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顿杀死了克丽丝托。为了不留下黑暗生物的痕迹而给疗养院惹上麻烦,他让老人的死状看起来仍像是自杀。伯顿知道她的神自会分辨,表象只是用来欺骗人类的。
从这以后,伯顿一天比一天颓废、痛苦,他渐渐开始质疑一切,并开始想要和她一样的死亡过程。
……
“昨天我和杰尔调查了那家疗养院,”克拉斯轻点鼠标,关掉日志,“伯顿冒充的护工暂且不说,符合日记中所描述的年龄、外表、值班时间的医生,也完全不存在。”
约翰还没见到过克拉斯现在这种样子——严肃,甚至可以说严厉。起初他点不明白,为什么克拉斯调查时不叫上他,而是和杰尔教官一起去?
随即他想到,克拉斯他们是在上午动身的,这时间自己也许能勉强看几眼太阳,时间长了非当场昏迷不可。
这时克拉斯站起来说:“现在,伯顿先生已经不是威胁了,好在金普林爵士是抱有善意的黑暗生物,后续问题不难解决。让我震惊的是日记里的内容。如果我没理解错,当年伯顿遇到的‘医师’同样拥有真知者之眼。”
真知者之眼——能够直接看穿所有生物的本质,不会被任何伪装蒙蔽。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十分少见,据说比拥有魔女血裔的人还稀有,至今人们还不能确定它是怎么形成的,从遗传方面也找不到任何规律。
德维尔·克拉斯拥有真知者之眼,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吸血鬼、谁是变形怪,甚至能够分辨出被幽魂、恶灵附体的人。
“虽然是伯顿杀了克丽丝托女士,但在这之前,她企图自杀时的行为十分可疑,”克拉斯继续说,“我相信这些事和那位‘医师’难脱干系,甚至我怀疑是‘医师’故意引导伯顿杀死克丽丝托。”
“确实很可能,”一个猎人问,“但为什呢?先不管那个人是谁,接下来的十几年他都没再出现,从没再骚扰吸血鬼伯顿,那他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克拉斯摇摇头:“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在这件事后立刻销声匿迹,应该是故意躲藏起来了,或者是更换了身份。”
“我听说真知者很稀少,”变形怪史密斯说,“全球平均每个国家都不见得能有一个,我们这里怎么会出现两个?要么他是专程跑去疗养院的——虽然我觉得这也真够麻烦的,要么他并不是真正的‘真知者’,他可能只是借助了法术。”
克拉斯点点头:“也有可能。”
杰尔教官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接下来得在工作之余多留意身边的事。”
人们又讨论了些其他问题,比如对普通民众的影响、伤者的恢复等等。约翰这才知道,那天被伯顿袭击的人都被抢救了回来,这让他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同时他也了解到,即使暂时还没有杀死人,伯顿也不能继续自由行动。因为发狂继而变成血魔的过程是无法停止、不可逆转的。
会议之后,克拉斯把约翰叫道杰尔教官的办公室。现在这里除了他俩外只有杰尔教官和史密斯。
“那个医师可能杀过我。”史密斯开门见山地说。
约翰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从何说起。杰尔教官对约翰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打印材料交给约翰。
“这是些很简单的记录,有时间时看一下,”杰尔说,“约翰,因为你现在是克拉斯的搭档,所以我要求你也留下来。关于日记里提到的‘黑发蓝眼的医师’,我们怀疑这个人在大约三年前也出现过,并且和协会的人有过冲突。
“三年前,克拉斯救助了一个伤痕累累的深渊种恶魔。
“恶魔交代说,他对人类社会不感兴趣,他是被法术强行绑到这个空间的,之后他被很多‘法师’拘禁着,被迫接受痛苦的实验。和他同样被拘禁的还有很多生物。当时,协会和猎魔人组织合作,通过一系列调查,找到了藏匿数十种超自然物种的地方,而关押它们的竟然是‘奥术秘盟’的残余势力。”
“奥术秘盟?”约翰觉得这名词简直像出自奇幻游戏里。
“你是野生血族,所以你不知道,其实很多血族大氏族都和他们有过战争。他们是一个古老组织,到近代时日渐衰落。他们终日进行各种有违人性的实验,试图支配人类和黑暗生物……具体细节可以叫克拉斯私下给你讲。
“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反对奥术秘盟的施法者和猎人们集结在一起,将这个拥有罪恶历史的组织彻底清剿。当然,后来人们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在隐秘活动。协会三年前接触到的那些法师就是‘奥术秘盟’的人。
“这次也和过去一样,在协会救助受害者的同时,猎人们处决了不肯投降的法师。当我们以为事情将要结束时,有个黑发的高个子男人突然出现,他杀死了愿意接受调查、配合协会工作的那些法师,并且还……”
说到这里,杰尔教官停下来看着克拉斯,深深叹了口气。
变形怪史密斯接着把事情说完:“当时,有六个人在场,其中包括我,克拉斯则是临时小组的负责人。我们被那个男的暗算,被束缚在原地不能动。那个人当着克拉斯的面,一个个慢慢地杀死我们……我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活着,后来我找了个机会逃出去,带更多的猎人赶来,而那个高个子男人却逃掉了。”
听到这些,约翰震惊不已。三年前,正是克拉斯的最后一任配偶“史密斯”死于“瓦斯爆炸”时。
接着,史密斯说到了这一段:“这件事过去后不久,我以为奥术秘盟的事情能暂时告一段落,而且那时和克拉斯正在……准备离婚。我放松了警惕,独自去酒吧找乐子。结果我竟然遇到了那个逃走的高个子法师!他用法术摧毁了整栋房子,还亲自检查了我支离破碎的‘尸体’。”
史密斯揉搓着自己的胳膊,想平复回忆那一幕时身上泛起的寒意。“是伪装能力帮我逃过一劫的,我让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严重了点。”
后来史密斯更换了身份,克拉斯也接受了一段时间的保护。那个男人再也没出现,仿佛报复行为到此终止了。
三年过去,协会也好、猎魔人组织也好,都再也没发现秘盟法师的活动痕迹。
今天,他们从伯顿的日记中看到了那个人的痕迹,而且竟然是在十三年前,比协会和他初次接触时还要早。
“其实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同一人,”思考后,克拉斯说,“虽然外貌特征听起来是很像,但毕竟发色、瞳色、身高等等都是比较空泛的描述。”
“我也这么想,”史密斯说,“如果这两位真的是同一个人,那太可怕了!如果他也有‘真知者之眼’……天哪,当时他知道我根本没死!”
杰尔教官点点头:“三年前,我是参与救援的猎人之一,我亲眼看到协会内同事的惨死;史密斯和克拉斯在这件事中受到的打击则比我更大。现在一切都还不能定论,我们只能暂且静观其变。也许明天那个黑发蓝眼的男人又会出现,也许他将来再也不会出现。”
约翰并没发现此刻史密斯仍在对他读心。
他正对教官轻轻点着头,心里却在想,天哪,当我冒充记者和克拉斯谈起“丧偶的过去”时,实际上唤起的却是这些记忆!
怪不得克拉斯当时说了那些话:“这份工作压力很大,而且几乎没人能了解”,“我以为我再也不能面对”……
当时约翰的判断是对的。在虚构的悲伤话题上,克拉斯流露的却是真实的情感。
结束谈话走出写字楼后,趁克拉斯在接电话,史密斯把约翰叫到一边。
“你是新人,所以我想告诉你,”史密斯说,“协会能提供保护和稳定的工作,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你面对你不愿承受的危险。你得知道,如果仅靠对协会的好奇,或仅靠对克拉斯本人的好感,你早晚会无法胜任。”
“我……并不是……”约翰想说自己不仅为了这些,但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史密斯拍拍他的肩:“别紧张,好奇心和英雄情结不是坏事。我只是提醒你,我们这些人……或者这些怪物,在工作中面对的东西可不简单。”
临走前,史密斯又微笑着轻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关心克拉斯。所以,好好保护他。”
17. 无尽之路
一个月后某个周末晚上,克拉斯和约翰又来到金普林爵士的庄园。
支系犬在夜晚已经变成人型,此刻依旧以狗的姿态趴在地毯上。柯基人的姿势很像晒太阳的鳄鱼,哈士奇人侧躺着,浅色眼睛中溢满哀伤。
给客人开门的女妖耸耸肩,离开大厅。克拉斯走近柯基人,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柯基人伤心地说,“伯顿先生再也不陪我们玩了,从此以后,我们得学会自己洗澡……”
他给你们洗才不像话好吗……约翰站在后面默默想。
“现在,每个夜晚我们都能听到伯顿先生的惨叫,”柯基人继续说,“他很痛,他总是喊着好热、好难受、求你把它拿出去……”
“什么!”约翰差点腿一软坐在地毯上。
克拉斯回头无奈地看着他:“你……想到什么了?”
“我……”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克拉斯很清楚约翰的联想,“我给你看过古时候的无头骑士观察记录了,你想想,被其收割灵魂的人会怎么样?”
约翰赶紧把脑子里糟糕的画面驱赶出去,并十分庆幸变形怪不在这里。
严格来说,被无头骑士收割灵魂的人已经死了,但他们仍会感觉到灼热的长剑甚至镰戟插在胸前,日日夜夜折磨他们,直到他们原本的灵魂被一寸寸侵蚀,被变成另一种怪物——报丧妖精,人们总习惯把它们成为报丧“女妖”。
在关于无头骑士的记载里,人们常提起其身边有报丧女妖跟随,比如金普林爵士家的女妖——它们普遍爱哭,长相各异,有的会弹钢琴,有的还会修汽车。
中世纪的黑暗岁月中,人们常把不吉利的东西和女性联系在一起,连童话里都总是巫婆比男巫多一些。其实,这些黑暗生物并不一定是女性。
报丧女妖是一种古老的妖精,它们有的属于天生的黑暗生物,也有的则是由普通活物的灵魂转化的。
就像人们概念中的“死灵种族”般。在这个范畴内,有的东西是由黑暗或邪恶瘴气日久形成,也有的是死者化作的亡灵。
约翰突然很想看看庄园里的其他“女妖”,非常好奇这些人之中有没有男人。他想起了培训期遇上的那个“魔女血裔”的肌肉壮汉。
“难道伯顿大人会变成……报丧妖精?”约翰问,“血族也可以这样吗?”
克拉斯神色黯淡地叹口气:“当然可以。不过很令人痛心的是,因为血族生前的力量强于人类,所以血族灵魂被转化会需要更长时间。”
“简单来说就是——他会疼很久才能好起来?”
“可以这么说。而且我从没见过被变成报丧妖精的血族,可能过去也没人见过,所以我不知道这到底需要多久。还有,主动追随无头骑士的报丧妖精会围绕在骑士的‘私人领域’附近,比如城堡、墓穴,或者马车旁;而因为灵魂被收割而形成的报丧妖精,则会被束缚于骑士的武器周围……”
“武器周围?比金普林爵士的剑?”约翰问。
“我想是的。伯顿的灵魂被钉在长剑上,现在还不具有实体,就算他化作报丧妖精后也不能离开那把剑几步远。”
过了一会,金普林爵士托着头出现在大厅。
他没带着那把剑。如果支系犬的叙述没有夸张,此时伯顿的灵魂应该仍在剑刃上挣扎呻吟。
普通的礼节寒暄后,金普林爵士缓缓地说:“有时我在想,对伯顿而言这样的惩罚未免太严厉、太残忍了。”
“我也这么想,”约翰说,“虽然他确实发狂了,但好在受害者被抢救后脱离了危险。实际上他并没杀死谁……除了克丽丝托女士。”
骑士的头艰涩地笑了笑:“伯顿看着克丽丝托躺在病床上那么多年,然后,我也看着伯顿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现在,这种局面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伯顿先生怨恨您吗?”克拉斯轻声问。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的他没有怨恨的能力。”
金普林爵士抹了一把脸,就像人类感到身心俱疲时双手抹脸的动作,他是把头抱在膝上完成的,看起来非常怪异,但在这个气氛下,没人觉得好笑。
骑士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柔和:“有时我会觉得,对伯顿来说,他现在承受的一切并不是为他差点杀死无辜的人,而是为当年他代替克丽丝托做了决定。他认为她需要解脱,所以杀了她……可谁能保证那真的是克丽丝托的意志呢?”
金普林爵士说,自己上一次收割人的灵魂还是在几百年前,那时他还没找到头颅,还没寻回理智,也还没遇到吸血鬼伯顿。
以前金普林爵士并不知道是伯顿亲手杀死年老的女猎人。前不久,当克拉斯有所保留地向他简述时,他震惊得很久没有说话。
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并且还填写了在协会建档备案的表格。他有支系犬帮忙维持与外界的联系,协会也愿意在需要时提供援助,他将长久地守在庄园内,陪伴长剑上的灵魂,直到他们能再次握住彼此的手。
喝完红茶,克拉斯和约翰准备离开,金普林爵士对他们微微鞠躬。
“欢迎你们随时来坐坐,”骑士把头抱在腰间,“今天我得先回房间陪伯顿了,他没法自己换影碟。”
“……他没法什么?”约翰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没法自己换影碟。我邮购了蓝光播放器和一些经典剧集光碟……虽然用的都是他的钱。我希望这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
在回去的路上,约翰仍看起来心事重重。克拉斯问他在担心什么,约翰缓缓说:“我得承认,这份工作比我一开始想象得要沉重。”
“至少现在的结局比我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克拉斯说。
“我总觉得,金普林爵士的痛苦不比伯顿少。他一直守在那里,清醒地承受着各种事。”
克拉斯微笑着:“好在他们有近乎无限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去处理、适应一切。也许某天你会看到伯顿变成报丧妖精,真好奇那会是什么样。”
“哈,是啊。到时候我们应该带丽萨来看看,她肯定也会好奇……”
“应该只有你能看到,”车窗开着一条缝,克拉斯微卷的黑发被风拂动着,“那时候,不管是丽萨还是卡萝琳,还有我,应该都已经不在了吧?”
他的语气平淡缓慢,只是在陈述一件毫无争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