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下车,又有新的乘客上来。两个学生摸样的女生看到冯家双面前的空座,疲惫的脸上满上欣喜。
“鬼坐过的地方,当心咬了你们的屁股!”冯家双破口大骂。
女孩畏惧他的彪悍不敢坐上来,抖索着离开,嘴里嘟嘟囔囔:“神经病。”
车子要发动了,阿华上车将冯家双的脑袋重新放置在自己膝上,冯家双舒服得直哼哼。晃动手里的骨头,说:“阿华,听说大多数人出生之前都有个双胞胎兄弟,为了活下去还没成型前就被我们扼杀了。所以我们都是杀了兄弟活下来的罪人。”
“恩?”
冯家双闭眼:“我们要好好活着,代替我们的兄弟好好活下去。”
18、委托
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了,当两人顶着大太阳出现在自家门前,不禁热泪盈眶。火车条件差不去说它,没有钱买吃的,两个人几乎是饿一顿饱一顿的捱过来,两个劳累过度重伤在身的男人差点没跪倒在自家门前。
风卷的速度冲进屋子,冯家双径直扑到床上,打个滚,囔囔开了:“阿华,快给我做饭,饿死了。我要吃菜粥,多放菜和肉丝,还要番茄炒蛋,宫保鸡丁,清蒸鳗鱼……”顷刻间就报错了二十五个不带重样的菜名。
久久没有听到阿华的回答,冯家双从床上翻起,果然不见了他的踪影。撇撇嘴,干脆忍着饥饿躺下补觉,他知道阿华去了哪里……
扔下包裹的阿华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原本洁净得近乎洁癖的房间多天没有打理已经可以在窗台上摸出一层灰来。他越过自己的床铺,旁边架着一张小床,一个皮肤几乎透明的女孩正安静地沉睡着。
阿华驾轻就熟地打了水,轻吹去她脸上和手上的灰尘,给床上昏睡的女孩儿擦洗身体,这些每天的例行公事被停滞了多天,阿华有点愧疚。
“菲菲,爸爸回来了。”得不到回应,阿华捏着女孩儿温热的小手,望着她宁静安逸的睡脸,叹气。
冯家双非常了不起,传说中不能温养的水晶骨也附着上了血肉。但是,复活的菲菲只是如同植物人一样昏睡,唯一的区别是这样的菲菲不需要进食与排泄,如同雕塑一样的活人。
骨床其实就是傀儡,即使运气好产生了自我意识,也是混沌不清。更何况是从未温养成功的水晶骨,能够让仿冒的血肉成型就十分难得了,像你一样恢复全部的意识与记忆根本就是奢望。冯家双曾经这样说过,面对激动地抱着刚刚恢复人形女孩的男人这样说。
……无论是不是奢望,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菲菲,爸爸等你醒过来。阿华小心地替女孩梳理头发,复活的菲菲不再像从前一样虚弱,如今她长得丰满可爱,肌肤如凝脂又充满通透感,连头发都健康充满光泽,十分讨人喜欢。
抬头看看挂钟出了房间,见到在床上翻着白眼面色如土的冯家双。
“好好,我现在就做饭。”认命的阿华打开冰箱,皱眉。
回头问冯家双:“上个月我们电费交了吗,怎么停电了?冰箱里东西都坏了。”
冯家双鲤鱼打滚从床上跳起,吼叫:“缴电费不都是你负责的吗,关我屁事!我要吃饭,要吃饭,吃的坏掉了也是你的问题,半个小时内我一定要吃到饭,否则我炒你鱿鱼。”
阿华努力回想,他清楚记得电费已经缴清了,况且房东人挺和气不会无缘无故拉他们的电闸。那么只有可能是线路出了问题。不过检查修理线路又需要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先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喂饱床上的暴龙吧。
去抽屉里拿了钱,阿华出门买菜。邻居家的老电视面对着窗户,阿华路过听见电视里头老牌播音员用一成不变的表情和声调说:
“……连环杀人凶手再次作案,警方于昨天夜晚接到报案,城东中央湖边发现类似人类肢体,经验尸,作案手段与先前一致,确定为新的受害者,目前受害者身份正在调查中。警方提醒市民,夜间尽量避免外出,提高自我防范意识,如见到可疑人员,请拨打110。我们会尽一切努力……”
没想到几天没在家,市里居然发生了连环杀人碎尸案。看起来犯人很凶残,已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犯了多条人命了。阿华心想回去以后要提醒下冯家双,这几天少出门。
阿华在窗口只停留了片刻,里头的大爷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窗户。阿华摸摸鼻子,在这个里弄,他和冯家双可以算得上是最古怪的租客,被提防也正常。
没料想菜市场比往常也冷清了许多,大概也是受了碎尸案的影响。现在又不是早上开市的时候,还在摆摊的没几家了。好在菜价降下来不少,阿华挑了几样还算新鲜的蔬菜和鱼肉,跟山东口音的小伙讨价还价一盘后,在对方难看的脸色下付了钱拿了菜。直起腰背的时候,阿华感到有人在看他,不是那种随意的看,而是仿佛蛇卯准了青蛙,令人发寒的凝视。
回头,又没见着什么人,来来往往都是买菜的过路的。
阿华不敢托大,自从成了骨床自己的感觉变得很敏锐,通常他觉得不妥当的事情都是确有其事的。联想到碎尸案,心里一阵发毛。
安慰着自己拎着菜快步往回走,那种如影随形的感觉更加强烈。
穿过一段满地脏水的弄堂,眼见再拐两个弯就到家了,一双脚突然不受指挥停下来,立在当场。阿华满头的冷汗,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只是脚不听使唤,手里装菜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脖颈如同被牵制住无法动作。
难道犯人还会定身法不成?还是自己又撞上了灵异事件?
没等他细想,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排水管漏水的声音也消失了……
话说那头冯家双在床上打着滚,肚子饿得浑身冒冷汗,在心里咒骂阿华那个磨叽鬼,买个菜老半天都没回来,想到还要算上洗菜煮饭的时间,冯家双撕了棉被吃棉絮的心都有了。
敲门声响起,冯家双吼叫:“没带钥匙就给我撞进来,老子没力气给你开门。”
“……冯先生吗,我是程家派来的,麻烦开下门。”门外男人说。
程家?程欢?冯家双赶紧爬下床给他开门,门外站着三个西装笔挺的彪形大汉。
冯家双眉头紧皱,问:“程欢人呢,怎么不是老陈?”
居中的男人欠身,礼貌地回答:“少爷和老陈在外办事,我们是奉了程老爷子的命令来请冯先生,有要事相商,冯先生能否赏个面子,车子就停在弄堂口。”
明摆着出事了。平时不管冯家双与程欢如何私交,程老爷子都不会来过问半句,更不曾露过脸打个招呼啥的,程老爷子的精明冯家双了然于胸。在程欢和老陈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程老爷子来请人了,事情不简单。
冯家双答应下来,给阿华留了个条子跟他们上了车。
别克商务车一路向着东城区郊外的豪宅疾驰。
程家的宅子不是头一次来,门卫和保镖见着冯家双居然来搜他的身,这真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老子身上的东西不准活人碰。”冷冷瞪着搜身的保镖。
送他来的大汉见状把保镖赶走,一边赔着笑脸把冯家双往里头请,是个会做事的。
冯家双臭着脸进去,大厅里满头华发的老爷子显然已经摆好阵势等候多时,身后一排黑色西装保镖树墩子似地杵成了屏风。
冯家双径直坐到老爷子对面沙发上,两条腿翘上茶几弄出声响,态度极其嚣张。顿时四周气氛紧张起来。
“程老爷子你好,头一回见面好大的阵仗啊。程欢跑哪儿去了居然敢劳烦长辈来接待客人,真他娘的不像话。”
后头黑屏风杀气阵阵,前头稳坐的老爷子拐杖重重一杵,花白的眉毛下眼目凌厉:“放肆!这是晚辈该有的态度吗,老头子把你叫过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冯家双犹自拖过来一个靠垫塞在腰间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他的腰伤还没好全呢。懒洋洋道:“程老爷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是想要教训我这个不懂礼数的晚辈,那么请把我地下的死鬼爹娘叫出来骂一顿,礼数这玩意不是生来就有的。想我冯家双和程欢认识这么久,您都不怕我带坏您那宝贝孙子,现在装模作样来教训我搞什么名堂。我还以为您是有啥要紧事情才叫我来的,卖程欢面子我来了。但是如果只是要找我讨论我死鬼爹娘的教育问题,请找他们本人,我不奉陪了。”话虽这么说,冯家双却没有动弹。心想果然是高档货,回去叫阿华也置办一个这样的沙发,懒得不想动了。
“小子,好个牙尖嘴利,胆子够大敢这么跟我说话。好,暂不计较你的失礼之罪。老头子今天专程跟你要人的,把我孙子阿欢交出来。”拐杖又是重重一杵。
冯家双挑眉,程欢失踪?!从程老爷子眼中看不到一丝戏谑……
摩挲着胡渣,说:“程欢不见了,老爷子凭什么跟我要人?”
“阿欢失踪前曾经托人打探剔骨匠的消息,之后便离奇失踪,老头子不找你找谁去。”手一招,身后的黑衣保镖迅速围拢在冯家双四周,并且把控住了大门。看样子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冯家双就别想走了。
任谁,在情况还没有明了的时候毫无准备被推到崖边,也做不到面不改色,程老爷子瞧着冯家双一脸含怒待发,与他冷冽的目光针锋相对。
冯家双脸上投下诸多阴影,他拍拍手,眼底怒气不减却谈笑风生:“老爷子,演技着实不错,小辈佩服佩服。您愿意可以继续演,我刚从穷乡僻壤回来还没吃饭。俗话说温饱才能思银欲,我先填饱了肚子才来捧场。”
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
三五个保镖上前阻止堵了他的路,突然不约而同下身一凉,自个儿西装裤连同内裤居然掉了下来,一个个白嫩的屁股晃得人眼晕。顾不得其他,集体弯腰拉裤子,只留不占身高优势的冯家双在中间鹤立鸡群。
老爷子眼睛眯起,冷笑:“剔骨匠果然是好手段,但是你的手再快能快得过子弹吗?今天你无论如何要给老朽把话交代清楚,否则这屋子哪个角落喷出火来老头子不保证。”
冯家双憋不住了,这老爷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把人当猴耍。
“交代?我倒要问问老爷子,我冯家双就是贫民窟里没啥背景的小人物,清清白白一望到底。您老心知肚明却故意要在我头上扣上顶大帽子,您如果不是老糊涂,我就要怀疑您这程家当家人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故摆疑阵手段如此低劣,还拉得下这个脸来演戏,您该给我个交代吧。”
“程欢是我兄弟,如果他有麻烦您直说,我两肋插刀来帮忙。但是如果您拐弯抹角使手段,用身份压人,别说我这个小辈没礼貌,程家我高攀不上,从此各走各的路。”
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指颤抖着,好似随时要抬起示意放枪。
低压的沉默……
老爷子绷紧的脸突然笑开了花。
手招招,冯家双看着屋子里头的人都有默契地离开,黑色屏风一溜烟地不见了,只剩下小个儿秘书一名站在沙发后头。紧张的气氛莫名消散得一干二净。
慢悠悠端起茶,老爷子来一句:“我向来不干涉阿欢交朋友,因为我相信他的眼光。”
撇嘴,这就拍上马屁了吗,前头还搞出鸿门宴的仗势,脸皮贼厚。
“虽然相信我却不能轻信。今日一见,冯先生果真是奇人,不受金银,不屈威武,能与冯先生结交是阿欢的福气,刚才的试探是老夫最后的冒犯,请冯先生见谅。”
如此谦恭弄得冯家双倒是不好意思了,瞅着程老爷子充满诚意,他搓搓手,踌躇着坐回沙发身体前倾,双臂支于膝上相握,正经说道:“老爷子,程欢出了什么事,要您谨慎试探我。”
程老爷子听了轻叹气,放弃地松了僵直的肩膀,仿佛突然又老了几岁。
苦笑:“冯先生不只手段高超,心思也细密。不错,老朽为了阿欢那孩子断不会得罪冯先生。然而事态紧急前途凶险,必须找到可信之人交托,我也是情急之下用了老套数,只有如此才敢将阿欢的生死交给冯先生。”
冯家双静静听着。
“前不久……阿欢去越南谈生意,算着时间该和对方碰了头,老朽却在这时得到线报,老朽的对头会在其中弄手段,目的是要我程家断根哪。救援已是老不及,老朽就给当地军队露了点线索希望能搅乱他们的行动好拖延时间。没想到那头是乱起来了,他们不敢在军队眼皮子底下犯案杀人,却将阿欢转移到了云南,那里刚发生了8级地震,他们要对阿欢做什么不言而喻。当地军队越境追查需要冗长手续,靠军队救援不可能了。”
冯家双摩挲胡渣,转移到震区肯定不是去救灾。那鬼地方遇难的人不计其数,没人会在意多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对头是要在震区趁乱掩盖杀人事实。
“老爷子,您是怎么追踪程欢的行踪的?”如果一路上都能够追踪到,没道理不去救人,也轮不到他冯家双出马了。
程老爷子说:“实不相瞒,我们程家继承人在出生时就会在皮下植下芯片,在紧急关头能靠卫星定位找到人。”
“为什么没救成。”
老爷子摇摇头,望天:“天意啊,地震灾区有东西屏蔽了卫星信号。我的人要进入灾区已是困难,何况是在断壁残骸茫茫尸海搜寻我孙儿。如今,老朽已是万念俱灰。只能求助冯先生,救救我孙儿程欢。”说着,老泪纵横的老人颤颤悠悠站起,居然扶着拐杖双膝跪地,向着冯家双拜下来。
大骇,冯家双抽身直接跳过茶几扶起老人家。
程老爷子双手紧紧抓住冯家双,哭喊:“程家唯一的苗子,老朽的孙儿,千万拜托冯先生救救阿欢。”
将老爷子扶回座位,冯家双为难:“老爷子,术业有专攻,这个时候搜救犬比我管用啊,剔骨匠没长狗鼻子。”
程老爷子抓住冯家双的指节发白,道:“救人的时机早就过了,现在来请冯先生,只为您能为我程家留下半点香火。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只有冯先生可以……”
冯家双微愣,旋即皱眉。松开了手站起身来俯视程老爷子。
“老爷子,您是认真的吗?您知道说这话意味着什么?阿华只是特例,我永远无法保证程欢也能活灵活现回来叫您爷爷,也保证不了他能回来为您养老送终,开枝散叶。”
程老爷子一双泪目坚定如磐石,承诺:“老朽活了一把岁数,求名求利求子孙,天赐我幸,不予我争。只要冯先生为老朽争足那口气,老朽无憾。”
说到这个份上,冯家双还能说什么。但是环境是大因素,地震灾区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他没有把握。
“老爷子,这不是救人……如果我拒绝……”
“不,你一定会答应!”程老爷子目光如炬,笃定。
…………
19、调香师
阿华悠悠转醒发觉四周漆黑一片。他能够感知自己横躺在坚硬平台上,鼻息中缭绕淡淡幽香。他内心宁静,有种恍恍惚惚飘渺之感,浑身懒散不想动弹。闭起眼来睡不着却如同回到母亲子宫里那种安心和满足。想要一直这样……
不对,他被连环杀人狂抓了。意识到这点,哪里还敢贪图舒适。睁大眼睛望上去,漆黑中能隐约见到平滑弧线形的顶部,眼角处也是同样的侧壁,他似乎被关在一个狭长的空间里。眼睛看得见,耳朵也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可是为什么全身肌肉都松弛着不受控制?他五感俱在就是不能动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