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虹养悔(出书版)BY 苇_蜃楼
  发于:2015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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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呜……」

他想笑,第一声挤出喉头的音成了破音,于是他开始呜咽,彷佛这些年间第一声的呐喊。

他忘了多久没开声说话。

当第一个人指着他说他疯了时,他不信,他大声反驳;当第一百个人指着他说他是疯子,他就真的变疯了。「呜呜呜……嘎呜呜呜……」

一手掩脸,他受不了地蹲下来,把委屈都迸发出来。

呜咽逐渐变成哭喊,他蹲下来哭到声嘶力竭!

他抓紧多年不曾修整而散乱的发,哭倒在泥地上,不记得自己大叫了多久、叫到喉头剧痛。

没有人要管一个疯子的夜里尖叫。

他拗开了铸剑房门,开了剑炉。然后二话不说,抓起了两把剑胚就扔了进去,熔了个干净。

材料不够,他就随手抓起堆置一旁的小腿骨、铁炭、废料一股脑儿地丢进去,直到剑炉几乎涨出来为止。他看着烧旺的炉火,站近到几乎要拥抱剑炉。

看着剑胚慢慢焙化、不见,他觉得释放,同时被失去的痛楚撕裂。

他想笑,又想哭。

剑魂对他来说从来是最矛盾的存在,那同时否定与认同了他。

他不知倦、也不觉热,就这样将钢材来回垒打,直到天泛鱼肚白……

******

日出而作的剑师很快就发现,祖先传承下来的两把家传之物消失了。

铸剑场中所有男人都来捶打铸剑房的门,祁澜早已上锁,他们用力之大几乎要捶出个洞来。

他们将门当成是他又踢又打,诅咒他、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把家传之物,祖先留下来的荣耀熔了干净,他们激动大叫着要把他杀掉。

天知道,那两柄祖先的荣耀早于多年前把他给杀掉了。

然后外头传来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喝,他早已听厌。

渐渐地,他听不到了咒骂声了,捶打声都变了无意义的响。

天亮之际,他打出了两把粗胚,他管叫它们作夏虫、语冰。

打出了夏虫与语冰的双生粗胚,剑炉还剩下些许钢汁,他再加了材料,开炉炼钢汁。

他打的第一把剑是夏虫、第二把剑是语冰。馀下的钢汁,他储了起来。

就这一天,把他整个人生颠覆过来。

不眠不休打了两把剑,他以地为床、以骨材为枕,倒地就睡。悠悠再转醒时,就是这两把嗓音,「喂,疯子,把我抹乾再睡啊!」

哭肿的双眸勉强撑开,迷蒙的眼前,是发丝还滴着水、长得很俊却彷佛从水中捞出来的男子。

他迟疑着伸出手,黑红发丝滴下的水,并未有留在他的掌心。

他不是人。

锁上了的铸剑间,也不会有人进得来。

祁澜来不及说些什么,颈后霍地一凉,他杂乱的长发被俐落切去!

祁澜转过去,身后凭空又出现第二道身影,那男子摸着还滴着冷水的粗胚,低声一句,「不够利。」

噗通一声,剑胚再抛回水糟内。

祁澜站起身,断发散落一地。

他将石水槽中的两柄粗胚取出,粗胚已无炽红,却也神奇地,连一丝弯曲崩裂也无。

这两柄剑将会是留世名剑,粗胚时已是无懈可撃。

「粗胚你想要多利,语冰?」

祁澜笑了,微微弯起的笑有释然,也带着哀伤。

他踏出去,被毒打一顿再被赶出铸剑场时,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夏虫和语冰。

韬虹满脸疑惑地在他房间出现,是十年后某天的事了。

******

「醒了别装睡。」

剑身轻把簿被挑开,祁澜的一半脸孔露出。

韬虹剑把被子越拉越开,那只虾米也越缩越紧。

祁澜一双眉攒紧,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将额头紧贴着膝盖……「好痛……」

「痛就起来喝醒酒茶。」不愠不火的声音再度传入耳。

韬虹剑已把被子完全推开了,祁澜整个人都散发着酒气。

「现在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醒酒茶,再着人搬桶热水给你净身。」

坐于书案之上,韬虹挠起双腿,指尖闲闲地点动两下,剑柄跟随着也轻轻地敲着他的背、催促他赶快起床。

祁澜懒懒地把身子翻过来,发辫子松松散散,让韬虹看到皱了眉头。

一边低叫着头痛,祁澜慢慢睁眼,看到眼前的韬虹时,花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他把脸缓缓侧去另边,双目紧闭、掩上耳朵,开始喃喃自语,「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那是假的,我还在梦中,那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整个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韬虹是知道的,这疯子三五不时起床,会像现在一般作些无聊幼稚的举动,看到他们会撇过头去装看不见、装听不到。

当他作出这举动时,他们知道,祁澜一定是梦到或是想起什么过去的事了。

那些年对他的伤害太深,把一个正常人锁在房中硬生迫成疯子,那伤深得无法测量,几乎毁了他。

是剑魂们迫使的。

祁澜这个埋怨的行为,他无法去驳斥或责骂什么。只是,那被否定的句语夏与语冰可以完全当耳边风,他荒谬地还会觉得心痛。

好些时候连夏都会受不了地大叫,你痛够了没有!他的话你当是放屁吧,反正他愿不愿也得对着我们,他不过在耍疯癫耍无赖,用不着管他!

因为他的心痛,会连累夏都觉痛。夏最是讨厌闷着的隐隐作痛,语冰体贴从不多说什么。

正沉思,『嘭』一声,身后窗户被猛地推开,侍女才不敢如此放肆。

剩下的只有语冰或夏,除了使剑最灵活,他们可稍微移动实物、浮动或推开之类的简单动作。

夏的脸从窗后冒出,嘴巴都是血。「早膳可饱了,语冰找到一头死猫,你也要不要吃?」

韬虹看他兴奋的,明明比他多活了百年,性子就是跳脱,比起语冰和夏,他的性子还比较像兄长。

「你还比较像馋嘴猫。」他飘过去,苦笑着以袖子为他擦去血迹,他吃到连脸颊都沾上了血。

「好久没如此饱了,那只猫还没死多久,血可真甜……」夏眯起双眸,一脸陶醉地晃动着头。那好笑的表情,教韬虹又是羡慕又是想笑。

「别闹了,明知我沾不得血。」他从未开刃过,无需血来解心痒。

「每次隐犯起来我都想把那死疯子千刀万剐,可是吃到血的时候,我就很……」夏双手捧颊,轻叹一口气,满足表情代替千言万语。

你这表情是从那少女身上学来的啊?韬虹被他逗笑得差不多弯了腰。

他知道夏的好心情,从刚才开始已真切地共鸣着。

他的心,分成三。与祁澜的感应最为多,其次也能稍为感应到夏与语冰。

不似语冰与夏是双生剑,有强烈感应。他不过掺有些许钢汁,『钢』缘浅簿也是没法子的事。

突地,脸上一热,夏把指尖上的血,抹上他的唇畔。

韬虹抬首,惊讶地看着夏。

「吃了这口,你就开苞罗。」

夏专心舔着指间的血,仔细舔吃着他的天下美味,舌尖直滑下手腕……

「夏……」韬虹看着同伴诱惑的笑,一怔。他能闻到夏满身浓烈的甜香,现在他只消舌尖一舔,就能尝到这教人心醉神驰的毒物了……

正迟疑,身后一声怒叫唤回他飞散的思绪,「开苞不是这样用的,笨虫!虫的脑袋果然只有指尖大小,笨死了!」

他们又来了。

韬虹来不及阻止,只见夏跳进房来,一手抄起了夏虫剑,冲到床边,用剑鞘猛打祁澜的屁股!

「你说谁是虫啊?我说过多少次不准说这个字!你这酒鬼是想一清早就给我打死了!」

心里想想就能操控剑身的夏,很少真的手握剑身去打人,但若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虫字,他二话不说会立即开扁。

「你再打一下试试看,我立即把你丢回剑炉熔干净!孝顺是什么你懂不懂啊!不会孝敬父母的剑魂最差劲了!」

祁澜看见夏冲过来了,便一边哇哇乱叫一边像毛虫般向前爬,被剑身打到说不痛是骗人的,尤其夏完全不会『孝顺』父亲、下手毫不留情。

「够了,夏。」

再如此打下去,屁股上添几道瘀痕是其次,最怕祁澜被打到酒吐在床上。

话音刚下,就见祁澜一手掩唇,三步并两步地赤脚冲出房外,干呕一声,酒吐了个干干净净。

「呜恶……」

韬虹看他双目泛红,脸色苍白,宿醉的后遗症都出来了,甚是可怜。明是最受不得宿醉的,偏偏他晚晚都要跑去喝个烂醉。

长指一拨,剑身把早已准备好的毛巾挑起,祁澜很自然地扯去毛巾,大力抹拭泛白嘴唇,「该死的、好辛苦……」

连鞋子都不穿,他迳自蹲下来抱头埋怨。语冰从远处走过来,如出一辙地脸上添了几道血……

韬虹觉得好笑,怎么他俩连吃相也有默契。

他飘过去以袖子抹去血污,语冰乖乖仰脸让他照顾,闭目道出一句,「有人往剑场走来。」

祁澜双目一亮,连头痛也忘了,猛地抬起头来,「长流吗?」

语冰闻言,扯起唇角,彷佛说着:

才没有如此好的事。

第二章

「韬韬……」

听见这一声唤,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平常都会皱皱眉头然后迎过去的韬虹,今个儿一反常态,连转头也没有。

「韬韬,你就跟我进宫一趟吧,一个人去多无聊。」

虽然祁澜也不以为多带一只剑魂去会有多有趣,口头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找夏或语冰去。」一句砸回去。

叫了起码有四五声了,就见韬虹仍不为所动,祁澜放弃了软软声调。

他的撒娇可能对女人有用,可是对阳剑却毫无用武之地。

韬虹的母性泛滥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连把他打造出来的祁澜,都不下一次怀疑过自己打出的是把阴剑而不是阳剑。但这把阳剑的母性再如何失控都好,也不会被他的软腔打动。

耐性根本只有米粒大小,祁澜开始发难,「韬虹,现在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可嚣张的你!」

他的表情转换之快,双手动作之不协调,可略略捕捉到脑子之失控。倒是早熟悉他脾性的韬虹连理睬也懒。

祁澜停止叫唤『韬韬』小名,韬虹立即感到耳根舒服了很多。

哼,这个全天下最没耐性的人,劝不过半句钟就放弃了。「干嘛一定得我去?」

「我就是非要你去,因为你最不愿去!」

祁澜任性之极地搁下一句,然后随手扯了个织锦剑袋,用剪子嘶一声地破开。

韬虹听到破布之声,立即心知不妙,祁澜这混蛋又扯破了一个剑袋!

他霍地转过头去,已见祁澜把织锦摊开,然后抓起了几张图纸、毫毛笔什么的塞进去。

想训他几句,又觉多管了闲事,但狠一咬唇,敌不过那道气还是说了,「我说了多少次,要出门就先准备布包,你别每次临出门前都扯坏一个剑袋。」

他究竟知不知道一块织锦换算多少银钱?他待在剑场十年,什么有的没的都学起来了,唯有这个疯子比他活上多十几年,却仍是随心所欲地挥霍!

祁澜坚持订造的剑袋用最上等布料,却从不惜爱,他买剑袋回来只为了出门前顺手撕烂来当布包而已!

「要你管!」忽忽朝上瞪他一眼,祁澜转身,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看他用短短时间把半间房翻转,将衣服图纸东丢一件、西抛一件地乱扔,韬虹连叹气都省了,「令牌在你左手边第三个柜子内。」

祁澜将信将疑地伸出左手,拉开柜子果见遍寻不获的令牌,不甘心,朝他轻啐一句,「你何时把令牌藏进去的?」

是,要是他能像夏或语冰般移动物件,他不止会收好令牌,还会整理到让他认不出自个儿的房间。

他看着祁澜忙进忙出的背影,就觉得除了铸剑之外,没见他有如此勤快过。

瞧他,一时又跑出去吩咐厨娘准备些许上路的吃食、一时又跑回房间中找图纸、找材质样版,连夏看见他打仗般阵容也很好奇。

若莫半刻钟前,宫中派人来剑场传话,请祁剑师进宫一趟。

祁澜生性怪异,不是终日窝于剑场就是与三五知心去酒馆,鲜少进宫去。要宫中没人指名要找他打刀剑、补刀剑,他压根儿就懒得进宫。

枉论剑场建得离宫不是近,这样一来一回的话都要整天了,千辛万苦来到闹鬼的剑场了,你要找他打刀剑、补刀剑,还得等这疯子有心情,哄得他快活了,才肯。

他脾气难搞,小文官小武将请都请不动,久而久之,来找剑场找他的人少,找他进宫的人就更少。

祁澜第一次进宫时,他还未出生。

十七岁的祁澜当时身无分文,孤身上路,只带着语冰与夏虫上朝面圣,毛遂自荐要当上铸剑师。

这疯子没什么是不敢的,韬虹怀疑这世上有让他不敢去做的事。

他不敢贸然去见的人,倒是有一个。那人的名字就如把他打造出来的祁澜般深深刻烙在他心上。

呵,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祁澜,被赶出祁家剑场而恶名昭张的疯子都好胆进宫要求面圣。

面对此人,却平白失了这好胆。

对韬虹来说,嚣狄长流这名字,从来就不陌生。

「长流邀你进宫?」夏一脚踏进房中,语音未下,指尖先一下挑起。

被推下地、快趺个粉身碎骨的砚台,险险被救起浮在半空中,避过一场灾难。

长流这名字彷佛有巨大魔力,正配搭着衣饰的祁澜转过身来,笑得很灿烂。他不答,反哼起歌来,五音不全、与语冰天差地别。「啦啦啦……」

转身那刻,暗紫的衣摆拂过韬虹,带来不受欢迎的不适感,好比赏了他一巴。

「不是嚣狄长流,是小顾。」

正如语冰所说,才没有如此好的事。

嚣狄长流会来邀他进宫去,肯定是天荒夜谭,祁澜上千万的美梦其中一个。

不停被乱飞的东西穿过,语冰一脚跃点,脚尖点于椅背一角,避开所有横飞物件,「那他在疯什么?」

祁澜跟在嚣狄长流身边团团转了少说十年,总不会移情别恋,爱上认识不久的燕端顾吧?哼,教天塌下来比较快。

三个剑魂你一言我一语,尽情地嘲讽弹核,越说越夸张。

那边厢,祁澜早已把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双手交叉把上衣脱下来,「阿猫阿狗来邀我进宫也一样,最要紧是我把握机会去找长流。」

还真的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三只剑魂有致一同,心底浮现中肯评价。

很快,祁澜已就地脱个一干二净,他蹦蹦跳跳地套上裤子,兔子一样跳到快撞上柜了。

他唏唏呵呵地跳,脚下一个失平衡,整个人向前倒就要撞上衣柜!「哇哇哇,要撞了要撞了!」

笨蛋。

夏把头撇一边去,语冰眉头一挑,韬虹心底着急、一手猛挥。

三柄剑,一柄直接吊起他的衣领,一柄稳住了他的腰,最后一柄挡于鼻尖前,免他鼻头瘀青的命运。

祁澜吓得瞪大双眸,凝视眼前的韬虹剑,静了一会。

然后他呵呵笑两声,抓起就跑。

「是你了!谁叫你要让我看到那么倒霉!」他一手抓起韬虹剑,另手抓起布包就冲出房门。

「我不想进宫!」

「由不得你!」祁澜快跑几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他的疯叫声快将听不见时,站在原地的韬虹猛地向前一仰,失去重心!「呜!」

「可恶!」他暗咒一声,开始识得愤怒。

祁澜不顾他的意愿,抓了剑就跑,明知他不可离剑身太远!

祁澜再离剑场远了点,他立即觉得四肢被拉扯,身体快要四分五裂,而胸口像有座山压着般透不过气来。「嗄……」

「别垂死挣扎了。」夏看到他滑稽的模样,迳自笑得很欢快。进宫,对他来说是好玩事,对韬虹来说却是天下第一坏事。「希望你还回得来!」

语冰从椅子上看他坚持,站在原地就是不想被剑身扯走,就轻轻举脚,从背后踹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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