟降落在桑树上。

什么都是崭新锃亮,除了夜兮白灰扑扑小个子横在长生成碧鲛馆门前的街头,如同死了过去。

终究是我犯傻,我心中自私狂妄,天道难以拯救。

第26章:迷途

这么短短时光流逝,却也过了大半天,我哆嗦着手,就着白褂子擦了擦,拍过满身扑扑灰尘,一脸寡淡爬了起来。

我终究还是整了整衣袍,朝八极宫的方向回走过去,心中一片迷茫不解,此时景况,着实如同一个二八年华大姑娘遭开了苞又抛了弃,临走前我又回头望了望碧鲛馆上招摇的旗帜,还真是朱紫杏黄甚无格调的丑陋。

匆匆而来,匆匆归去。

精神还是须得抖擞一番的,好歹小爷也根正苗红,红口白牙,还绮年玉貌,八极宫里想必现下已经得了我失踪的消息,先回头了解这番琐事,再等个十来年,能能见到阿玉了。

果然脑子简单的真蠢货很有福气,打着哈哈也能过日子,譬如我。智者都是思虑甚多才早衰白头,另一些自以为聪明的普通货色则一生庸碌半事无成。

迦叶,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个罢,身不在此,却紧紧捉住了许多人的心,不是么?

既然此番还是蒙混出来了,索性便玩一场大的也无妨。

大概一想到画里那个人,我就开始脑子犯傻梦憧了起来。站在八极宫不远,我居然揉了揉方才被冬寒掐得死紧的脖子,开了风池风府两处的银针,转身便易容成了迦叶的模样。

我在颂禅殿里也见过不少典籍,有一本《天极载纪》,就是说西天佛界九尊者。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迦叶就是这八尊者之外那唯一的一位天生佛陀,以万相幻化为名,笑容也总能让人无端如沐三月春风。

据说迦叶尊者是心怀大凡三千世界浩淼无穷,所以他有三千化身于世间游历。

当时瞧到此处的时候,我便笑岔了气,烂木姥姥的三千个化身,能文能武,男女老少,环肥燕瘦,足以做个打仗时候的前锋开路军了,又或者当通敌细作,还真是百用百得呀。

可谁又知,他与龙族螭吻陛下玉枯舟又有这么一段往事,谁又知,地府一株小小月幽兰草会同他长得相仿。

我想,这世上断不会有一位佛祖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便取了绑在手臂的银针袋里的细针,压进了头顶百会神庭,顿时面色无悲无喜,双眼平静如同一汪死水。

虽有信心绝对不会被阿玉发现,可一想到他眼眸中会出现的鄙夷厌恶,我心里还是抖索了一个激灵。

迦叶尊者的皮相,哀尊者的表情,虽则是个四不像,我却信心满满。

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现下自己心里需索的是什么。

微微拨了拨因着插了银针而僵硬的脸,我回想着以往,笑了一笑,既然不知道自己需索什么,只管回去闹上那么一闹就成。

可当时我脑子恰逢犯浑,却忘了不论脸面如何毫无二致,我这身量与身子,却是个十足的清瘦少年,远远不及迦叶本尊的饱满与风姿绰约。

摸了摸这张沉鱼落雁,不辨男女的脸,我抬步故作清高地走向了八极宫的正殿大门,西海极殿那几个门神一样杵着的将士远远见了我,譬如老狼见了白兔子,一脸兴奋伴着隐约的更兴奋,直直往里头一路“报”了下去。

哦哟呵,极殿大门,咱们真是好久不见呀好久不见,想不到小爷我今日走出来时是半混半溜,现下却是光明正大的叉着大字步,哦不对,尊者不能叉大字步,应该是文文秀秀的二字步。

要么走台步?以前听白无常那厮说戏折子里都是走台步潇洒无匹,于是我想了想,掀了白褂子作势要迈了一步试试。

在西海极殿门口,小草爷我这动作委实猥琐了些。

可还没等我慢悠悠的落下那一步我心里设想而成的台步,就远远见到一道人影朝我飞了过来,其势可比流光迅影。

随后我措手不及便被拥进了一个怀中,这个怀抱里气息缠绵悱恻,是曾经万分熟悉且日日撒娇耍赖呆过的。可明明是渴望了许久的怀抱,现下却勒得我喘不过气来,肠子都快爆了。

怔怔被阿玉抱着,任由他在我耳边唤着一声声“小叶子”,我也能想到他现下语气表情是难得的乞怜与激动,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他的头,回他一声“我在。”

可我却无动于衷,心里甚至真成了方才求而不得的无悲无喜,一片风平浪静,不动如山。

迦叶这副皮相委实好用。

身后舞难看着我,我亦同她对视,心里荡涤着西海里的海水,咸涩腥苦。舞难讷讷道,“迦叶尊者怎生没有……没有原先那般高了?现下瞧起来怎生只有陛下肩膀那么高了?”

却不想她还没说话,阿玉手里便一记风刀劈了过去,舞难立时生生被劈进了西海极殿中,我听见一阵桌摔椅倒墙倾的声音,随后文劫淡淡看了我一眼,满是恭敬的一揖,便匆匆进了西海极殿中,想是去看舞难伤势了。

阿玉此时却托起了我的头,“这些年是不是受苦了?是不是千多年前同我那一场架,受了折损?还是减了修为?”

他见我不说话,便又唤了一声“叶子,”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真是我心里猜想那般,连这名字,都是迦叶的。

迦叶迦叶,我不是你,求你放过夜兮白,你姥姥的,老子生来一千岁不到,从前在地府安分,现下在西海更是安分,那条腿儿那只胖手招惹到您大爷了。

现下我成全你一次,也不知你生死如何,若是死了,便死通透些,在天之灵就莫要再纠缠我了也成全我这么一回。

于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心里一直记挂你,便来看看你。”

第一次试着用全然不同于自己的声音开口,原来我却也能说得这么清浅淡然。

阿玉脸上满是激动不能自抑,抱着我的腰身,将头埋在我颈间吸了一口气,再抬手,眸中亮晶晶地好看得紧,他缓缓道,“你身上还是那股木棉糖糕的气息,同儿时我们在八极宫那阁子里一样的味道,小叶子……”

哦,他说的原来是方才我回来的路上,在长生城里一个糖糕摊子边顺了块粉糖糕吃,同八极宫里曾经舞难带给我的粉糯团子味道一般无二,香甜软白,可就连着吃食,却原来也是同迦叶有关。

我笑着对他说,“我们进去罢。”

第27章:迦叶

阿玉将我当做折了修为的迦叶,而我瞧着自己,这副身子忒单薄了些,没有当初糯米团子娃娃一般的圆润,也没有阿玉这般纤瘦却挺拔的身姿,哎,小草爷我的风流倜傥就这么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小小少年忒满腹辛酸。

还未等我这一番惆怅在心里发完,阿玉便牵了我的手,带着我一起慢腾腾的绕过了西海极殿,直接进了后方的八极宫中,三番两次转弯绕道,他眉眼含笑,偶尔同我说说话,我心下忐忑,却也不能就这样不言不语,只得偶尔应他两声“嗯啊哦呵呵。”

“小叶子,我们到了。”

最后停下,我眼前却是一个荒废许久的庭院,摇摇欲坠的门匾上,是当初我全然不识得的四个字,“迦叶枯舟”。我心下叹一声,真是好久不见。

当初同冬寒结缘,也是在此处。

阿玉看着我呆怔二傻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呆成这样?”

我干干一笑,“太久没来。”

明明两百年前就来过。

只见他抬手比了个美丽印伽,捏诀挥出,我眼前的整个庭院转瞬成了一尘不染的簇新模样,窗明几净,便是那倒塌了的石桌旁边一片枯死的花草,也归了原样,生机勃勃,甚而开起了不知名的花。

我不动声色倒吸了口气,果然这有仙法就是比没仙法好。

阿玉却开口了,满是疑惑,“小叶子从前不是最不耐脏的么?如若不是我方才将这院子弄干净了,你还要瞧到几时?”

我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心里不知不觉便想到了若是真的迦叶见到此番情景,会是个什么形容,便抬头与阿玉道,“真是如同大梦一场,又来了这里。”

这句话,是我说的,而不是迦叶。

阿玉却搂住了我的身子,尖尖的秀致下巴抵在我的肩头,轻声道,“是呀,大梦一场,我们过了这么久才能再次相见。我想你许久了,小叶子。”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暧昧,与自然而然流泻出来的渴望。若是二百年前的夜兮白,定然不懂他这一个“想”里头的深切含义,可现下听他这话的,是在颂禅殿里与丹砂笔墨打了将近两百年交道的夜兮白,自然是懂得这一个“想”,代表着什么。

龙阳之癖,断袖分桃,虚凰假凤,无论天界野史,还是凡间戏册,又或者从前白无常口中时常蹦出来的一些字眼儿,都说得是一个意思,且甚明了,说白了便是这男子同男子之间的微妙感情,与被翻红浪。

我转过头,阿玉却蓦然勾住我的头,吻上了我。

与之前他对夜兮白宠溺的蜻蜓点水不同,我现下顶着的是迦叶的皮子,自然这个吻里,便成了情欲深重,且眷恋不已。

脑子一片空白里,本兰草不得不承认的,便是这里头温软自在的享受与兴奋。

他唇舌温热,浅吮慢咬,容不得我呼吸片刻。不得不说,阿玉于这一道上,必然是浸氵壬许久,我身子里也瞬间烧起来一团无名邪火,脊梁骨也愈发瘫软起来,慢慢地,便靠在了他怀里,只拿手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任由他支着我身子。

这该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算计来的一场云雨,迷怔中,我想,便是下一世轮回成猪狗,倒也不蚀本。

阿玉抱着我,呼吸也渐渐不稳了起来,最后一路跌跌撞撞,终究还是进了内间寝阁里的门。踏过地上静静摆着的蒲团,他将我一把抛在原先积灰结网,现下却柔软喷香的被褥里,随即便将身子伏了下来,发冠被我的手扯开,眼见着他发丝散落下来,披散在我身边的锦被上,我第一次含蓄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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