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明终于忍无可忍,只是碍着外面还有人守着,他甚至想要大吼:“不要装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不配做浩宇的父亲。从小到大,你给过浩宇什么?我们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颗能随时抛弃的棋子。母亲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关系。”
“没错。”男人疲惫地靠在床上,“我不是一名好父亲,也不配做人丈夫,你母亲的死,是我害的,她知道一切之后,选择了自尽。”
陈启明双手紧握,手背爆出的青筋清晰可见,想到自己母亲在面对儿子的死亡后,仍无比坚定的神情,她是有多绝望,才会想到用自尽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男人视若无睹,继续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如今乔家在红革已经名存实亡,我遇袭受伤,虽然他们没说,但我心里清楚,自己时日不多,等我死后,乔家只剩你和浩宇,我希望所有的恩怨,能随着我的死亡,一并埋进土里。你可以回去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过自己的生活,就当这个世上没有乔家,没有红革。”
陈启明怒极反笑:“我倒是想啊,可你们谁又打算放过我?你真觉得我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自己的生活?还是你觉得在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能再得到我的原谅?”
房内对峙的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
男人只是不住地喃喃道:“你不该回来的,当初把你送走,你就不该再回来。”
“怎么,怕我回来报复吗?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带着这股悔意死去,我要让你也尝尝,什么是众叛亲离的滋味!”
“够了!”男人像是受到了刺激,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我……我已经众叛亲离,还有什么好怕的?乔家不能散,乔家……乔家不能在我手上……你就,你不应该回来!你,你……你可知道……”
“父亲!”病房的门被人打开,一道身影迅速冲了进来,跑到病床前。
男人见到乔浩宇,剩下未出口的话终是没有机会说出口,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切渐渐模糊。
“父亲!医生!医生在哪里!”抱着男人的乔浩宇喊得撕心裂肺,外面听见动静的医生迅速进来实施抢救,可一切为时已晚。
男人最终抱着对面前的陈启明无限悔恨的心情,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病床里的机器“嘀——”的一声,仪器上的心跳波长已化为一条直线,平静无波。
陈启明神情恍惚地看着,被人带出病房也不知道,事情来的太突然,他最恨的人,就在他面前死了。
死的这么平静。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个男人不该死的这么平静!他还没问出那句话!
他还没问过他是否后悔当初那个决定!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这个永远得不到的答案,终究还是随着男人的死亡,被永久的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乔浩宇作为乔家仅剩的最后一条血脉,不得不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望着他那憔悴的身影,陈启明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这种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的心情。
眼前持枪守卫将他从座位上架起来,原先抓住他的人面无表情道:“你进去没几分钟,乔上将就死了。”
陈启明看他一眼,冷笑道:“又想说什么?”
“你很可疑。”
“没错,你们就是这样随意给人按个罪名,好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那人不明白陈启明指的是什么,正色道:“和我去国安部!”
陈启明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抓着自己往外拖。
“你做什么?放开他!”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仍是他在这世上最深的牵挂。
乔浩宇拦在陈启明面前:“他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抓他?”
黑衣守卫道:“乔少将,眼前这人有重大的杀人嫌疑。”
“杀人?”
“没错,上将提出要和他单独谈话之后没多久,就死于非命,这人逃不开嫌疑。”
乔浩宇疲倦地摆手:“你误会了,父亲是自然死亡。”
那人不依不挠:“即使是你的朋友,面对自己父亲的死亡,你仍是不肯放手吗?”
乔浩宇毫不惧怕:“我说了,他不是凶手!”
乔家虽然名存实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部还没打算和乔家正面对上,况且乔上将刚死,如果这个时候硬要抓人,传出去对军部名声也不好。
权衡利弊后,那人只好放弃当场抓人的念头,让守卫将医院外层包围,想要等陈启明单独出去后,将他擒下。
乔浩宇刚经历父亲死亡,现在又因陈启明的事颇为伤神,纵是满腔热血男儿,也是十分疲惫。
“你不必这么做。”陈启明非常愧疚,这本来不该是乔浩宇需要面对的。
乔浩宇展开疲倦的笑颜:“没关系,你是被冤枉的,我知道。”
陈启明沉默片刻,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乔家名义上只剩下乔浩宇了,这里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红革?”他试探地问道。
对方陷入沉思:“离开红革吗?我倒是有想过,只不过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这里有我的责任。”
陈启明继续道:“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乔家在红革的实力也已经……”
“看来你对我们了解不少。”乔浩宇并不介意,“我暂时没有离开红革的打算。”
“这样吗?”陈启明有些失落,“如果以后你想离开红革,可以随时来找我。”
乔浩宇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今天你估计走不了了,不如来我家如何?”
陈启明疑惑地抬起头,对方指了指外面,笑道:“这么多守卫,我想你要杀出去也很难。”
第七十八章
乔家宅邸坐落在红革以南,依山傍水,远离市区,位置非常不错,乔家世代生活在这里,虽然宅院一再修葺,仍保有久远前古蓝星上的建筑风格。
陈启明曾经在这里出生,成长,最后进入军部。
这座宅邸有他所有前世的记忆,踏进的一瞬,不免心中惆怅非常。
乔浩宇笑道:“现在这个家只剩我一人住了,你如果不着急离开,可以搬来这里和我一起住,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陈启明道,“但……我们不过只见了几次面,你真的信任我?”
乔浩宇反问:“朋友难道是用时间来衡量的吗?”
陈启明语塞,对方又道:“先不说这个,你今天也累了,先上去休息吧,我还有些其他后续事情要处理,必须先回红革的军部一趟。”
乔家遭遇连番的变动,乔浩宇身心疲累,说话时的神情,已没有两人初见时那般轻松自若。
陈启明虽然想劝他多休息,但乔家是乔浩宇不能避免的责任,此时的他并没有任何劝说的立场。
乔浩宇走后,陈启明环顾四周,发现乔家的仆人早已换了一批,这些陌生的面孔反而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独自在乔家院子里散步,仆人们知道他是乔浩宇的朋友,对他十分礼遇。
陈启明走到花园,看到花匠正在低头打理花圃,陈启明上前同他打招呼,那人抬起头,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模样,皮肤黝黑,是长期暴露在阳光下的结果。
对方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你是少爷的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人笑,陈启明没来由一暖,不自觉露出笑颜,道:“严格上来说,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那人径自整理花圃,眼角弯起:“少爷没什么朋友,从前老爷在世,对他要求非常严格。”
陈启明蹲下身,看着花圃中的一抹艳丽,问:“你家少爷之前过的不好吗?”
“何止是不好,哎……”那人叹口气,放下剪刀,将草帽微微推上,露出双眼:“自从大少爷和夫人相继去世,老爷就像变了个人,脾气越来越差,成天把自己关房里,甚至不愿见少爷。”
“不愿见他?为什么?”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知道老爷在想什么?私底下都说老爷是刚经历丧子之痛不久,又遭遇夫人去世,连番打击下,就变成了这样,最后连少爷也不愿见,饭还要下人端去房里。有段时间,送饭丫头回来说,老爷一直抱着张照片发呆,也不吃饭,可把大家吓坏了。”
陈启明好奇问:“什么照片?”
那人想想,道:“好像是大少爷刚进军校时,在学校晚宴上照的全家福。不过后来,老爷把家里照片都给烧了,包括以前挂在大厅里大少爷和夫人的肖像,只留了少爷的。”
说完不免唏嘘:“你说好好一个家,如今竟成了这样,老爷现在也死了,剩下少爷一人撑着,要我说,这宅子太晦气,应该早些搬出去才是,免得少爷看了伤心。”
陈启明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好像对方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自己只是个旁听者罢了。
阳光投射下来,照在树上,投下斑驳印记。
远处传来一声轻唤:“大少爷……”
陈启明听见声音,不禁一颤。
花圃中的园丁听见,抬起头看过去,笑着喊道:“徐妈,我看你是又昏头了,这是少爷的朋友,不是大少爷!”
徐妈走近了些,渐渐看清楚了陈启明,却不离开。
她步履蹒跚,已是老态龙钟,说话不时轻咳,陈启明忙上去扶她,徐妈眉眼弯起,显得非常慈祥。
“小伙子,你是少爷的朋友?”
陈启明也懒得解释,只好说:“我今天只是暂时借住一晚。”
徐妈轻轻拍着他的手,看他好半晌,才道:“不好意思,我老了,眼睛不好使,总把你看成大少爷。既然是少爷的朋友,那得好好招待,下人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陈启明不介意道:“没关系,是我想一个人到处走走,参观一下。”
徐妈道:“乔家已经没什么好参观了,物是人非啊。”
“不是还有您老?”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当陈启明回过神时,才发现不妥。
幸好对方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牵起他的手,道:“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徐妈今天就破例一次,领你参观乔家,跟来吧。”
花圃的园丁笑道:“小伙子,你运气不差,这可是一手带大大少爷和少爷的徐妈哦!”
徐妈充耳不闻,转身便走,陈启明匆忙之下,道别了园丁,小心搀着徐妈。
两人一行离开,却不进乔家,而是往乔家后院走。
徐妈走累了,就停下站着,来来回回好几次,陈启明也不觉得烦,搀着对方,心里暖暖的。
“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这?”
陈启明道:“是第一次,刚才您已经问过了。”
徐妈有点晃神:“问过了吗?不好意思,人老了记性也差了,也熬不了几年了。”
陈启明扶着徐妈:“一看您命相就是享福的,一定能长命百岁。”
徐妈听见后,没来由说了句:“你和大少爷很像。”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陈启明平静道。
徐妈问:“还有谁?少爷?”
“是啊。”陈启明说,“第一次见面就说我像他哥,也不知道是哪里像?”
徐妈默默看着他,随后转过身:“其实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就是让人觉得你们两有关系,而且是很深的关系。家里两位少爷都是我一手带大,尤其是大少爷,从小就优秀,老爷对他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徐妈忍不住叹气道:“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们走吧,我带你去参观大少爷生前常去的地方。”
陈启明耐心地搀着徐妈,两人到了处空旷的草地。
虽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但此时,他的内心逐渐泛起了涟漪。
这里,曾经是他练习机甲的地方。
从他考入军事学院后,就很少有机会回家,后来反而变成了乔浩宇的练习场。
乔逸航只要一有空,就会争取多的时间陪自己的弟弟。
乔浩宇从小就非常好胜,什么事都要和人比较,不允许自己失败,自然在机甲方面,也要和他这个哥哥争个高下。
乔逸航总担心这样下去,他会变得越来越偏激,好在两兄弟从小感情就很好,加上后来乔家的变故,导致现在乔浩宇性格收敛了许多,这是他唯一欣慰的地方。
挫折使人改变,他明白乔浩宇已经做得很好。
徐妈指着一处,道:“曾经他们两兄弟经常在这里练习,少爷好胜心强,总想哪一天能超过自己的哥哥,所以总是趁大少爷去学校的时候拼命练习,好在大少爷回来时,和他比一场。当然,这些在大少爷死后都变得没意义了。”
说到这里,徐妈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挂着一丝欣慰:“少爷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你是他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希望你能多陪陪他。”
陈启明没有回答,徐妈并不介意,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过于强人所难。
虽然相处没多久,但对眼前人莫名的熟悉,让她对陈启明产生了种亲近感,她熟稔地拉起对方的手,带他往乔家老宅走。
陈启明默默跟着,两人来到乔家大厅,仆人见到徐妈非常恭敬,毕竟她在这个家里待得最久,资历最高,连过世的老爷见了她也得礼让三分。
徐妈随口问仆人:“少爷还没回来吗?”
仆人恭敬道:“少爷还在军部,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让他赶在晚上吃饭前回来,怎么能把客人留在家里,自己跑了?”
这一番话下来,俨然有种乔家管家的气势。
乔家的宅邸经过多次翻修,虽然外部保持了久远的老式建筑风格,但内部还是偏西式构造。
宅邸大厅建的非常开阔,陈启明还记得,这里曾经名流云集,不管影视明星、商业大亨还是军部将领,能容纳百来人的大厅站无虚席,大家举酒畅饮,尽情放纵。
见证了乔家所有的历史变迁的这里,如今却是门庭冷落,寂寂寥寥。
陈启明不免怅然,徐妈指着扶梯上挂着的肖像,道:“你看,这就是老爷。”
他抬头看了一眼,道:“的确有上将的气势。”
“可惜了,本来还想让你见见大少爷,可是家里大少爷和夫人的照片都被老爷烧了。”
就在这时,那名刚刚离开的仆人又折了回来,说:“徐妈,少爷回来了。”
徐妈一听,难得脸上露出笑颜,想要出门去接,陈启明搀着她没走几步,就见大门打开,乔浩宇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一脸疲倦。
乔浩宇看见徐妈,露出个笑脸:“徐妈,这么快就和客人混熟了?我就说他很像哥哥吧!”
徐妈上去帮乔浩宇收拾行装,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军部有事吗?”
“其实没什么,就是父亲去世的一些后续工作需要交接。”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陈启明,“怎么样,徐妈和你说了什么?”
陈启明耸肩:“聊了些你和你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