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映芳华 下——分花拂柳
分花拂柳  发于:2015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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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去,戏台子上戏子们还未换上戏服,也未化上浓妆,只在清口对戏。

当中的一个人,身材颀长,脸很白皙,眉细而长,唇秀而薄。这样的脸,很适合化妆,化了什么妆,就成了什么人。

子卿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上次演《兰芝恋》里那个儒雅书生的戏子。今天演的戏文是《玉面鬼》,讲的是一只鬼对人世生活心生向往,从而装扮成~人在人世里经历种种的故事。那个戏子虽还没有化成玉面鬼的样子,然而从他的唱腔动作,一颦一笑中,子卿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只鬼,一只对人世感情充满渴望的艳鬼。

真是……不可思议啊!

他能将一个温文尔雅的儒生演得惟妙惟肖,如今又似鬼附身了一般鬼怪妖冶。这背地里不知付出了多少功夫,勤唱苦练时流下的汗水不知湿了几件衣衫。

其实这是个凋敝的戏班子。不用多想也能看得出来,哪个大红大紫的戏班子会当街给大伙演戏?不都是去专门的戏院吗?或者被达官贵人,皇亲贵胄请到府上去的?在街上演戏,收点零零星星的观看费,养活不了几个人的。

正因为如此,子卿才尤其感慨,在这样的戏班子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演技超群的戏子。

正当子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戏子上时,几声琴音破空而来,子卿眉头不由一皱。虽然只是几声琴音,子卿已然听出这个弹琴之人的技艺实在拙劣。

移眼看向弹琴之人,竟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神色不安地一边弹琴,一边看着台上那个玉面鬼。原来是给戏子配乐的琴师啊。

小姑娘旁边那些拉着三弦琴,敲着白面鼓的人听了这几声,亦是叹息地连连摇头。

“这可遭了。”呼延恪罗皱着眉头对子卿说:“这戏要是配乐不好听,戏唱得再好也弥补不了。”呼延恪罗也会弹琴,深谙其中道理。

子卿点点头:“我记得上次给戏配乐的那个琴师弹得很流畅,不知这次为何换成了这个小姑娘。”

“不管为何,今天这戏是没法看了。”呼延恪罗失望地对子卿道:“要不,我们走吧。”

“可是好可惜!”子卿替台上那个演技精湛的戏子惋惜,他演的那只玉面鬼一定会很精彩的。

“诶~”呼延恪罗忽然眼睛一亮:“小卿,要不你去帮他们弹琴吧。你琴技那么好,这点配乐肯定不在话下的。”

子卿闻言却黯然地垂下眼睛:“我如今声名狼藉……上去,只会给他们添乱。”经过今天这一折腾,自己的确是接受了自己,也敢昂首挺胸对抗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可是,这不代表别人能接受自己。子卿抬头看了看呼延恪罗:“要不你去吧,你也会弹琴的。”

呼延恪罗却讪讪道:“小卿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只会弹些气势恢宏的曲子,这些婉约的调调,我弹不来的。”

子卿听了只得低声一叹,看着自己的双手,心生凄凉。

呼延恪罗却突然站了起来,一个纵身跃到了台上,不知对那些戏班子的人都说了些什么,那些人顿时都齐齐看向了子卿,眼里似乎还带着几丝期许。

紧接着,呼延恪罗又跃了回来,拉着子卿站了起来,对他道:“小卿你放心,他们似乎都不认识你……我给他们说了,你想帮他们,但不喜欢在台前露脸。他们说只要你能弹得好,他们愿意在戏台子旁边给你拉一个帘子,不让你露脸。”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子卿脸上也有了笑意,但还是有点不安:“我前几天都不能弹琴,我控制不了我的手……不知道,现在……”

“放心吧,摄魂香扰乱你神经的时限很短的,你昨晚没有用,现在肯定没事的。”呼延恪罗一边说着,一边将子卿推到台上。

那个扮演玉面鬼的戏子看着子卿,眼光忽然闪了一闪,对子卿施礼道:“有劳公子了。”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很是悦耳动听。

子卿回过礼后,端正地坐于琴前,低头调了调琴,随即信手一弹,“叮叮咚咚”悠扬婉转的琴声便从他白皙灵巧的指间缓缓流淌出来。

围在他身边的戏班子的人一听都不由啧啧称赞,一边感激琴艺如此之高的子卿肯帮助他们,一边商量着怎么拉一块布,戏开演的时候能掩住子卿。

玉面鬼则走了过来,对子卿说了大体剧情,以及什么时候需要用什么曲子。虽说子卿如今都喜欢随心而弹,但对当下流传的曲子都了熟于心,这个《玉面鬼》要使用的曲子,子卿都很熟练。

两人又对了对戏,子卿将何时弹何时止,一一铭记于心。

第二十九章:玉面艳鬼

“砰砰”几声,白面鼓一敲,戏文正式开始时,浓妆艳抹的玉面鬼便从戏台后出来了。

低幽的唱腔,妖魅的水袖,五彩斑斓的戏服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他的脸姣好冷白,偏生唇红如血,与那死白的面色交织成不可思议的妖。

更为奇妙的是,透射在戏台后的幕布上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显出的竟是一个尖嘴,长耳,粗尾的影子。真真的一个艳鬼。

戏台上的戏子唱着,舞着,演着。贪婪,嫉妒,骄傲,懒惰,被他淋漓尽致地演绎。同时,善良,真诚,美好,幸福亦演得恰如其分,暖人心扉。

台子旁,帘子后,子卿被这精湛的演技所感染,流畅地配合着玉面鬼,在他悲伤的时候弹出沉重缓慢的琴音,调动观者的情绪,为他悲,为他哭,悲伤亦就更悲伤。在他欣喜的时候配合欢快轻松的节奏,观者听着琴音,心也不由自主轻松快乐起来,欣喜亦就更欣喜。

乐曲与表演的完美结合,让这出戏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使得这出戏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所有人都被他深深吸引,让人从那张嬉笑怒骂的脸上,体味着人生百态的惊心动魄。

戏罢。

观者们都很满足,离去时还津津乐道着戏中种种。

呼延恪罗第一时间跳上台子,欣喜地对子卿道:“小卿,真棒,这出戏真棒。”然后凑到子卿耳边说:“虽然这大街上聚集到一起的人欣赏水平良莠不齐,不过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总而言之,大家都很满意。”

子卿点点头,显然也被这出戏感动了:“那个演玉面鬼的戏子演戏的时候好着迷,就像自己成了鬼一样。”有的时候,看戏,不是被戏文所感动,而是被那个忘我的演员所感动,感动于一个人怎么可以将一件事情做得如此极致!

待人群散尽,呼延恪罗拉着子卿从帘子后面出来,向戏班子里的人祝贺兼告别。只是没见着演玉面鬼的那个戏子,两人有些遗憾,却也只好作罢。

然而,当呼延恪罗和子卿快走到街头时,那个戏子忽然又从后面急急跑了过来,叫住了子卿。

“柳公子,请留步。”那人已经换下戏服,卸了妆,整个人看上去爽朗精神,根本让人想不起刚才那个妖异的玉面鬼。

跑到近前,他将一个小布袋递给了子卿:“柳公子,这是今天的分银。长生对柳公子实在是感激不尽。”他本名叫孟长生。

“不~不~我不能要。”子卿赶紧推辞:“你们已经让我俩免费看戏了,这钱我不能……”

“我替你先收下了。”还没说完,呼延恪罗倒抢先一步,收下了钱。惹得子卿使劲瞪他,向他使眼色。当然……这是没用的。

子卿正在尴尬,却听长生道:“柳公子看不起我们红袖戏班吗?虽然我们一天收入并不多,但你弹琴该得的钱是不会少你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子卿连忙说道。

孟长生脸上似乎罩着一层怒气:“那是把这点钱当施舍吗?”

“没,没有啊。”我自己都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哪有钱施舍你。若不是恪罗去当洛殊家当流氓,我早该饿死了……子卿心中一阵唏嘘:“实在是觉得受之有愧,能为你这样精湛的演出伴乐,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哼!”没想到孟长生竟似生了气,眼光冷冷地看着子卿:“柳子卿,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今天弹琴根本就没有用心。”说着有些倔强的将脸扭向一边,继续说道:“我其实早就认识你,你以前在倾城阁弹琴,现在因为这个男人被赶出来了。”

“喂!我忍你很久了!”呼延恪罗闻言怒气一起,横眉怒对孟长生:“你说话注意点儿!小心我砸了你们戏班子!”

“恪罗……别冲动。”子卿赶紧拉了拉呼延恪罗的胳膊,又对孟长生道:“很抱歉,我今天弹琴的确没有用心。如果你因为此事生气,我向你道歉。但我的私事,也请你不要置喙。”

“抱歉。”孟长生道了声歉,但语气依旧很生硬:“你们误会了,我根本没有因为你喜欢男人看不起你。我生气……”孟长生开始有点激动:“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不用心过!你知不知道!其实两年前我就经常到倾城阁里去听你弹琴!你离开了两年,如今回来,琴技是更精湛了,却根本没有用心,你在侮辱琴,也在侮辱我!”孟长生几近愤怒了:“我是因为我欣赏的琴师竟然为我配乐才那么卖力地演出!每个神情都演到极致!可你!可你!你竟然……”

“喂!”呼延恪罗无法忍受有人当面骂子卿,眼里已是怒火中烧:“对子卿的经历,你懂多少?!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肯帮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还在这儿嚷嚷什么?!”子卿不是故意的,他也想用心弹琴,可是他不能,因为用了心,就要用情,一旦用情就会连番想起不能想的事情,这样……他的心悸之痛会发作。一想起子卿昨晚痛不欲生的样子,呼延恪罗对孟长生就怒得直咬牙。

“我……我能加入你们戏班子吗?”

没想到,子卿却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孟长生和呼延恪罗均是一愣。

“我可以吗?”子卿问孟长生。

这回轮到孟长生不知所措了。他很欣赏子卿的琴技,曾经甚至很崇拜他,如果子卿愿意为他配乐伴奏,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红袖戏班这么不入流的班子,何德何能可以留住子卿呢?

红袖戏班的班头其实是孟长生的爹孟老爷子,也正因为如此,孟长生再怎么技压群芳也不可能离开这个戏班子。可是演戏和弹琴不一样,演戏只一个人好那不行,得配戏的,配乐的,耍杂的都好,才能让一出戏好。(额……拂柳说的肯定不是传统戏剧啦,那种一个人唱一场的,应该算是舞台戏吧,必须大家配合。)然而,戏班子没钱,稍微有点本事的,都会辞了红袖戏班到别的戏班去谋生。之前那个琴师,就是这么走的。有本事的走了,戏自然没人看,那就更没钱了。如此恶性循环,让如今的红袖戏班只得在大街上演戏,靠着孟长生的演技赚些辛苦钱。

孟长生是见过子卿以前在倾城阁弹琴的排场的,如今要让他委屈在这么一个戏班子,实在是太寒碜了。

见孟长生低头不语,子卿有些黯然:“还是因为看不起我么?”

“不,不,怎么可能!”孟长生急忙道:“我孟长生绝对不会因那事看不起柳公子的,我戏班子的人也不会。只是……只是我们这个戏班太不入流了,如果柳公子想去戏班子,完全可以找更好的。”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演出。”听到是这样的原因,子卿心里松了口气,微微笑道:“如果能为你配乐,我会很荣幸的。今天不能全心而弹,并非有意,以后……子卿会尽力的。”

“你真的欣赏我?!想为我配乐!”孟长生眼里盈盈有光,欣喜地问。

子卿认真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这就告诉阿爹去!他肯定会高兴坏了的!你等等我!”孟长生激动得边跑边回头喊道。

“喂~喂~喂~”一直被忽略的某人发言道:“小卿,你别想不开呀。”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布袋,对子卿说道:“你看一场戏就这么点份钱……都不够我塞牙缝。”

“我就是想开了呀。”子卿微笑道:“他们肯接受这样的我才是我的荣幸呢。诶~”说着瞪了呼延恪罗一眼:“我就给我自己赚点糊口钱,没想过养你。”

“哎呀~”呼延恪罗委屈地看着子卿:“小卿又欺负我。”说着蹭蹭子卿的手臂:“我赖定你了,就要你养。”

“那好啊。”子卿一口答应:“我每场戏的份钱一半留给我用,一半给你用。你去把从洛殊家里搬来的东西还给他。”

“小卿!……”呼延恪罗这回是真的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了:“你真的变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的确不这样,但从今以后,我都是这样了。”

“……”

第九十三章:夜色撩人

被红袖戏班接纳的这个晚上,子卿心情舒畅地睡了一晚的好觉。

也许是因为接受了自己,不再看轻自己;也许是因为被接纳了,即使是一个小小的街头戏班。

更有可能的是,早上爬了山,白天又被呼延恪罗拽着走了一天,身体累了,自然能睡得好。

总之,这是自从子卿回平阳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好。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挂在天际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华皎皎如水银泄地,给小院添上了如轻纱般柔美的朦胧。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不用烛火也能将四周看得分明。子卿在卧房里翻箱倒柜,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恪罗,是不是你拿走了呀?!”子卿提高音量大声问着,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奇怪,刚才还听到他的动静了,怎么一眨眼功夫人就没声息了呢?

子卿疑惑,不由去他的卧房看了看,没人。又出了堂屋来到院子里,还是没人。

又出去了么?

子卿想了想,打算进屋再找找看。

“你找什么?!”脚还没踏进屋,呼延恪罗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传了过来。

子卿一抬头,见那人正坐在屋顶上,微笑着看着自己。

城郊的院子里,因没有夜市灯光的照耀,漫天繁星在夜幕上清晰可见,浩瀚,静谧。而那轮巨大的圆月明亮地挂在屋顶。

他就那么端静地坐在那里,红发飘逸,瞳光如星,衬于身后的明月和满天的星辰给他的身形添上水银的颜色,竟显得英姿绰约,尊贵优雅。

子卿冷不丁看了呼延恪罗这样,心里却是一阵嘀咕,敢情是爬上屋顶耍帅去了。

以前,当发现呼延恪罗又痞又贫的时候,子卿疑惑,一个王子怎么会是他这个样子的?不应该都是高傲尊贵的吗?如今,对呼延恪罗的行为习以为常后,偶然见到他高傲尊贵的形象时,反而会觉得奇怪,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你想什么呢?!”看子卿怔怔不语,呼延恪罗脸上露出了痞相:“被我的帅秒到了吗?”

正常了,正常了,子卿暗暗点了点头,向他问到:“你看到我的摄魂香了吗?”

“你怎么又在找那个东西?”呼延恪罗眉头一皱,神情严肃起来,甚至有点冷。

“我不会再用了。”子卿连忙解释:“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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