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牙尖嘴利,止水峰那个臭道士不照顾也罢!”离苑好整以暇的笑道,敛下眼帘摩挲着炼缺的脸颊,“他与我命中注定情缘未了,何须强掳,自然是我离苑的人。”
“休得胡说!你这银贼满口胡言乱语!莫要随意糟践了他人的名声!”说着,朱志凌腾空跃起,祭出灵琴,弹转轻拨,天际间顿时飞沙走石,风声鹤唳,上清门余下的弟子亦纷纷亮出法器将离苑团团围住。
“啧啧!小妮子好生霸道!就凭这点本事也敢在本尊面前亮招?”离苑笑语嫣然,随手一挥,凭空捏碎了音波,再是虚空一抓,夺过朱志凌的灵琴,口吐清风,瞬间便将上清门一众弟子吹到了百里之外。
待众人追赶上前,二人一蛟早已飘然离去,只留下男子邪魅的笑声,“小妮子,想要取回灵琴,待练好了本事再来寻我!我叫离苑!”
与上清门偶遇只是一茬插曲,离苑全然没放在心上,自然是不打算与炼缺细说。待到了灵蛇岛,唤醒了炼缺,便带着青蛟下了瀑布。
炼缺恍惚间醒来,发现已置身灵蛇岛洞府,身边却只剩了离苑,忙追问道,“离苑,我爹爹呢!”
离苑安抚道,“傻子,你爹爹回复本体,不能长时间离水,我将他安置在瀑布之中,你放心。”
“我这便去看看!”
炼缺披上外衣,急匆匆踱出洞府,飞身去到崖壁之下。
青蛟正在潭底戏水,见到来人,跃身飞出,摇头晃尾的来到炼缺跟前。
“爹爹!”炼缺眼眶湿润,想起多年前与留云在此戏水之景,哽咽道,“我替爹爹看下伤势……”
说着飞身来到青蛟腹部,探出一道真元来到青蛟丹田处。
这青蛟虽失了意念,却不知何故,对炼缺却异常温柔容忍,竟乖乖停在空中不动,毫无抵抗之意。
离苑一旁看得奇了,想起先前在海底与青蛟的那一番恶斗,不得不承认父子情深,青蛟哪怕神念全无,那份天然的灵犀仍然尚存在本能之中。
炼缺的灵元途经青蛟的丹田,却见丹田之中斑驳陈杂,妖丹碎裂成一盘散沙,毫无生气,再游至识海,隐约见着留云一抹飘渺的元神悬浮在紫府之中,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炼缺试着呼唤了多回,元神却始终不曾醒来。
以往,只凭想象留云之伤,炼缺便觉得无法忍受,如今,留云就在眼前,细看这般惨状,真真痛彻心扉,沮丧道,“爹爹都是因了我才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为了我,化去五百年修为,为了我,割肉去骨……”
“伤势如何?”离苑问道。
“丹田碎裂,元神混沌不清。”炼缺抬眼望向青蛟,“昔日,爹爹为了我耗费五百年真元,如今我顽疾已去,该把那血肉之中留存的真元完璧归赵,才能平我心中愧疚。”
“你这傻子叫我说什么好?”离苑阻难道,“那五百年灵元只是为了驱除你体内的先天魔气,早已随着化去的魔气散失了,如何还能留存于身?你千万莫冲动,一念之下做了伤害自己的事!”
“你可有甚好办法能够医治我爹爹?只要能够治好我爹爹,上刀山下火海,我亦不惧!”
“途中我想了许久,办法我倒是真有一个!”离苑望着炼缺,咂摸着说道,“不过,你需得许我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离苑一脸严肃状,“我若治好了你爹爹,你须得同我回重黎殿,作我离苑的人!”
“离苑?你!”
“难道你还念着那臭道士?”
炼缺怒极,“你若还要玩笑,不说也罢!”
“好了!好了!我作罢!谁叫我离苑心疼你!”离苑撇了撇嘴,“直说了吧,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起的青丘九尾狐么,这九尾狐生有九尾,一尾能续一命,借尸回魂都不在话下,定能使个妖丹重燃生机!”
“既是这般灵物,那九尾狐如何舍得?”
“这就得看什么人去了!”离苑阴恻恻的笑着。
炼缺郑重其事,“果真灵验,我这便前去南域寻了九尾狐,求它赐我一条尾巴,哪怕舍我性命亦在所不辞,就请你在此替我看顾我爹爹了。”
离苑摆摆手,“这如何使得?南域凶险,此事我便替你应承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你爹爹吧。现今归墟动荡,你将它一人留在灵蛇岛也不安全,说不定被那些臭道士捉住少不了一番TJ。”
“离苑……我救父之事如何能让你前去冒险?”
“我和你之间何须推顾?你若有心感激我,那便忘了那臭道士,等我回来以身相许好了!”离苑使劲揉了把炼缺的头,“我走了,岛上我会为你设下壁界,你修为不够,如今海上乱得很,你切莫轻易走出壁界,待我回来了再做商议。”
“嗯,我省得!你路上小心!”炼缺满心感激,一时不知从何言语,离苑的体贴细腻,他如何不知?只是……
“怎么了?人还没走就挂念我了?”离苑邪邪的坏笑着。
炼缺觑了一眼,冷了脸带着青蛟转身飞入瀑布之中。
离苑目送一人一蛟湮没在水幕之中,高声喊道,“臭小子!再不过来看我一眼,我可走了!届时可别躲在角落里独自难过啊!”
“自去吧,不送!”
第95章:玖拾伍止水触壁
止水峰上,宋席殊手持阵法令破开了护山阵步入峰顶。
那一日,文浩然送走了炼缺,便去了外山的讲经堂寻到阳长老发布了任务令,意欲寻一名外山弟子去到止水峰照顾墨云华的起居。
若放在平日,依了墨云华的名望,自然是个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只是适逢墨云华触犯门规,才受了重罚,这些想要攀附门中高人的外门弟子大多毫无凭靠,还指望着有朝一日在演武场大展雄风跃入龙门,这个敏感时期,皆认为贸贸然向一位才刚触怒掌门的内门中人示好却不是适宜之举,是以这任务挂在任务栏上竟是无人问津。
这般,倒是便宜了宋席殊,无人争抢,他施施然摘了任务牌,便随着文浩然去了止水峰。
自那年止水峰一别,他许多年不曾见过墨云华。
那日墨云华碧霞峰受罚,他也是道听途说,虽然万般忧心,却无缘得见墨云华一面,如此,日夜烦心,寻思着如何找个借口上止水峰探望。哪知福从天降,一日他按惯例上阳长老那去辟谷丹之时,无意间见到任务栏上挂着止水峰杂役的牌子,便毫不犹豫的揭下了任务牌,倒是让同期的外门弟子大吃了一惊。
待到了止水峰亲眼见到,他才知道墨云华伤得有多么严重,距离受罚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墨云华仍卧床不起,背后的伤患处长出了粉紫色新肉,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如同无数条蠕虫蜷踞在背上,难看至极。
听文浩然讲起,这背后的伤痕若不是得了仙丹灵药,怕是无法复原了。宋席殊一旁默默立着听文浩然讲规矩,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伤痕,一面因着炼缺竟在墨云华伤重之时离了师门而愤怒,一面又因着自己借此得了个亲近墨云华的机会而暗自庆幸,当真是人心复杂,是非难断。
墨云华清修多年,性子冷僻,以往没有炼缺陪伴左右的时候,他便一人长年独居在此,后来有了炼缺,多年的相生相伴,生命里竟滋生了温情,只是,这一点难得的温情如同那扶桑神木一般,相生相依,互为依靠,除却炼缺,并不见得与他人有甚么关联。
宋席殊虽是得了文浩然的吩咐来到止水峰照顾墨云华,可是墨云华却从不使唤他,只要到了入夜时分,便遣了他离山,从不挽留,直说止水峰不留外客,态度平淡得教人无法强留。
这日,宋席殊照着往常早早的来到止水峰。他如今炼气中期,还不能驾驭飞行法器,外山的山谷与止水峰相距百多里,他却只能徒步行走,为了能在日出时分来到止水峰为墨云华弄些热水换洗上药,他便每日寅时出门翻山越岭一路疾行而来。
因着如此,他还被一众外门弟子好一番取笑。大家皆知他来上清门之前乃凡间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却不曾知晓他与墨云华之间的渊源,只道是这位凡间的王爷想要借机攀个高枝进入内门,便不择时机,纡尊降贵的热脸贴着他人的冷屁股。
宋席殊对这些嘲弄倒是处得淡静,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想着墨云华,时间越久,那滋生在心里的情感便如一坛埋在土壤之中默默发酵的陈年佳酿,越来越浓,夜静时分,哪怕只是偶尔挑起一丝情念,便醺醺然,如痴如醉。
这世间的有些爱,就是这般,越念越觉得美好,愈想愈觉得迫切。
他宋席殊对墨云华的念想便如这般,一朝陷落便无法自拔。
只是上清门规矩多,他纵有万般风流情怀,见了墨云华那张冷脸,也只能闷在心中,不敢言说,就怕生出嫌隙,莫说亲近,连个见面道声好的情分都泯灭了。
旭日初升,宋席殊已经弄好了热水,端着盆走进了洞府。
墨云华侧身躺在石台上浅眠,他昨日收到了炼缺自归墟发来的信符,说是已经寻到了留云,只是留云现今灵识全无,妖丹碎裂,还需想办法医治留云,一年半载不一定能够回来,嘱咐他要好生照料自己,其间言语虽然不多,却字字珍重,教他好一番回味。
是了,这些日子,他终日困顿在石台之上无法修行倍觉聊赖。往日有炼缺陪伴一旁,偶尔说些话,偶尔弹着琴,那日子如静水深流,只觉得安宁清静,如今炼缺一走,他的日子似乎突然多出了大把大把闲散的光景,心——忽的就空了。
百无聊赖之际,宋席殊端着热水步入其间,在背后轻声唤着,“墨真君,热水我端来了。”
墨云华支起了身,淡声道,“知道了,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宋席殊轻叹了声,默默步出房门。他照顾墨云华这半年来,虽是每日须得净身换药,墨云华却从不借他之手,即便是头一月连翻身都困难时,墨云华也执拗的将他赶出门外,独自擦身换药,从不劳动他人。
待房内动静全无了,宋席殊转身回到石室中,忍不住问道,“墨真君,你为何对我如此生分?我们相识已久,同是男人,这样的活计本就毋须回避……”
墨云华整好了衣衫,道,“我独居已久,不喜他人帮衬。”
“与炼兄亦是如此?”宋席殊追问道。
墨云华抬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我之私事,何须对你言明?”
宋席殊倒没想到墨云华如此直接,愣在原地一脸尴尬。
“你随我来。”墨云华领着宋席殊去了琴房,指着琴架上摆放的瑶琴道,“你照顾我半年多,心下感激,现今,我已大半好了,你从明日起毋须再来止水峰,也免去你来回奔波之苦。这里的琴皆是我闲时亲手炼制,虽称不上绝世良品,倒也趁手,你若不嫌弃,便挑了一把,以作酬谢。门中修习音攻之术,有一把灵琴在手对你修为多有助益,日后待你修为长进,可自行寻得良材重新炼制。”
言毕,还不待宋席殊回应,墨云华虚空一抓,便将宋席殊腰间别着的阵法令收入囊中。
宋席殊倒是没料想到墨云华竟连一句暖心话都没说,便将他果决的打发了,一番心意付诸东流,又是愤怒又是难堪,那些君子之风便忘到九霄云外,直言道,“墨真君,我来此照顾你并不是为了图你一把灵琴傍身,只因我心念你伤患在身,无人照料。我来上清门这些年算是明悟了一件事,这修仙界和凡间并没个两样,当日我一见墨真君便景仰于心,只道是仙人都如真君这般,来到上清门这地界,我才算知道,静空之道可是常人能够领悟的?多数人还不是庸庸碌碌,痴缠怨恋,欲海填心,沉迷于无常苦之中无法自拔,求道之心不过聊以而已,真君这回受罚,当真没看清是世人的嘴脸,哪一个不是心如铁石,明哲保身,真君寻母心切,看一回昊天镜如何就成了大罪?门中举着看淡生死无为清静的旗帜,实则冷漠至极,大道之上若都是这般模样,这道我看求了也没甚用!我来这里照料真君的起居,只是自凭本心,真君毋须送我灵琴,这便去了!”
说着,拂了袖袍,飞奔着冲下山去。只是这一路上,宋席殊又是气恼又是悔恨,气恼的是墨云华对他的态度,悔恨的是不该义气之下拒绝了灵琴,毕竟,那琴是墨云华亲手制造的灵琴,若能留着傍身,好歹也是个念想。只是事已至此,教他还能做难般?
只怪自己看不透红尘俗念,才会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此回止水峰之事,不过山中一则插曲,墨云华自伤势痊愈之后仍旧日夜勤加修炼,这便略去不表。
第96章:玖拾陆寻方问道
灵蛇岛——
飞瀑之下,一条青蛟穿破水幕,鱼跃而出,口吐清云,天光影射之下绽放七彩云霞,青蛟背上立着一名青年男子,手扶犄角,与青蛟游走于崖壁之下,玩闹戏耍。
时光飞梭,炼缺陪着留云在灵蛇岛待了一年时光。这一年里,因着炼缺的日夜陪伴,留云虽然灵识全无,却找回了父子当年相处的熟稔亲切之感,时常载着炼缺在瀑布中玩耍,日子也算过得恬淡舒心。
灵蛇岛被离苑布下了壁界,修为在离苑之下的自是无力破除壁界的护持,外边,虽是动荡不安,岛内,却如同处在世外。炼缺一心扑在留云身上,因着留云状况不明,以免碧瑶和尤夏担忧,炼缺并没有与他二人联络。离苑一去便是一年,毫无音信,炼缺在蛮长的等待之中渐渐沉下心来。
若不是挂心留云的状况,还有自己心上陈放的那段难解的情缘,如今父子相伴避世灵蛇岛,便是炼缺最向往不过的幽静日子了,其实他的心很小,所求不多,只望能与看重之人相守相依,便觉得世事安泰。
只是这小岛的宁静并没有如他所愿维持太久,这日,他与留云正在瀑布之中玩耍,半空的壁界外突然灵光大闪,似乎有人意欲闯入,不知是人是妖。归墟如今动乱不堪,放着留云这样尴尬的身份,若让人发现定要徒增许多是非,炼缺只得万事小心,他停了嬉闹,跃下青蛟的背脊,温言道,“爹爹,外面有动静,听我的话,现下立刻去潭里潜着,待我上去打探清楚了再回来寻你。”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青蛟虽无灵识,却能轻易看透炼缺的表情,扬起尾巴卷住了炼缺的身子,摇晃着头颅,百般的不情愿。
炼缺安抚道,“爹爹,你听我的话,乖乖去潭里待着,我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独去应付便可,况且岛上还有离苑设下的壁界,外人轻易不能进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好一番劝说,青蛟才放下了心径自钻入深潭,炼缺纵身跃上云头,驾云来到壁界前。
此时,壁界外立着一名黑袍女子,蒙着面纱,神神秘秘看不清样貌。
炼缺躬身问道,“请问阁下为何冲撞在下的壁界?”
那女子刻意压低了声线冷声道,“自然是有事相访。”
“阁下是?”
“你无需多问!我也是受人之托来到此地,何不现身壁界之外详谈?”说罢,黑袍女子左手一引。
炼缺将黑袍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现今归墟乱得很,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有何资格要求在下走出壁界?”
黑袍女子冷笑一声,“你倒是个聪敏的,如此也罢,那就这样说了吧。”说着,她从袖袍中掏出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炼缺细一打量,竟是只雪白的小狐狸,眉眼温顺,皮毛丰厚细致,但看便知异常柔软。那小狐狸是个有灵性的,感知到炼缺的打量,突的睁开了眼,便见眸光泠泠,水润氤氲,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