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只有你失去了，才会珍惜。

陈启明经历过一次，所以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失去过一次，也同样不想失去第二次。

耿玲低下头问：“你要我怎么做？”

“拿着这个，去一个地方等我。”陈启明将手中的空间枢纽交给耿玲，“这里面是我的机甲。”

之后的一切，就像陈启明计划的那样，她坐在陈启明的机甲里，静静地等那人发来讯号。

机甲里已经换成了自动操作系统，她只需要坐在里面，等着重新和陈启明会和，然后按照原定计划那样，一起逃走——如果逃得了的话。

耿玲看着全息影像上，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陈启明，正被包围在正中，奋力的反击。

那些人手里有最先进的武器，而陈启明手里不过是一把玄晶匕首。

即使陈启明速度再快，实力再强，也抵不过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

只是短短一瞬的停留，他的右肩已经负伤。

另一端的希尔看见，再也按捺不住，趁乱推开了邦妮，闪身到陈启明跟前，几乎霸道地将他拉到自己怀里，用身体护着他。

“快住手，是殿下——！”

好几名士兵已打得晕头转向，没看清冲进人群的人是谁，只以为又是哪里窜来的敌人，对着希尔的方向连开了数枪，等听到队长的怒喝声，一切都来不及了。

希尔护着陈启明连退数步，有一枪就打在他的脚边，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双方僵持不下，陈启明身上已经负伤多处，来不及包扎，现在看起来满身都是沙石和血渍，十分狼狈。好歹闷在脸上的围巾没脱落，大家都看不清他的模样，所以也不知道他现在已是一脸冷汗，几乎是硬撑着在等耿玲的支援。

希尔离陈启明最近，抓着他的手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抖动。

“你流血了？在哪里！”希尔说着要去拉开陈启明的衣服，却被对方一挡。

“我没事。”陈启明冷冷道，“倒是你，殿下？”

希尔面不改色：“怎么？”

陈启明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竟然是联合国的殿下。你父亲是谁？……科雷克？”

希尔唇瓣微微抿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也不知为什么，对方越是这样说，陈启明就越是执拗地绕在这个话题上，就连刚刚打的难舍难分的士兵们也不去管了。

“如果不是刚刚士兵喊你殿下，让你暴露了，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希尔殿下。”

希尔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慌乱，但只一瞬，便消失无踪。

希尔道：“现在你的伤最要紧。”

陈启明笑着挥开他的手，“科雷克……你是那个男人的儿子，真是讽刺啊！算来算去，我们还有点关系。”

“还记得肉团吗？你记得他是谁吗，他是霍尔斯人。你还记得霍尔斯吗？对啊，你应该忘不了，因为那是被你父亲一句话，就灭了的星球啊！那是人类犯下的滔天罪行啊，你怎么可能忘了？你父亲怎么可能会忘了！”

这话就像是一把把利剑，直往希尔心底最深处刺去，精准无误，快而狠绝。

希尔面色苍白，却没有松开陈启明。

远处的机鸣声越来越近，蓝白相间的机甲已停在了陈启明的上空，机甲驾驶室被人打开，耿玲的身影出现在当中。

上空的狂风卷着沙石满天狂舞，耿玲带着兜帽，稳住身形，才勉强能睁开眼。

她牢牢抓着驾驶室的门，对下面的陈启明喊道：“我来接你了！快上来！”说着放下了升降梯。

士兵们快速做出反应，几乎就在同时，陈启明的玄晶匕首猛地甩出，直刺跑在最前方的那人，随即转身侧踢，离得最近的那名士兵被踹得在空中飞出一个弧度，落在沙地中挪了好几米远，这才倒下，一动不动。

前面的士兵发现异状，分成两路，一路往升降梯方向赶去，一路留下来阻截陈启明。

陈启明只是冷笑一声，一个侧翻身，躲开了士兵的偷袭，他绕到对方身后，没等士兵回头，手中拳变掌，快速往对方后脑勺劈去。

只听一声闷哼，眼前的人已软绵绵地倒在了沙地中。

就在这时，耳边劲风划过。

陈启明只觉脸一热，随即传来灼热的疼痛，抬手一摸，满手血迹。

他回身冷冷看着那个朝他开枪的士兵，对方见一枪未打中，立即想再补一枪，陈启明哪里肯给他机会，回旋一脚，正中士兵的腹部。

就在这个空档，他拔下了尸体上的玄晶匕首，回身一掷，一声痛呼传来。

仅仅只在一瞬，前来阻止陈启明的士兵竟然全军覆没！

如果说刚刚只是小打小闹，那现在的陈启明是完全的认真起来了。

一旦认真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而像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盯着敌人的目光里充满着暴戾和挑衅。

也就是在这时候，希尔才完全明白，这个人，是永远不会被征服的。

越是逼得紧，他的反扑越是激烈。

最后宁愿玉石俱焚。

想起之前自己做的种种，再看到如今，他才发觉，陈启明不是不想反抗，他那种逆来顺受，根本就是懒得反抗，他不屑，不在乎。

因为那时，没人触犯到这人真正的利益。

没人威胁到他真正在乎的东西。

而现在，他被威胁了，被触犯了。

所以他觉醒了，反抗了，却没人是他的对手。

哪怕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追着他的脚步，一直不断前进的自己。

当年他是云端上的王者，如今他是被通缉的星际逃犯。

活着的时候他是天子骄子，死了的时候却是人人厌恶的霍尔斯战犯。

世人辱他，憎他，欺他，怕他，敬他，恨他，爱他，怨他。

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懂他。

这一刻，希尔释然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追赶着那人的脚步，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乔逸航，这个令他又恨又爱的人，曾经一度被他视为对手的人。

他将对方试做唯一的敌人，心心念念想要超过他，想要得到父亲的肯定，想要让那个骄傲的男人败在自己手里，挫败他眼里的傲气。

为了这个，他甚至开口去求自己的父亲，让他来担任自己的机甲导师。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能打败这人吗？

可直到他死亡的消息笼罩着自己时，他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没有他的训练场，一刻也不想待，就连曾经异常狂热的机甲，也变得兴趣缺缺，做什么也提不起劲，他又成了之前那个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的空壳。

犹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眼神空洞且迷茫。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和人在房里说的话……

“实验已经进入到后期，这次的研究非常成功！我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期盼，相信一定会取得巨大的进展！这项技术一旦成熟，投入到军部使用的话，不仅能大大提高我方的军事实力，还能完好保留我方军部的技术人才，为军部提供永无止境的战斗补给！”

那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像是医生，但仔细看，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为了这次的试验，红革可是损失不小。”科雷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我们当然知道！要红革忍痛割爱，牺牲手下最有实力的人才，还是需要莫大勇气的！这是一项造福人类的科研成果，一旦成功，红革也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你的提议，他们早想解决这块烫手山芋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但锋芒太过就是另一回事，竟然想在军部根植自己的势力，乔逸航这人……”

希尔听见这个名字，浑身一紧，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父亲和那人一直在讨论的，竟然是乔逸航？他们说的研究对象是……乔逸航？难道乔逸航不是在霍尔斯牺牲的？而是被他们蓄意谋杀？

红革竟然想要杀了乔逸航！

“我们自然知道。”那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打断了科雷克的话，“正是知道红革要对乔逸航出手，所以才想借此机会开口，对于眼下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才，都是弥足珍贵的。”

科雷克看他一眼，“这件事，薇薇安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这点请放心教给我们，薇薇安小姐现在丧子心痛，相信很快能认清现实。毕竟，薇薇安小姐是您的亲妹妹，她会理解其中利害，也会体谅您所做的一切。”

科雷克没有回应对方的话，只是紧闭着双眼。

希尔听到这里，已感到浑身冰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房间，当他倒在床上的一瞬，已是手脚冰凉，他从来没感觉像现在这样，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渗出，怎么驱也驱不走。

刚才那房间里，跟着外人一起算计自己亲妹妹的，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

竟然是那个一直把家族利益，亲人血缘挂在嘴边的，他的父亲！

这就是他们一直将血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并引以为傲的奥克塔维亚家族！

这一切，就像个笑话。

那乔逸航的死又是为了什么？

那铺天盖地，将他归咎为霍尔斯战犯的报导又是谁指使的？

他们刚刚说的那个实验，到底是什么实验？为什么会提到乔逸航，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是说，乔逸航根本没死？

太多太多的问题缠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他必须要亲自揭开这个真相，因为他现在，谁也不信。

可是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虽然是科雷克的儿子，手里却没有实权，联合国军部内没有一个人会听他的。

想要查清楚事情真相，可是要怎么查？从哪里下手？

他再一次陷入了死局。

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薇薇安却主动找上了他。

“我不相信逸航会做出那些事。”薇薇安很平静，她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哀伤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喝着咖啡，静静地阐述，静静地看着窗外，好像除此之外，其他的都和她无关。

这人就是乔逸航的母亲，他父亲的亲妹妹，也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他的姑姑。

她美丽而又恬静，岁月没有在她脸上流下痕迹。

希尔看她一眼，只说：“我也不信。”

薇薇安端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恢复平静：“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没人相信我，就连我丈夫也是。逸航还有个弟弟，最近因为他哥哥的事，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他不相信外面人说的，可是有些事，一旦说的人多了，不成熟的人难免会受些影响。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来找你商量。”

“为什么是我？”

“因为逸航他相信你。”薇薇安说着拿出自己的通讯器，将上面的一条信息摆上来，“这是逸航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之后，他就死了。”

通讯器的3D立体蓝光屏幕上，清晰地映着一句话。

希尔瞳孔不自觉地一缩，却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上面的话是——“去找希尔。”

去找希尔。

只有四个字，却比任何一句话都让他感到温暖。

这人在死前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发出这则消息，让薇薇安来找他，只因为信任他。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薇薇安冷静地看着希尔，她并不完全相信希尔，就像她质疑自己的亲哥哥。

可乔逸航相信希尔，所以她也选择相信，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她满心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答案，等了许久，却只换来对方一句——“我也不知道。”

薇薇安不经意地皱了眉，希尔继续道：“我只知道，他的死，是被人刻意安排的，目的是什么，我目前还不确定，但是，可能和一个实验有关。”

“实验？”薇薇安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或许我知道一些。”

“是什么？”希尔急切地问，他也迫切想要知道真相，不能让乔逸航死的不明不白。

薇薇安缓缓闭上双眼，似乎不愿相信是这么一个结果，过了好久，才缓过一口气。

“我丈夫是红革上将，早些年听闻红革和联合国的人在合作搞一个科研项目，有关人类再生计划。我丈夫作为红革上将，参与了一些，实验后来因涉及违反星际条例而被迫终止。”

“所谓的人类再生计划，就是将有限的人才资源无限运用，用最低的成本，达到最高的收益，他们说这项计划成功之后将会造福全人类，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可是再生……？”薇薇安挤出一抹苦笑，“人死了，怎么能再生？死了就是死了，那怎么利用这个资源？人死了身体也死了，心也不跳了，所有机能都没了，还怎么造福人类？你想想看……”

薇薇安只是淡淡看了希尔一眼，只一眼，希尔就像掉进了冰窟窿。

“这种所谓的再生，不过就是个笑话，完全是不顾本人意愿，一意孤行的行为，还给自己按了个造福人类的帽子。”

过了好久，希尔才开口问：“你知道那个实验室的地址在哪里吗？我想亲自去看看。”

薇薇安摇头：“如果逸航死亡真和这事脱不开关系，那不光是红革和联合国，这实验，怕是连欧盟和美联也掺了一脚，想要继续查下去，会有很多阻力，依你现在的情况，我不抱任何希望。”

“如果实验成功，逸航应该会作为另一个人活过来，但是……他不是真正的逸航，虽然有他的记忆，还记得我，但我不相信那是逸航。他只不过和他拥有相同的记忆，是一具空壳，一具活死尸，可是……”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可还是忍不住想亲眼见见那个人，那个和逸航拥有相同记忆的人。可又怕见了，心里会失望，他如果喊我的话，我会忍不住想拥抱他……我只希望，这辈子，他能忘记这一切，就作为那个人，不要再回来。”

薇薇安笑着将这些话说完，站了起来，“我这次来的目的达到了，你果然给了非常有用的信息，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希尔问：“要走了吗？”

薇薇安平静地直视窗外的街道，许久才说：“我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真相。我的儿子，在霍尔斯那场战役中光荣牺牲，不管他做过什么，我都为他骄傲。”

这是薇薇安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当再次听见有关薇薇安的消息时，这个女人，已经同那个巨大的秘密一起，被封入了冰冷的棺木中，永远地埋在了土地的深处。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忍住所有伤痛，继续生活。

希尔几乎没有难过的时间，也可以说，他根本没有难过的必要。

他和薇薇安只见过一面，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时，最多不过沉寂片刻。

伤心，难过，痛苦，不安，迷茫，彷徨。

这些都是他现在不需要的情绪。

伴随着薇薇安的死亡，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离开联合国，前往美联。

其实要说，他哪里也不想去，因为利益面前，谁也不是清白的，区别只在于沾的多或少罢了。

可是要他待在联合国或者红革，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拼命地抛开自己的身份，进入美联的军部，从最底层的新兵，一级一级的往上爬，由于出色的战绩，他从空军部队被破格调入了机甲作战部队，直至成为了中尉。

就在这时，美联的O遭到袭击，他被派出参与指挥作战，伤亡惨重，却在危急时刻被人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