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一会儿，但是一会儿有预定好了的客人来那花，你能帮我看一下店吗？”乔木微微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措辞，然后才试探的问道：“你还记得上一次那个不小心被我弄晕的人吗？”

章子尧当然记得，上次那个叫吴一峰的警察还是他糊弄走的呢。他点点说：“当然记得了，他叫吴一峰对不对。”

乔木连忙点头说：“就是他。”乔木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最近才发现，原来他是店里的老主顾呢。”

听到他这番话，章子尧嘴角不禁抽了抽。就连他这个经常帮着看店，在看见吴一峰第一眼之后就知道吴一峰是老主顾，乔木得有多不认人，才到现在才认出他来。不过他也知道乔木一向脸盲，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任由乔木讲下去。

乔木温柔的眼目间满满的都是歉意道：“我对于那天的事情，实在是非常抱歉。恰好他今天来买植物的时候告诉我，他家中的植物都快病死了，所以我答应去帮他看一看。”

乔木用拜托的眼神诚恳的看着章子尧说：“但是答应后，我才发现今天有客人来拿花。所以，子尧拜托了！”

章子尧其实对那个警察也挺不好意思，而且他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于是爽快的答应道：“好啊。我帮你看店就是了。”

“太好了，子尧！我会尽快回来的。”乔木眼镜发亮，声音也轻快了几分。他脱下身上向日葵的围裙，放在花架旁，但是他却没有离开，而神秘兮兮的把他们拉到花店里面单独的小隔间里，捧出一个花盆。

小巧精致的花盆上几株绿色的枝叶，枝叶的顶端，上面还点缀几朵如同少女肌肤般娇嫩的白色花骨朵。

章子尧看见那盆花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惊喜的说道：“鸢尾花。”他绝对不会认错，虽然他养的鸢尾从来都是拼了命的长叶子，没开过花，但他肯定乔木手上的确是一盆鸢尾花。

乔木温柔看着盆中的鸢尾道：“这不是鸢尾花，但是却和鸢尾花很像。这种花是近些年阿曼达星本土培植出来的一种花，叫艾瑞斯。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会喜欢它。”

章子尧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养鸢尾花已经养了许多年了，但甭管什么样的，到他手里都只有一个劲的长叶子的份。他也因为这个求教过乔木很多次了，但是无论在乔木手上开的多美的花，在他手上半个花骨朵也见不着。

章子尧忍不住看着那盆花赞道：“真漂亮。”肖树谦也不禁走上几步细细看着那盆花，赞同道：“的确很漂亮。”

“还不止这样哦。”乔木转身将门关上，小隔间内一下子就暗了许多。可是那盆花却在黑暗中静静的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清澈的纯粹的就像天上流淌下来的河水。乔木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说：“我算着日子种的，这几天就要开花了。而且你们放心，这种花没有种子。它的种子来源于另一种阿曼达星的另一种花，你们拿去养着也不违反星际管理法。”

“这是给我们的！”章子尧一时激动抓着肖树谦的手，惊喜的说道。

肖树谦将目光转向紧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温热的触感，他的心中一阵悸动，他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子尧说：“不是我们的，是你的。对不对，乔木？”

乔木双手捧起那盆花，交给章子尧，眼中含着笑意说：“子尧，生日快乐。”

“谢谢你，乔木。”章子尧接过那盆花，小心翼翼的仿佛触碰易碎物般触摸着它娇嫩的花朵，傻笑着摸够之后，才回过神来说，“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啊？”

乔木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生日那段时间我可能不在地球，不能亲自为你庆祝了，而且根据宇宙历今天就是你的生日，所以还是今天送给你吧。艾瑞斯很容易养，但是却很难发芽，我一直托蓝兰给我带种子。三年来，这是第一次成功发芽。我一直都想送一盆艾瑞斯作为生日礼物给你，但是直到今年才成功。”他带着些许抱歉说：“认识你这么多年，才将这份礼物送出，真是抱歉。”

章子尧简直都要感动死了，乔木用三年的时间给他准备一份礼物，他怎么会责怪乔木啊。他感动的拉住乔木说：“乔木，你实在太够朋友——”

乔木眉眼弯弯的笑着说：“我和子尧，本来就是好朋友啊。”

不过章子尧很快就反应过来说：“乔木，你要离开地球吗？”

“我要回母星去，去把那些我一直逃避的事情做完。”乔木云淡风轻的说着，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章子尧惊讶的看着乔木。

——乔木竟然要回母星！他已经准备好去面对过去的那些事了吗？可是沃特对他的态度是那样的恶劣！乔木在母星似乎还有一个异母的哥哥，他对乔木会不会也一样怀有着恶意？

也许是章子尧眼中的忧虑太过，乔木微微笑着朝章子尧说：“不用担心我。我还没有那么失败，并不是我每一个哥哥都像沃特一样讨厌我。他们大部分对我还是不错的。而且——”乔木话题一转，他深深叹了一口，眼中浮现出一丝丝迷茫，宛如被雾霭遮住的群山，他带着轻轻地忧愁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背着沉重的枷锁，举步维艰的前行着，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未来。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滞。

“乔木。”肖树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忽然道：“现在已经不早了。你和吴一峰约的是什么时候啊？”

沉滞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哎呀！”乔木看了看时间，刚刚的忧愁立刻被焦急取代，连忙说道：“子尧，我要走了。店里一切照老规矩就行。”他满脸的焦急，真真让人怀疑刚刚那个忧愁的不得了的人是不是他！

章子尧做出一个OK的手势说：“你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帮你看店。”

乔木急匆匆地走了之后，章子尧才想起还没有问过树谦的意思，他不好意思的望着树谦说道：“树谦，你是和我一起看店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看店。

看着子尧的笑脸，肖树谦觉得困扰自己的徘徊在那一刻尽消散去，他眼中不由的带着几分笑意说：“还是——什么？”

“表哥。”被看穿小心思的章子尧讨好的笑着：“一个人看店很无聊的啊。我又不是乔木，一个人花浇水也能开心半天。”

“那我就留下和你一起看店吧。”肖树谦温柔的说。

“你没有事吗？”章子尧偷偷瞅着肖树谦，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要是有事呢？你一个人待着这里吗？”肖树谦好笑的反问道。

章子尧一脸虚伪的说道：“当然是树谦的正事重要啊。”心里当然不愿意，但是表面的态度最起码还是要摆正确的啊！

肖树谦忍不住伸出手揉了章子尧柔软的头发，章子尧连忙向一旁躲道：“树谦，不要揉我头发啦。”

“你好。”一个少年走到柜台前，眼睛打量着周围店中摆放的各种植物，迟疑着上前问道：“这里有什么植物吗？”

章子尧连忙正色道：“请问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呢？”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的很大，更衬托了瘦弱的只有巴掌大脸，少年的身体似乎并不怎么健康，大大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阴影，肤色白的全无血色。

他低头认真想了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不要太大，最好一年四季都是绿色。嗯，最好要有香气。我喜欢有香气的植物！”

“这样啊。”章子尧想想，有了计较说：“你觉得七里香怎么样？”

“七里香？”姜瑾疑惑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是的。”章子尧走出柜台，从一片形状各异生机勃勃的盆栽中，端出一盆用土黄色瓷盆装着的，绿色的枝叶点缀着细细的白色花蕊，大小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盆栽问道：“这就是七里香，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姜瑾低了低身子，轻轻凑近闻了闻，明亮的眼睛闪了闪，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它好香啊。”

乔木种出的花草一向很出色，章子尧与有荣焉的露出自豪的笑容说道：“我们店里的品质一向都很好。”

姜瑾嗅完香气之后，满意地直起身子，但似乎因为动作太快，他的脚步不稳，竟然直直的向下倒去，好在他的身后就是一个架子，他撑住后背的木头桩子，才没有摔下去。

章子尧连忙把手中的七里香放到一旁，将姜瑾扶到藤编椅上坐下，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肖树谦用玻璃杯到了一杯热水递给章子尧，章子尧将玻璃杯放到姜瑾手里。姜瑾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中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们了吧。”

见到姜瑾的脸白得全无血色，章子尧忍不住担心的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姜瑾一愣，眼中闪过落寞，但只是一瞬，脸上又洋溢起灿烂的笑容说：“谢谢你们了。老毛病了，不用送我去医院。”

章子尧还想说什么，肖树谦却抢先说道：“喝一点热水吧，多少舒服一点。”章子尧一怔，眼睛一瞥，忽然看到少年捧着水杯的右手手腕上扣着一个医院特有的手环，而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也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少年怕是刚刚才从医院里出来。

姜瑾看到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手腕，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而是笑嘻嘻的将那只扣着手环的手伸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我天天在医院里太闷了，偷偷跑出来透透气，马上就会回去，你们不用担心啦。”

姜瑾天蓝色的手环上用白色记号笔画出了一朵朵圆润可爱挂着笑脸的白云，若不是章子尧恰好看到了医院的铭牌，也不会发现那是病人身份识别手环，只是会当做是一个别致的手环。

章子尧心中暗暗为少年的坦然豁达而佩服，他大概明白少年在这里并不想被当做一个病人对待，被照顾被同情。所以见少年已经恢复许多之后，便当做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说道：“你喜欢七里香吗？你不喜欢的我们这里还有很多种其他的植物，比如这盆小柠檬树也很不错啊。要不要我在多拿几种给你看看？”

章子尧这话说的突兀，但是姜瑾在听完之后，怔了片刻。然而下一秒，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被点亮了一把火焰，他重重的点点头说：“好啊，我也还想在多看看几种呢！”说完便用手腕一撑，从藤木椅上爬了起来，跟着章子尧走了过去，他认真听着章子尧给他一一详细解释，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只是偶尔在不明白的时候出言问一问。

“薰衣草、迷迭香、小叶栀子花、香兰草都很不错。”章子尧一连说了七、八个名字，并一一把放在架子上的它们指了出来，他笑着问姜瑾：“你喜欢哪一种？”

姜瑾眼睛迷恋的一一扫视过它们，才望向章子尧，笑嘻嘻的开玩笑的说：“听你那么一介绍，我觉得每一种都好得不得了，都那么有生机，我更不知道该选哪一种了。”

他故作烦恼的叹了口气，但下一秒话音一转说道：“不过我想我还是最喜欢最开始的那盆七里香呢。”他话音微微一顿，眼中似乎有一些什么更深的东西一闪而过，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呢！”

章子尧问道：“就是那盆七里香了？”

姜瑾点点头肯定的说道：“就是那盆。”

他露出一个明媚而灿烂的笑容：“喜欢的，就不要犹豫！”

part31

将姜瑾送上出租车后，章子尧给安娜打了个电话。姜瑾所在的医院正好就是安娜工作的那一间，章子尧还是不放心姜瑾，他只好拜托安娜稍后去姜瑾的病房看一看才能安心。

“不用担心。”肖树谦仿佛洞察了他的心事一般说道，“姜瑾并不是一个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

“咦？”刚刚挂下电话的章子尧疑惑的转身，听到树谦的话不禁问道：“树谦你认识姜瑾。”

肖树谦点点头说：“以前在学校里见过几次。不过他大概不认识我。”

不知不觉中，肖树谦与他靠得极近，从远处看就像肖树谦半抱着他一般。

表哥炙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后，奇异的酥麻感从敏感的耳后传来，章子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这样有些奇怪，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肖树谦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温和的说道：“不用担心姜瑾。”

肖树谦的话向来很可靠，听到他这么说，章子尧便放心了许多，继续按照乔木的吩咐照顾着那些花草。

温暖宜人的春日里，一人细心照顾花草，一人专心看书，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却出奇的融洽和谐。

不由自主地，肖树谦的视线又凝聚在章子尧身上。他专心致志的穿梭在花架中，认真地给花木补充着水分，眼神专注。

时光是最神奇的魔法师，肖树谦不禁感慨道，它将一个抬头眼神稚嫩的仰望着他的孩子，变为如今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十多年的岁月里大概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他专注的眼神。

他自己参与着他之前十几年的所有时光，而他也一直坚信着无论如何，他们也会彼此亲密的度过剩下漫长的时光。即使他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肖树谦也有信心相信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生命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一贯如此坚信着。

直到那个梦的来临。

肖树谦的眼神一暗，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子尧会先他一步离开的可能。

他很早就开始记事。在他小时候开始，比起那些男孩子间无意义的粗暴游戏，他更喜欢观察周围陌生的一切；比起趴在脏兮兮的草地上抓虫子，他更喜欢观察天上的恒星。

仿佛从他出生起，他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急迫，迫切的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样无疑让他成为一个不受欢迎怪孩子，但他从来不都在乎那些。

直到，子尧被牵到他面前的那一天。肖树谦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那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玻璃窗下金黄色的光泽美丽动人。

子尧穿着背带牛仔裤，里面是一个印着卡通熊的灰色毛衣，他抱着一只同样的放大的玩具熊，长而巧的细密睫毛下，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稚嫩的眼神像某种小动物一般怯生生的看着自己，甚至连背带裤的肩带滑落都不自知。

而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那之后，就有一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跟他在身后，那条小尾巴很乖，很听话，从来不会吵闹，只会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他一口渴，小尾巴就会端着一杯水。只要他一皱眉，小尾巴就立刻围上来。他看书，小尾巴就抱着一本书坐在他的另一边；他出去，回来时小尾巴一定坐在门口期盼着他的归来。

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然后，一年又一年的过去。

而子尧始终的都陪伴着他。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他们两人的未来。

直到那个梦，倒在血泊里的子尧，将他自以为是的一切都狠狠的打碎。他忽然才明白，他所计划好的一切只不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